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野火

前朝闹出了科举舞弊的丑闻,老皇帝盛怒之下,连发数道手诏,严令岐无合要尽速办理,还要从严处罚。

科举舞弊案牵连甚广,干系众多,稍有不慎,更是能够引起社会震荡的。

若是由于舞弊之事,砍杀几个贪官污吏还不算大事,可牵扯上了党争,士子们再围攻贡院,举行抗议之事,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得费心竭力。

秦远岫不在府中,岐无合便也不再来回折腾,这才宿在了府衙中。

岐无合一连数天看来都要连轴转了。

本朝对待科举舞弊可是毫不徇私,上一个敢这么干的一品大员,可是午门处斩且诛九族了。

可毕竟“十年寒窗苦,一卷定终身”,在这种背景下,哪怕是严酷刑法之下,舞弊手段也是层出不穷,总归是屡禁不绝。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秦远岫望着阴晴不定的天色,想着快要下雨了,秋雨连绵,却等闲不敢轻视,伤风受寒可是大事。

岐无合向来不乐意坐马车,上值都是骑马,岐无合若是听闻她归家,一定心急如焚,更不耐烦坐马车了。

“备好东西,咱们去府衙一趟。”

秦远岫吩咐汀兰,“往膳房看看有什么方便带的,要顶饿的,记得嘱咐他们多包裹两层,别冷了。”

雪兰紧赶慢赶往厨房去,掌膳的嬷嬷见了雪兰,露出一张笑脸来,连忙指挥小丫头给雪兰端茶倒水。

“可是夫人有什么吩咐?”

夫人的马车刚进府,她们这一头就接到消息了,火早就烧起来了,就等着夫人吩咐了。

厨房还有烙好的馅饼,雪兰又提了一壶野鸭汤,这都是现成的,夫人着急,雪兰也不敢怠慢,喝水也不必了,收拾好就赶紧提走了。

“这就齐全了,告诉崔管事一声,咱们这就走吧。”

秦远岫哄好了两个小朋友,这下要去接大朋友了。

秦远岫裹了一层厚厚的大氅,一场秋雨一场寒,若是一不小心感冒了,岐无合又要念叨她许久。

秦远岫的马车刚到东厂府衙门口,就有机灵的番子来给秦远岫当下马凳,弯着腰在车门下等着了。

秦远岫不习惯这样的事,便指挥汀兰前去通报一声。

她来得着急,崔禄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未卜先知,更不能遁地穿天,所以连岐无合都没收到消息,不然他该急着出来了。

那小太监一听这话,便机灵地准备退下了。

汀兰早知道秦远岫的脾气,倒也不吝啬,掏出荷包来倒了碎银子,一把给那小太监塞手里了。

“拿着吧,夫人赏的。”

如何赏人,这里头门道也不少,给多了怕别人眼馋,再背地里使坏,那就不是施恩,是罪过了。

“还下着雨呢,你怎么来了。”

岐无合接了消息就急急地赶出来,自己连伞都没撑开一把,发丝间都蒙着一层雨丝。

岐无合先是用帕子净了手,又接过侍女手中的油纸伞,上下看了看秦远岫,望见大氅在她身上穿着,便没说什么。

可岐无合还是不放心,亲自动手给她紧了紧大氅才松手,“冷不冷,怎么这个时候出来,再过一会我便回家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岐无合这般做派,衬得旁边的侍女们都活像是摆设。

“小雨不打紧。当然是下雨了,来接你。”

秦远岫冲他眨眨眼,岐无合的心中泛着暖意,浑身发烫,像是泡进了热水里似的。

堂堂厂督,在外风光无限,在夫人嘴里就好像私塾里就读的孩童似的,这点风云和岔路都不放心。

汀兰等人都垂着头,装作听不见夫人和厂督之间的情意绵绵。

秦远岫极为自然地和岐无合牵上了手,两个人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往府衙去,他们二人之间更是插不进去任何一个人。

东厂的千户和番子们冷不防看见夫人和厂督之间的眼神都要愣一愣。

秦远岫和岐无合望向彼此的眼神都是炽热的,岐无合见她眼睛亮晶晶的,想必这两天也没遇上糟心事,连带着岐无合自己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这两天虽然忙碌不堪,疲惫不已,见了秦远岫,岐无合就觉得浑身的疲惫都消失了,像是喝了什么灵丹妙药、仙露圣水一般精神一震,欢喜极了。

初次见着秦远岫的番子都在暗暗艳羡,夫人这般绝色佳人,姿容绝世,出身极好,望着他们督主的眼中还都是情意,眼神真是骗不了人。

望见了恩爱眷侣,看得人心中熨帖,心下都不禁羡慕,要是能找到这样的知心人,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见的好事。

秦远岫知道他忙,倒也不是来给他添乱的,顺着岐无合意,进了他的书房,又被岐无合安排着坐在了榻上,手边还有岐无合给她倒的水。

岐无合往书桌去,急着处理好这些杂事,才好一同归家。

秦远岫不常见岐无合这幅模样,极有兴趣地盯着他打量,四爪蟒纹的袍子,深色官靴,腰悬牙牌,说不出的挺拔风姿,倜傥不群。

这直身长袍穿在旁人身上,松松垮垮像道袍似的,难看极了,可穿在岐无合身上,便让人移不开眼睛。

秦远岫的眼神像是烫着了岐无合似的,逼得他不得不开口道:“吃茶,一路冷着了吧。我这没什么好玩的,日后备好了话本子和零嘴儿,你再来。”

好好的东厂厂督,这话说得像是要把外头的人吓死,居然让她在这嗑瓜子、看话本子,真是一点规矩也没有。

秦远岫心知肚明,岐无合这是被她看得不习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去看看书架上的书,可她偏不让他如意。

“我看自己的夫君,难道也不行吗?”

秦远岫轻笑了一声,“夫君给不给看?”

“夫君”二字,像燎原的野火,烧得岐无合浑身的血都烫了,心口鼓胀胀的,心脏跳的他都听不见旁的声音了。

岐无合的耳尖红得都发烫了,秦远岫也不遑多让,说出这种话,两个人都静了一瞬,竟然有些“新婚”的羞赧氛围了。

“你快……处理案牍吧。”

最先抵抗不住这种气氛的是秦远岫,早在岐无合说“归家”之时,秦远岫的心脏就扑通扑通地加快了跳动的速度,不听指挥的心动。

秦远岫先扭过了头,催促岐无合快去做正事。

岐无合嘴角带着笑意,顺从地低下了头,心口滚烫,满足极了。

明明两个人行动之间规矩极了,隔着书案和厅堂,只是说说话而已,却仿佛比当日抵足而眠、唇舌交缠还要令人羞怯。

这下两个人谁都没想起还有准备好的吃食,真是有情饮水饱。

秦远岫想起科举舞弊案,便也不隐藏自己什么,开口问道:“这案子十分棘手吗?”

秦远岫到底有着超越如今时代几百年的知识积累,和岐无合一起想法子自然还是可以的。

科举舞弊说到底无非是“利”之一字,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能让人冒着砍头的风险也要作弊,官员们更是冒着株连九族的危险参与其中,可想而知,这事背后是怎样动人的利益。

如今科举无非是审查考生的考试资格,再检查考生的籍贯,再多便受限于时代,无法施行了。

“官官相护,错综复杂难以查明,无疑是利益相关,有利可图才敢冒着风险犯罪,这些官员自己也有私心,无非是利益驱使。”

秦远岫随手翻了几页岐无合的藏书,“倘若他们的私心再无用武之地呢?”

私心无非是荣华富贵。

这为人臣子呢,若是位极人臣,家中子弟不必科考便能得到一官半职,自然是为了网罗党羽,自己这一派的官员从科举开始,便独占鳌头自然是最好的。

可更多的官员,家中子弟的素质便参差不齐了,无非是想要保住家中荣光,富不过三代可不是随便说说,王公贵族多纨绔,不上进的子弟,便只能铤而走险了。

纵使此时不曾涉及其中,谁敢保证自家子弟永远用不着?

一个个便装成了闭嘴的鹌鹑,隔岸观火罢了。

这“跨省阅卷官”轮换制度,也不是秦远岫自己想出来的,在后世的朝代早已有之,秦远岫不过借来用用罢了。

“跨省阅卷官”轮换制度一旦施行,首当其冲的,便是当地的地头蛇。

科举舞弊一事,说起来,上到州府下到乡绅,无一不是利益所得者,只要有心,便都能从中分一杯羹。

都说强龙难压地头蛇,可若是打蛇打七寸,这蛇也就不成气候了。

岐无合望着秦远岫的眼神发亮,合掌叹道:“只要切断了地域性的利益链,这些人就是一盘散沙。”

秦远岫一拍手,眼含笑意地回望他,“正是如此,厂督真是一点即通。”

“不仅如此,还要限制特权阶级。”

秦远岫想起岐无合不一定能听懂何为特权阶级,正想解释,就见岐无合眼神像是捡了几百两黄金似的闪闪发光。

“好啊,这样一来,这些人便更没有理由再这件事上虚与委蛇了。”

“没错,”秦远岫跟着点点头,补充了岐无合没说出来的下半句,“只要限制了官员子弟录取比例,不仅寒门学子有了盼头,连日后的科举舞弊都能少费些事。”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