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哦?姜小郎?”恒顺帝明知故问。

“正是。”阿古拉拱手。

“姜爱卿可在?”

不惑之年的姜丞相与姜星淙一同出席,行礼:“臣在,犬子亦在。”

“令郎,暂无婚配吧。”恒顺帝悠悠然。

江鹤雪听着,瞧见案几之下,阮月漪的手已将绣帕攥得扭曲。

她心律亦快得失常,几乎要从喉间跳出,脑中思绪还得紧跟着转。

青原竟会为了求稳,选臣子……

姜星淙并未入仕,与阮月漪皆是龙邻富贾一方的皇商,亦不会困于储君人选风波。

“无论宴上发生何事,切莫惊慌。”

耳际忽而回响起这句话,江鹤雪掀眸,求安心似的望向沈卿尘。

青年面容冷峻,乌眉微敛。

他心有所感地与她对视,拢起眉心在此刻松开,唇角微抬,眸露安抚。

又生怕她瞧不懂似的,长指落在茶盏边缘,如进殿前揉她额发一般,摩挲了一下。

江鹤雪到喉间的心缓缓回落,竖耳听起。

“方才青原提议,姜爱卿……姜小郎君,意下如何啊?”恒顺帝不紧不慢地问。

“回陛下,臣深知哈斯公主秀慧外中,知书达理,遑论何人,若娶得公主,都是三生之幸。”姜星淙这般道。

阿古拉兴奋地抚掌,喜上眉梢:“如此甚好……”

“然臣惶恐,”他话音未落,便见姜星淙跪地,叩首三下。“臣担不得此幸。”

“姜小郎君,此话何意?”阿古拉面色立即沉下去。

“陛下,臣已有心上人。”姜星淙一字一顿道。“且两家已换过庚帖,只聘礼未下、婚期未定,故而暂未声张。”

此话一出,殿内哗然。

江鹤雪听得心悸,本能地望向阮月漪,后者脊背僵直,眸光紧紧盯着大殿中央跪着的姜星淙。

她只觉自己仿佛在看一场精妙绝伦的戏,而幕后主使,莫非是……

视线相撞,青年琥珀色的平静瞳眸漾起细小的笑漪。

“哦?竟是这般?”上首的恒顺帝饶有兴致地一眯眼,望向阿古拉。“阿古拉卿,龙邻有古言道,‘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姜小郎君既已有情投意合之人,切莫再强求。”

阿古拉忍气吞声:“是。”

“只臣心中好奇,姜小郎君的心上人,是何家女子?”他倏尔问。“青原远道而来,可否一睹风光?”

他一笑便露着两排白牙,凌厉眼眸却无丝毫笑意,视线逡巡过一众贵女,不加掩饰地打量着。

“朕亦好奇。”恒顺帝抚掌。“恰至年节,辞旧迎新之吉日,姜小郎君不若说来,由朕为你二人赐婚,喜上加喜?”

“臣谢陛下恩赐。”姜星淙直了身,拱手,语声缓慢。“臣的心上人是,乾乐郡主。”

似一石激起千层浪,方平静的大殿即刻喧闹起来,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

江鹤雪瞧出阮月漪眸中一闪而过的惊讶,随即,她轻呼了口气,僵直脊背渐渐放松。

“竟是乾乐?”恒顺帝惊异地一挑眉。“乾乐常年居于北地,朕倒不知此事。”

“坤仪长公主驸马。”他旋即望向男宾席中的阮明。

后者方才呛了茶,面色涨红着,缓了一秒才出席:“臣在。”

“此事当真?”恒顺帝问。

阮明咬着下唇,偷瞟了眼面无表情的阮月漪,额上滴汗。

当是真不得,他连姜星淙都没见过,虽与阮月漪也就每日打个照面,但终究为父,庚帖换没换,他还是心知肚明的。

然若他否认了,姜星淙便是欺君罔上的死罪,闺女名声也受损,嫁不得高门。

阮月漪本就不给他金银去赌,再不招个富有的女婿吸血,日后他还如何在赌场作乐?

而这个姜星淙……生财有道?

“回陛下,此事属实。”阮明果断道。

他不在乎阮月漪与姜星淙感情如何,有银钱供他去赌便是。

“乾乐?”恒顺帝又问。“可是心甘情愿?”

阮月漪起了身,深深望了姜星淙一眼。

“回皇舅,”她缓慢地吐了口气。“乾乐心甘情愿。”

恒顺帝抚掌而笑:“既如此,朕今日便为你二人赐婚,福光,宣朕口谕。”

赐婚圣旨宣读完毕,阿古拉的面色已然铁青。

“哈斯公主,此事当真是不凑巧,并非是朕有意怠慢青原,见谅。”恒顺帝道。

“无妨,谢国君体谅。”哈斯公主的龙邻语讲的有些生疏。“敢问国君,能否……”

“公主。”阿古拉以青原语截断,耳语警告了她一句。

江鹤雪漫不经心地听着,用起饭食来。

桌上摆了两只鲜椒蝲蛄「1」,她先前一直吊着心,此番终于得以安心享用,两手“咔咔”两下掰掉钳子,拧去头。

身侧沈初棠惊愕轻声:“皇婶?”

“嗯?”江鹤雪嗦了虾黄,抬指剥壳。

沈初棠欲言又止几回,终是轻声:“素日宫宴上,剥蝲蛄污手,大多不食。”

“啊……”江鹤雪剥壳的手顿住,指缝夹着的虾钳这般一松,落在地毯上。

她躬下身去捡,抬眸的瞬间,眼瞳震惊地瞪大。

这个角度,刚巧能瞧见哈斯公主的裙底,有串缚着她双足的铁链,于裙裾中若隐若现。

“求国君暂缓几日!”哈斯公主忽然以青原语高声。

青原语与蒙州方言音近,江鹤雪笃定自己听得**不离十。

“哈斯公主方才所言何事?”恒顺帝听不懂青原语,问阿古拉。

哈斯公主不会以龙邻语解释,被身后两位随侍死拽着动弹不得。

“回国君,公主许是舟车劳顿,难免疲累失仪,想早些离席……”阿古拉睁眼胡扯。

铁链寒光毕露,离席定是回去受辱。

“她所言并非如此!”江鹤雪忍不住打断,与一道清亮男声重合在一处。

是沈泽澜。

哈斯公主满怀期待地分别望望一左一右开口的二人,用青原语继续道:“帮帮我。”

恒顺帝眯了眯眼:“哈斯公主所言为何?恒安王妃,同朕讲讲?”

“陛下,臣妾听着是,公主想将择婿延后几日。”江鹤雪出席道。

沈泽澜点头认同:“儿臣听着亦是。”

恒顺帝抚着下巴,锐利眼眸望向面色青白的阿古拉:“阿古拉卿?”

“阿古拉使臣大抵是舟车劳顿,听岔了公主之言。”沈卿尘这时开了口。“皇兄息怒。”

“依恒安所见,此事该当如何?”恒顺帝直接问。

“臣弟以为今日确非哈斯公主择婿吉日,暂缓几日也好。”沈卿尘淡声。“姻缘之事,不应由非亲非故之人定夺,想来凶卦如此。”

阿古拉单膝跪下了,冷汗涔涔。

“皇后。”恒顺帝唤右下首的谢皇后,后者会意,指了两名宫女领哈斯公主先去休憩。

“恒安委婉,朕可绝非如此。”恒顺帝望向跪了一地的青原使臣,朗声。“青原既愿与龙邻永结秦晋,缘何又对龙邻儿郎挑挑拣拣,是瞧不上,还是有意涉龙邻内政?”

“国君误会。”阿古拉低首答。“青原绝无此意。”

恒顺帝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早前来信,言你国储君侧妃之位空悬,有意与龙邻结亲。”他肃声。“朕已择定人选,阿古拉卿听听,可有疑义?”

阿古拉不敢有,只愤愤察觉,今日彻底输了龙邻一局。

看中的沈卿尘或姜星淙皆未嫁成,日后要受储君之争,权势若风似雨飘摇不定。

想带走的荣昌公主或乾乐郡主,前者不在场说不得,后者竟是当日定了婚事!

他敢怒不敢言:“谨遵国君旨意。”

“传朕旨意。即日封令国公幺女为永安郡主,和亲青原。”

苏灵儿始料未及,手中茶盏险些握碎,却又违抗不得,只得接旨谢恩。

江鹤雪刚剥好的蝲蛄掉在了掌心里。

竟不偏不倚,恰巧是苏灵儿?

莫非又是沈卿尘的手笔?为她出气?

虽说苏氏姐妹都恼人,但他何至如此小题大做?她都不放在心上。

是说今日,好像还没瞧见周亦恒和苏敏儿这对……

“国公嫡女,朕母后唯一未出阁的侄女,阿古拉卿,不怠慢青原吧?”

这般一说,倒合情合理了。

江鹤雪被自己心头一瞬的错觉逗乐了,绣帕拭了拭掌心汤汁,犹嫌不净,干脆离席去殿外净手。

她对皇宫不熟,绕了一刻钟,才找到一处偏僻的客殿。

“傅二,怎的何处都有你?”方一进殿,又瞧见靠在树边的傅妄,江鹤雪好笑地问。

“傅某来醒酒。”傅妄打了个酒嗝。

“酒量真烂。”江鹤雪打趣了一句。

“不还是因着你才喝多?”傅妄道。“鹤雪,我方才一直在想——”

“你说,若殿下没遇到你,是会另娶旁人挡开,还是今日干脆娶了青原公主?”

“哪有那般多‘若’。”江鹤雪不以为意。“况且成亲之初,我们确乎是各取所需。”

“那你可有想过,既是各取所需,为何偏偏是你?”傅妄不依不饶。

“未曾。问这做甚?”宫宴动脑太多,江鹤雪懒得想了。

“我是觉着,”傅妄目光灼灼。“他只是利用你。”

“他根本就不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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