第7章 第七章

昨儿个去县城溜达了一圈儿,周慈青竟是又咳嗽伤风,懒进饮食了。

是以吴长庚也不敢再让他出门,只在家中休养生息即可。

寒冬日头在外边儿跑跑跳跳还好说,手脚至少是暖的,可躺在这床上时,手脚就渐渐失了温,早晨灌的汤婆子早已冰凉,火坑也冰冷冷的。

吴长庚刚过了午时就到了家中,忙忙地给他烧热水,捡柴火,手脚发凉无力的周慈青面色这才逐渐红润起来。

“我出去时就该托人照看好你的。”吴长庚自责。

周慈青裹在辈子里,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嗓儿没什么气力:“那多不好啊,费这个钱作甚。”

吴长庚抿了下唇,眉略一折:“还是要托张嫂子得空时看一眼你,如此我才放心。”

周慈青笑说:“吴大哥,你可真贴心——哦,对了。吴大哥,现在就去看看我们前段时日做的那肥皂如何了。我看这天气,想来早也凝固了。”

那可是他来这世界头一回所作之物,自是满心满眼期待得紧。

吴长庚应着他的话,将那竹筒上的布一一拆开查验,果真凝固了。于是他便将一个个青绿竹筒劈砍开,再小心翼翼取出那里头的藤黄膏状物。

外形却是不错的,通身光滑莹润,细细嗅来也闻得见腊梅之味。

吴长庚而后就将那圆柱状的肥皂一一地切成小圆块,再放于竹篾上,需等候些时日将它阴干皂化后才得用了。

“这便是先成功一半了。”周慈青也不灰心,幸得这饮子售卖还算不错,再研制出些方子来,后面一段时日也不会难捱。

他又觉一阵头晕脑闷,眼炫得紧,没说几句话就只得躺下。

周慈青后头又接二连三喝了好些时日的苦药——真真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外面那雪渐渐地小了,已经连着好些日子没下雪了,只还冷得紧,一口闷出一团白雾。

周慈青倒是不见咳嗽了,大抵有那人参燕窝温养着,吴长庚对他的吃食又紧巴巴地看守着,不容许有半分闪失,现在养得倒是极好的。

他观午时过后,外头也不似前几日那般要活剐了人的皮肉那般冷,便打算出去活动活动手脚,松快松快筋骨。

在外边儿解解闷,也好过成日闷在屋内,胸闷气短得紧。

吴长庚在外面砍竹捡柴火,周慈青寻思着自己应当不会走太远,就在这村子里转上一圈,马上归家,想是无甚大事,便抬腿往外走了。

村子里的人烟不少,即便是冬日出来干活儿的大有人在,远远见到他便好奇地看来,半点不加掩饰。

周慈青也一一含笑点头示意,端得温和周正之态。

几个年岁不大,尚且只有十二三岁的黄毛小子见了他,傻愣愣地瞅着,见他颔首微笑,也跟着呆点了几下头。

周慈青这一回倒是笑得露了白璨璨的牙,那几个小子也红了脸,扭过了脖子。

乡野人家,鸡鸣狗叫,垂髫总角小儿嬉闹,冬日竟不算难熬。

周慈青拔脚继续往前走,只瞧那村西口竟有一处非常气派的庄子宅院。

他仔细端量着,隔着院墙也能瞧见些飞檐楼阁,假山树木,抄手游廊。

院门瞧着也有几分气势,雕刻精美花纹,钉有金色门钉。

周慈青凝目细看之际,里面倏地蹿出来一道身影,快得跟那灰耗子似的,眨眼儿就到了外面那棵柿子树边。

他定睛一看,却见是个身着月白绣文皮袄,穿着银鼠坎肩的富贵公子哥儿。俊眼修眉,身材长挑,只是现如今眉宇间有几分怯弱不胜之态。

这位公子哥后边儿跟着一位持着打棍连追个不停的中年男子,眉间三道褶,唇上留有美髯,此刻是目瞪口歪,双眸喷薄怒意。

“爹、爹——别打了!”对上他爹,那位公子哥儿更是气弱,绕着柿子树跑个不停。

中年男子直追。

这俩父亲便在这开始了秦王绕“柿子树”走的你追我赶。

从那门内又探出来几个家丁老仆,一时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急得直跺脚,杵那的婆子赶紧寻了个机灵的丫鬟:“快去找夫人太太来,快去!快去!”

那中年男子扬起木棍指着这位小少爷直骂:“我打死你这个混小子,蠢物东西,一丁点儿不长脑子。倘或你脖子上那摆设没被那外头野狗生啃了,也该知道此事发生前应当去信问问咱家做官的伯父,何曾沦落至此!酿成大错!你个蠢材也,今日老子就要让你长长记性!”

“爹,你如今说话怎的也跟那些乡野村夫一般粗鄙不堪了!”那小少爷还在为自己辩解,“我这只不过是在做生意,你也知晓,生意本来就是有风险之事,怎么还能赖上我呢?”

周慈青听着,差点儿笑出声来。

这小少爷不知是一根筋儿还是真的笨,这时候不向他爹求饶,竟还火上浇油。

“你——你这个逆子,不肖子孙,老子今天就要打死你!谁做生意会似你这蠢物般败家。都给我把少爷摁住了,你若再敢逃的话,就滚出家门永不再回来了。”

那傻小子便呆立不动了,由着他爹气不过,狠命打了七八下。

“嗷,爹——!爹,您真下死手要打死我啊,爹!!”

“还能吼得出声呢,想是没将你打清醒!还不如当初把你关进学堂死读书,也不至于败我家财五百两——黄金!”

周慈青倒吸一口凉气,怪说不得这位老父亲如此动怒呢,这钱都够当朝普通人一家不愁吃不愁喝过上一辈子的了。

说到怒处,中年男子又朝着那小少爷下手,一连锤了十几下,只把那小子打得面白气弱,趴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了。

“啊,我苦命的儿呐——”只见院门中有一美妇人放声大哭,急急赶来,她身后的小丫鬟追都追不住。

“你若是想要打死他,便先打死我吧!”

她那美目一瞪,泪珠子就从眶中滚落下来,情不自禁地往下滴。

男子见了美妇人,脸上隐见后悔之情,却又辩解道:“你可知他是败坏了多少家财?!五百两黄金!问也不问清楚就去做那交引的生意,害得钱财都打了个水漂。即便是投入水池中,那也能听见个响儿,他现在又能作甚!吾家中便是再多财物也不够这孽子败的!”

“区区五百两黄金,你若是气不过,便从我的嫁妆里抠出来便是,谁稀得这些钱财,何苦要了我儿的命!”美妇人哭个不住。

“你——”男子气堵。

“有哪家体面人家会动用出嫁妇的钱财啊。”一老迈之声从自院门缓缓而来,隐约还能听见些中气的怒意。

“娘。”男女之音叠声唤道。

“哼,你也是一样,身为老子就该好好管教儿子,如此喊打喊杀动刀动枪的,又能成个什么体统。你那可是下的死手,你儿子禁得住吗?知乐自小便是养在我的膝下,你如此憎他怨他,可也是在埋怨老身教养不够啊!要死的话,不如也把我给带了去吧!”说着,也滚下了泪。

此话一出,当儿子的立马就跪了下来,心中再多的气也散得不剩多少,惶恐地说:“儿不敢!”

祖母亲母都溺爱如此,这中年男子今日怕是也没辙了。

“慈青……”

听得竹林边传来一阵唤他的声音,周慈青“啪擦”一下踩碎了那林子里落下的枯竹,这便引起了那一大家子的注意。

周慈青便自觉走了出来,叉手作揖:“晚辈无意冒犯,不过是初来这吴家村,没忍住在村中散散心。不曾想走到这个位置,恰巧碰见这位老爷正在处理家事,本是要尽早离开的,却不防倒叫诸位听见了动静。晚辈惶恐,实在抱歉。”

他生得眉如墨画,面如桃瓣,顾盼神飞,且两眼清明透亮,未见半分奸邪之态,不过一个照面就叫人心生好感,众人对他的话也信了大半。

周慈青又忙道:“现在最紧要的还是家中这位小少爷,冬日严寒,他又受了重伤,当是要立即带回屋中,唤来大夫看诊才是。”

众人如梦方醒。

“快点把少爷抬进去!快去叫大夫啊!”

家中小厮丫鬟都忙忙地动了起来,一阵手忙脚乱。

那男子面上似见惭色:“倒是让小兄台见笑了。”

周慈青刚要做声,身后就传来一阵大步流星的脚步声,还有略急的声音叠在一起:“慈青,你在这?”

“这……长庚老弟,原来你们认识啊。”中年男子脸上带出讶色。

周慈青的嘴巴刚一张开,又连忙以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两声。

“在院外谈话不是待客之道,两位可随我进厅中谈话。”

面前这位老爷盛情相邀,又是吴长庚相识之人,周慈青岂有拒绝之理,他连忙拱手应道:“却之不恭。”

周慈青和吴长庚缀在老爷小厮们的身后,虽说对古时的亭台楼阁有些好奇,但在影视剧中见之也不少。

这件庄子小院虽说不差,不过到底不及影视剧中那般精致,反而有几分拙朴,他扫了两眼,便不在意了。

吴长庚瞥见了,眉眼微动。

“吴大哥,此前是我考虑欠妥了。不曾想我在外面耽搁那么久,还未告知于你,实在是惭愧。”周慈青赶紧认错。

吴长庚摇头:“人无事便好。”

从游廊走至厅中,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某先在这儿告声罪了,现下要先去院内换身衣服,就烦扰长庚老弟和这位小兄台先在此坐一会儿,某立刻便来招待二位。”

他叉手作揖,吴长庚和周慈青忙回礼。

坐下之后,就有小丫鬟进来端茶倒水,还将瓜果摆在桌上。

“吴大哥,方才那位是……?”周慈青脑袋凑近了,和吴长庚耳鬓厮磨地交谈。

“他便是村子里最有名望的苏员外了,为人乐善好施,待底下的佃农也非常友善,平日里也没什么架子,哪怕是同庄稼汉讲话也端正有礼,从不鄙夷作践村中人。他归乡之时,还自费了些钱财建了一条从村中通向县城的路,因此颇受村中人的敬重。”

周慈青点头,方才他见那位员外郎不似强装和气,便知吴长庚所言属实。

“那吴大哥又怎么会同苏员外这般熟识?”周慈青满眼的奇也怪哉。

吴长庚心知这是因自己素日不爱同村中人来往交流,是以周慈青才免不了的困惑,叹了口气,方道:“我与苏员外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结识的。”

“我本是山中猎户,平日里的营生便不似村中其他人那般专靠耕种,而是在山林子里猎鸡兔狐狸,虎豹狼熊之物。”

周慈青听他猎此等凶兽说来轻巧,可其中的凶险谁都心知肚明,稍作不慎,连命都要搭在里头。

他的面色不由白了几分,满心挂念。

吴长庚以为是打猎一事的凶煞吓到了他,忙接下去说:“有一次,我提着猎来的狐狸下山,碰上了苏员外郎归家,他便买下了那只打来的狐狸,托我日后有好皮毛和猎来的野物,都可卖与他。一来二去的,便也结交上了。”

他觑周慈青的神色,观他双眼失神,红唇抿紧,方知这是没听见去。

他怕这是魇着了,心中略急之时,府中的小丫鬟赶忙儿进来,向他二人说:“老爷还在处理后院那事,现下实在无力分身待客,便越性向二位告罪,只等三日有空之后,再宴请二位客人。”

吴长庚要说话,周慈青却抬起头,笑吟吟地说:“苏员外这是说的哪里话,本就是我和吴大哥冒昧叨扰了。烦请这位好姐姐之后回禀苏员外,我们之后会备礼上门,也是感谢平日里苏员外对吴大哥的照顾了。”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本身又生得清俊秀气,叫人不由在心中暗暗赞赏。

丫鬟双颊飞上了红霞,福了福身:“小郎君放心,自是会将话给带到。”

他二人出来后,周慈青由自出神,吴长庚急问:“慈青方才可是吓着了?”

却见从周慈青嫩白的小脸上情不自禁地滚下几滴泪来,他摇头:“此前我这病已经花费吴大哥家中所有钱财,未曾想过吴大哥打猎是如此凶险之事,方知此事,更对吴大哥尊之敬之了。”

“此事原为我一厢情愿,又非你强迫于我,反倒叫你郁结于心,却是我的不是了。”吴长庚认真同他说,“这钱财如何花去,怎样去花,全是我的自由。况且它们来这世上一遭,辗转过数人手中,背负使命千差万别。落入贪官污吏手中随意花费是它们之痛,救了人命,却是它们的造化了。”

周慈青何曾听到过这般言论,他赶紧拭去了脸上的眼泪:“吴大哥这话说得可真讨巧,你这嘴巴皮子可比我利索多了,那些人还打趣我呢。吴大哥待我不薄,此生我也定不负你。”

见他重新展颜,吴长庚心中才好些了。

周慈青浅笑,眼眶儿还红红的呢,就拉着吴长庚的袖子又问:“苏员外家这位少爷又是怎么回事?”

雪还不曾化去,厚厚一层,二人踩在雪上,就发出沙沙的声音。

吴长庚顺势而为,一把握住周慈青的手,见有些冰凉,略皱皱眉,方答:“苏少爷乃家中独子,自小养在老太太膝下,亲母也常常惦念,自小就被疼宠着,自然养得无法无天了些。如今他们一家子从州府中搬来乡下修身养性,也是苏员外为了压一压他的性子,免得长成个歪邪狂佞之徒。”

周慈青摸摸下巴:“我说呢,他家中瞧着父母俱在,又并非捉襟见肘,怎会来这个小地方。”

吴长庚又道:“我曾和他打过几次交道,那苏少爷随是骄矜些,但本性不坏。虽说会干些浑事,但作奸犯科之事一概不敢做。想来那老太太、太太虽是疼宠,但也束着他。还有一事,本朝不禁商贾子弟科举入朝为官,苏员外本是想着让苏少爷在这无甚乐子的乡下好生读书,但,收效甚微。”

想不到吴长庚也是会打趣人的,周慈青忍俊不禁。

“这一次我也是刚晓得,原来那苏少爷还想沾商贾一事。”

周慈青说:“是了,这次也不知怎么的,又不太如人意呢。”

二人有说有笑的,这便到了自家院子门口,仍是大黑来迎。

周慈青眼儿尖,站那门口就瞧见了院角那茅草檐下所横陈之物,惊道:“呀,吴大哥,这么快就做好啦?”

现代不能吃野味哦~么么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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