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首都今晚人潮最盛的地方莫过于国际赛马中心,无数的镜头正实时转播着国际赛马锦标赛的活动。
马场内无数明亮的大灯,几乎将赛道上正在风驰电掣的骏马每一个细节都照亮。观众的摇旗呐喊声、飞扬的马蹄声和广播解说的声音混在一起,点燃了这个夜晚。
在马场观众席顶层最好的视野上,谢积玉正坐在贵宾区里。
他依旧穿着白天开新闻发布会的那套西装,修长的双腿交叠,瘦削的手随意地搭在膝上。赛场的灯光透过玻璃递进来,让他手背上的青筋都凸显了出来。
与外面热火朝天、情绪高昂的比赛不同,谢积玉对比赛兴趣缺缺。
面无表情的时候,英挺的眉眼都显得严肃了许多。
这时有人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下一秒这个包间的门就被打开了。
“前面跑得那么顺,没想到最后就落后了半个马位输了!”关岭有些恨恨地坐在了沙发的另一侧,手里的彩票已经变得皱皱巴巴,“我最近是不是太倒霉了?”
“不就一块手表的钱,你至于么。”沈涉不以为意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坐在了扶手椅上,“不过按照常理来说,你接下去还要继续倒霉一段时间才能结束。做好心理准备吧。”
关岭开了一罐啤酒一口气喝完,把那罐子捏扁了才作罢。
还没安静两分钟,一阵敲门声响起,三个服务员推着一个餐车走了进来。
餐车上的食物倒不算很新奇,最惹人注意的还是服务员的装扮。
三个omega都是身量纤瘦的类型,穿着修身西装马甲,头戴着粉色兔耳,身后还有一个团成一团的雪白的兔尾巴。
“这是我们马会经理的一点小心意。”
在场的三人,谢积玉是领杉投资集团的总裁,关岭是石油大亨的幺子,沈涉则是政治世家出身,家族里位置最高者曾当过联邦总统。
马会经理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餐食不过是添头,这三个omega才是主菜。
只是此时此刻,三人都对此没什么兴致,连客套也懒得说,关岭直接开口:“我们有话要说,没有吩咐不准进来。”
三个兔耳omega对视了一眼也不敢再停留,便乖乖地离开了。
“你这次动静可不小,我爸看到新闻的时候还数落了我一顿。”关岭转头望着谢积玉,“说我就知道玩,什么事情都不帮着他。你们说有我哥在,我犯得着操这个心吗?”
谢积玉松开了自己的领带,眉目之间凝聚了一天的紧绷感消散了一些,话语间有一种气定神闲的优雅:“事情也不会那么简单的。海底隧道一直造不成从来就不是技术和钱的问题,桌面下的因素才是最难搞的。”
关岭好奇道:“谢女士现在也高升了,有她在,相信不会太难吧?”
沈涉对这方面的敏感度比关岭强得多,直击要害:“有议长在,或许会更难吧。”
“这个项目是她在中间牵线的。你们也看到了,总统现在因为这个项目民调数据一路高升。”谢积玉微微垂头,顶光让他的睫毛投下了一片看不清眼神的阴影,“反过来说,如果总统哪天失去了这个项目,那眼前的好光景就不复存在了。总统先生怎么会愿意?”
“不愿意的话,不是被拿捏就是鱼死网破。”关岭家里虽说不从政,但这种套路也不少见,所以他也不惊讶,只问谢积玉,“那你预备怎么办?”
沈涉也坐到了谢积玉的身边:“这对你来说可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不能错过。只要能帮上你的,你尽管说。”
谢积玉点燃了一支烟,昏暗的包间当中,暗红色的火星忽明忽暗。他的表情很静,像是垂目的石刻,好一会之后才对关岭道:“我记得,你跟加兰斯的洛莉公主是大学同学吧?”
关岭迟疑了一会之后点点头:“怎么忽然提到她?”
“我下个月想跟她见一面聊聊天,你帮忙牵个线。”
“这人吧......有点难请啊。”关岭的表情有些为难,“毕竟王室的人还是比较敏感的,容易被媒体大做文章,为了避嫌她不一定能答应我。”
“过段时间有一个网球公开赛,公主来现场为自家选手加油不是很正常么。”谢积玉吐了一个烟圈,之后才缓缓道,“你帮我联系上就行。她要是知道来一趟就是得到她那个王子哥哥的把柄,肯定求之不得。”
关岭瞪圆了眼睛:“这你都能弄到?”
沈涉不禁摇摇头:“看来加兰斯下一任国王的人选还挺有悬念。”
谢积玉耸了耸肩,把这个看似寻常的动作竟然也做得十分优雅:“只要公主想,就可以没有悬念。”
屋里静默了一会。
作为谢积玉十几年的朋友,他们不质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这次你要是成了,我看就算不能盖过谢议长,也能平起平坐了,应该是个非常有利的筹码。别的不说,那个方引你应该能成功甩掉了吧。”沈涉倒了一杯香槟递给谢积玉,“就当是我提前给你庆祝了。”
香槟光泽鲜明,清澈澄亮,在覆盆子和黄苹果的香味中,还有一丝橘花的芬芳,柔美又馥郁,像是胜利的甜美果实。
谢积玉接过那杯香槟,还没来得及喝门便被敲响了,谢积玉的私人助理推开门道:“谢总,颁奖仪式将在15分钟后开始。经理请您下去,市长和马会总裁已经到了,颁奖嘉宾要做准备了。”
谢积玉头也不回地抬起了手,回了一句:“知道了。”
关岭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颁奖结束后还有个酒会,你参加吗?”
谢积玉放下了那杯香槟:“这个风头就留给他们吧,我不感兴趣。”
“那等会结束一起‘夜色’坐坐?”关岭眉毛微挑,语气带着一丝狡黠,“你的易感期是不是快到了,那里新来的omega,绝对干净。”
可谢积玉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复杂地看了关岭半晌才开口:“你觉得我不找omega是找不到吗?”
说罢站起身来,推门走了出去。
沈涉有些疑惑地看着谢积玉的背影:“这是打算易感期都自己硬扛?”
“可看他的样子倒不像是硬扛,像是在哪里吃饱了。”关岭眨了一下眼,对沈涉做了一个狡黠的表情,“或许咱们这位方引同学,还真有点本事在身上。”
沈涉的声音却冷了几度下来:“一个beta,迟早用完就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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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三年,首都医务工作者中beta的比例在稳步上升。”方引翻过一页幻灯片,扭头指着大屏幕上的折线图,“其实从医科大近十年的入学数据来看,beta所占的比例总体也是呈现上升趋势的。可见无论在学界还是业界,beta所独有的优势是有被正视和认可的。”
话音落下,人头攒动的大学礼堂里,好些学生举起了手。
方引扫视一圈,决定将发言权交给坐在后排的一个男生。
“学长,我想请问一下。你当了几年的医生,就没有遇到过那种易感期到来的狂躁alpha吗?根据书上说的,这个时候alpha的力量都会增长很多——例如奥运会的举重项目,都需要选手避开易感期。”新生对接下来要问出口的问题已经有了自信,声音都不自觉地高了几度,“我想知道,当你遇到这样的病人,会求助于alpha同事吗?谢谢,我问完了。”
方引莫名想起今早穿衣服的时候,腰侧已经转青的指痕。
他低头轻咳了一下,然后点头示意对方坐下,接着四两拨千斤地轻声回答:“如果力量能代表一切,那现在统治地球的应该是犀牛和大象之类的动物吧?我们就没机会在这里聊天了。”
学生中爆发出一阵笑声和掌声,那个男生的脸也肉眼可见地红了。
只不过今天这场交流会是方引给医科大学beta新生坐交流,他也知道那个男生并不带着恶意,只是将自己的问题换了一个方式问,于是便抬手做了一下手心下压的动作,示意其他人安静。
“易感期出现狂躁现象的alpha已经没有了理智,而医院是一个最冷静专业的人的结合体,控制他们的方法已经非常熟练且有效。放心,而这些内容在你们学习专业课的时候自然就会明白,在这里就不做展开了。”方引双手手指相扣,撑在下巴下方,“今天非常高兴能作为前辈跟各位联邦未来的救死扶伤的医务人员交流。在这条路上,作为不会被信息素控制的beta,是可以在很多突发的关键时候起到无法代替的作用。我们要做的就是不断学习和进步,巩固那条独属于我们的护城河。谢谢大家。”
礼堂里的掌声经久不息。
到了午饭时间,学生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还有几个人围着方引问一些专业问题。方引其实还挺喜欢跟年轻人聊天,只是今天实在是还有事情要做,交流了一刻钟便找理由推脱掉了。
方引出了礼堂之后,穿过医科大那刚刚抽出绿叶的合欢花林荫道,经过一池还没打花苞的睡莲,转进了学院的一个办公室里。
“苏教授,好久不见了。”方引微笑着把一盒茶叶放在办公桌上,然后桌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伸出手去,“本来早该来看您的,就是最近手术太多了。”
苏达摘下鼻梁上的眼镜,笑着站起身来握住方引的手:“那还是工作重要,反正现在我回来了,有的是时间嘛。”
两人走到小沙发上坐下,方引聊起了自己的工作和今天的演讲,苏达也说了许多他这几年在国外工作的事情,说到后面的时候老教授有点伤感:“那次在边境碰到武装冲突,就算是我这个做了几十年医生的人,也不免觉得那场面实在是......所以觉得再次回来教书,也是挺不错的选择。”
苏达的新办公室里挂了一墙的照片,都是他这些年跑到各种地方游历的留念。
方引的目光慢慢扫过那些照片,看得很是仔细,然后目光停在其中一张照片上。
苏达站起来指着那张照片说:“当时跟这人一起在热带大陆的古村里行医,他听了村民的话,说古村的山里有一种能让瘫痪的人恢复行走的草药,偏拉着我去找,最后被弄得狼狈不堪。”
照片里,两个穿着冲锋衣的、头发半白的人站在泥泞的小路上,狼狈确实是狼狈,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上,冲锋衣上有好几处裂口,眼镜斜着耷拉在脸上。
苏达的脸上透露出生无可恋的神情,旁边的人看上去倒是很亢奋。
方引贴着照片仔细看,指着另一个人手里的黑袋子道:“真有在山里找到什么吗?”
苏达耸了耸肩:“那是我摘的野果子,不然要饿死在山里了。”
方引忽然沉默了,重新坐好之后才开口道:“这位就是我读书那时候,帮一个将军取出卡在脊椎里的弹片,完全避免了瘫痪的罗伯特医生吧?”
“是啊,当时确实在医学界名声大噪,那么高风险的手术,全球都没几个人敢下手的。”苏达打开了方引送的茶,用热水泡了,咂摸了一会认可地点点头,“这茶不错。”
方引踌躇了一会,咬了咬牙之后开口道:“教授,其实我今天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有一个朋友,有跟那个案例相似的问题。您能帮我联系到罗伯特教授吗?我想跟他请教一些问题。”
苏达摆摆手:“他脾气怪得很,现在不知道在哪里隐居呢。其实这种手术吧,不用一味追求说完全不会有后遗症,作为医生你也知道,这个只能拼概率的事情不太现实。如果找个顶级的团队做手术,之后花几年时间好好疗养,还是很有机会恢复正常生活的。总比身体里藏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好吧?”
方引眼神的热切悄然退却,嘴角勾出一个礼节性的弧度,嗓音干涩:“是啊,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
一场交谈结束,等方引再次走到外面的时候,天边已经出现了一片大雨将至的暗色。
手机的屏幕亮了起来,弹出一条新的信息:我下周四做体检,你早点来。
对方的头像是社交软件新人基础设置的灰白色,名字也是一片空白。
这方天地的第一滴雨落在了那行字上,方引回道: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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