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暧昧的气氛当真是一张若隐若现的窗户纸，那么它一定已经被谢以灵的话干净利落地捅碎了。一起被搅成浆糊的还有方夜蕴的思维。

谢以灵会……喜欢他吗？

不不，一定是错觉吧。

真心喜欢的话，怎么会是这么模棱两可的轻佻口吻。

“……分不清喜不喜欢，那就是不喜欢。真心喜欢的话，怎么可能连自己的心意都不明白。我至少清楚这个，所以不会没事想那些乱七八糟的。这个玩笑不好笑。”

方夜蕴按在桌上的手太过用力，指关节寸寸发白。谢以灵的问题让他心生某种惧意，不愿承认，又不敢细思。

气氛冷了下来。谢以灵不大高兴，倨傲地扬起下颌：“至于这么严肃吗？我好心好意跟你交流一下工作生活，结果换来你一顿教训。认识这么久了，你居然还只会恶声恶气地对我。”

换作别人这么对他，谢二少早就一把将杯子砸在吧台上开始撒气了。当然，也不会有别人敢这么对他耍脸子。谢以灵觉得自己当真是委屈极了。

就算只是镜头前的假“情侣”，他也是实打实当着所有人的面对方夜蕴大肆表白，拼命冲他摇尾巴卖乖。这人怎么可以一点都不领情？

方夜蕴缓缓道：“我没有在教训你，我只是在提醒你。有些话镜头前能说，私下里开玩笑就是越界了。”

又是“玩笑”。

谢以灵冷声道：“哪句话是开玩笑了？我就不能是认真的吗？”

方夜蕴闭上了眼睛：“谢二少，我不是爱混淆公事私事的人，我希望你也不是。我想你大概过得太顺了，这辈子都没讨好过谁，从来都是被人捧着哄着，难得在工作上演一下，说不定就把自己给唬住了。”

这几乎是在说，他那点“不知道是不是喜欢”的错觉不过是自我感动。

谢以灵的脸沉了下去。他当即拉开椅子起身，丢下方夜蕴往外走去。

快到门口，他回过头来说道：“我明白了，你是一点都体会不到我的心情。对你来说一切仅仅是做戏而已，你分得很清楚，太清楚了。”

方夜蕴想继续若无其事地回上一句“过奖”，可他的胸膛里空空荡荡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天的怪异谈话过去后，一连几天他们的关系都有点僵。

方夜蕴总算是见识到了谢二少的气性。那人还在气头上不想见他，干脆翘了所有工作跑去瑞士旅游。公司欺软怕硬，平时待他们这些偶像严苛得像周扒皮，谢以灵公然罢工却半个字都不敢说，只是每天发信息哄他“您在国外吃好玩好”。

方夜蕴看到他发的Ins，瑞士绝美的雪山绿野风景照，照片里有一堆小小的人影，底下也@了一堆他不认识的人。那些人纷纷留言“不愧是你好会拍照”、“把爷拍帅点”、“瑞士不错，下次一起去冰岛看雪吧”，字字句句皆是熟稔。

一个个点进去，原来都是这家那家的少爷小姐，家境优渥，无忧富足，在全世界挥霍青春。好几个是谢家的世交子弟，其中一个用自己的瑞士房产招待谢以灵去开派对，用珍品红酒堆成宴会上欢迎的塔。

这人还给谢以灵留言：“娱乐圈好玩的事好玩的人那么多，你回去好好玩，全国的美人够你挑花眼的。”

方夜蕴想，难怪他不认识。这群人是谢以灵的朋友，自然离他很远很远。

团综卖CP的效果很好，公司决定再接再厉，端出全新的MV拍摄脚本。方夜蕴以为谢以灵脾气那么大，肯定不会再配合，没想到那人居然提前结束旅游行程飞回来了。

这次MV里最撩人的桥段都给了他们，从摩天轮上的拥抱，到跑车上的牵手，假情侣的瘾过了个够。

饶是方夜蕴决心十足，拿到分镜头的时候还是给吓了一跳。他含蓄地问导演：“这样会不会有点过了？”

MV导演笑而不语：“这次的观看量会爆炸的。”

团综播出后，“日以继夜”在CP榜已经冲进前五，力压一干老牌偶像红CP。公司乘胜追击，就是想乘着这一波的话题度一把子登顶！

经纪人豪言壮语：“别的团离被我们彻底赶出市场只差一点点了，各位多加努力。”

拍摄那天，谢以灵不但老老实实赶到现场，还听话地没有对脚本提出半点反对意见，顺从得像在瑞士被掉了包。

方夜蕴几次想开口破冰，向他从容地寒暄一下，让所有的尴尬事都过去……但最后是谢以灵在化妆间上完妆之后，突然莫名其妙地向他凑了过来。

那张脸奢艳逼人，光华无伦，是比他身后泼天富贵更价值连城的珍宝。就那样肆无忌惮逼到方夜蕴眼前，害他目眩到几乎神迷。

“我也真佩服你，有我这样帅到天地失色的大帅哥陪你制造绯闻，你还能无动于衷一心工作。”谢以灵叹口气，像是真心实意为他惋惜。

这几天在瑞士，朋友们看出他不对劲，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含含糊糊说在娱乐圈里和人有了绯闻，但对方居然私下很嫌弃，导致他心情复杂。朋友们纷纷大惊失色，难以想象娱乐圈里还有如此不为金钱和美色所动的烈女子，安慰他说一定是他的绯闻对象审美异常。

这是她的损失，不是你的损失。朋友们向他论证。何况你也不大可能跟娱乐圈里的人走心吧？你会感到失落，仅仅是男人的征服欲作祟，被那人的不知好歹气坏了。

又不是真失恋，演什么少年维特之烦恼。他的朋友们多是情场老手，个个身经百战，说起话来都很有道理。

谢以灵决定依言放下，只是见了方夜蕴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方夜蕴像是被他的突然袭击吓到了，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睛，那张讨人厌但依旧很吸引人的漂亮脸蛋泛起薄红，露出了符合他年龄的稚嫩神情。

终于不是那副让人看了就觉得挫败的清冷扑克脸了。

谢以灵对他这副模样生不起气，恼火地掐了掐他脸颊：“快去做造型。你总不会怠慢你最心爱的工作吧？”

今天的游乐园为他们清了场。高耸入云的摩天轮上只有他们两位乘客，坐在小小的一间摩天轮格子里，低矮的天花板和墙壁都重新粉刷过了，粉嫩嫩地叫人心慌。

摄像机固定在角落里。这一次是特殊拍摄，没有摄影师跟拍。并不宽敞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挤坐在一起，贴在彼此身上的衣服都阻挡不住体温的交换。

方夜蕴稍稍斜了下眼，谢以灵矜贵无瑕的脸就在他的侧畔，中间一无阻挡。他们的脸和吐息都相隔不远。

他的呼吸隐隐乱了频率。为了镜头中的画面考虑，他不能移开眼睛，可谢以灵的脸在他视野里确实杀伤力十足——这家伙自恋归自恋，有一点倒是说得没错，不该有人对他的帅气无动于衷。

除了工作什么都不重要，公私不能混同。方夜蕴反反复复地告诫自己，像是在默念什么清心的咒语。可是这咒语显然效力不足，甚至都不足以让他保持平静。

“亲爱的搭档，这一回轮到你来讨好我了。”谢以灵冲着他的耳朵轻声私语。

方夜蕴深吸一口气，眼神坚毅：“用不着你提醒，所有镜头我都背下来了。”

他抬起脸，脸上晕红的羞涩真实得不像是演技。想到导演的嘱托，少年心一横，伸手向身边的搭档抱了过去。

紧紧抱住谢以灵之后，方夜蕴才模模糊糊感知到他身上流畅的肌肉线条和骨相分明的棱角，属于成年男人的身材在他箍紧的手臂间彰显坚实的存在感。方夜蕴的脑海里模糊地嗡了一声，他隐隐感受到这也不对，这也过界了，太过放纵可能真的不是一个好主意，但是——他劝慰自己，无论什么要求都要一丝不苟地完成，这是为了工作。

摄像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其他人都不在。所以，明明是工作期间，他们却清晰地感受到这就是二人世界。是他们两个人约会、两个人坐上摩天轮、两个人偷偷拥抱的世界。

方夜蕴松开手的时候，谢以灵大梦初醒一般回神，低下头眼睛复杂地看着他。

谢以灵说话了，不顾这还是在拍摄中，摄像机会收录到他的声音：“你要是能一直像镜头前表现得这么乖这么可爱就好了。”

要是能一直对我这么主动，又这么温柔就好了。

方夜蕴的眼睫轻轻一颤。他明明听见了，却尽职尽责地在镜头前停在最好的角度，继续专心演绎，不作出一点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