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以灵茫然不已,忘了言语。方夜蕴放下他的袖子,将他衣服理好,神色冷淡地直起腰来。
“你身边的人,你的团队,甚至你的粉丝……他们应该都告诉过你,在我们共事的那四年里,我是如何的利用你。”方夜蕴叙述道。他冷静得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
谢以灵当即反驳道:“没有的事。我最讨厌听人嘴碎。”
方夜蕴淡淡地笑了:“可他们说的好像也没错。”
生平第一次,他坦荡承认了自己的阴暗与俗气,把用过的那些小伎俩讲给谢以灵听。
“现在的我,不需要再去利用你了。可是在四年前,如果我不想想办法借你的声势,很难说我还能不能爬到现在的位置。”方夜蕴说,“你可能会误以为我是个清高的人,可我未必有你以为的那样好。我只是想站着把名利都挣了。”
他的自尊不允许他低头,如何煜之流行尽苟且之事。可他又实实在在动过不光彩的心思,所以只能愈发艰难地撑起一副足够自尊自矜的表相。
谢以灵逐渐动容,却是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
“原来你纠结的是这个……老实说,我一点也不在乎。熟人之间互相行个方便很正常,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不叫利用。”
他伸出尚且灵活的右手,在方夜蕴额前柔软的碎发里胡乱呼噜了一下。
“再说了,我只会嫌弃过去的自己太吝啬,给你的还不够。仔细想想,我还真没给过你什么好东西。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没有和你分享过。”
谢以灵想,他以前为方夜蕴做的那些事,对他来说都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却让方夜蕴背上了这么沉重的枷锁。
不是因为他做得太多。恰恰相反,是他做得太少了。他坐拥金山银山,却让他喜欢的男孩活得这么窘迫,这么难过。
他的手掠过方夜蕴的睫毛,底下脆弱的眼皮在急速地颤抖着。方夜蕴紧紧咬住了嘴唇,像是要哭出来,但最后只是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方夜蕴不知道谢以灵是真没有理解他的话,还是选择了不去理解。
他们两个人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但从来不在同一个副本里。生活对方夜蕴来说始终是困难模式,可对谢以灵而言一切都很简单。
方夜蕴需要不择手段去争去抢的东西,是谢以灵毫不在意、随时都可以抛之脑后的东西。
“你也太大方了。”方夜蕴闷闷地说。
谢以灵一点都不像他哥哥,他哥哥就很小气。等那个小气的哥哥得知他们现在的纠葛,又要开始嫌弃方夜蕴不配从他弟弟那里得到这些。
可是,至少现在的方夜蕴已经跟谢以灵坦白了。下次再遇上谢之睿,他会告诉他,自己接近他弟弟是情之所至,无愧于心。
谢以灵抚过方夜蕴的嘴角,像是要在他的脸上变出一个笑容来一样:“别纠结太多。你想利用的话,就多利用我一点吧。”
他扬起声音,故意用夸张的语调推销起自己:“我建议你直接诱惑我,省时省力,效果划算。不但可以获得事业上的助力,还附赠一个帅绝娱乐圈的男朋友。”
方夜蕴的脸颊一点点恢复了血色,眼里终于闪出点笑意:“少来这套。”
这一番话讲完,他们的车程也差不多到了终点。方夜蕴带谢以灵去了本市一家高档私立医院,给他一动就疼的手臂来一次完整检查。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的确无甚大碍。虽有扭伤叠加擦伤,万幸不曾伤筋动骨。医生建议谢以灵平时少动左臂,多养些日子才养得好。
医院开了一堆治跌打损伤的药膏药油,谢以灵不喜欢那浓郁的中药味儿,一闻就皱起了苦瓜脸。
方夜蕴及时制止了他的埋怨:“不许挑三拣四。这是药,给我遵医嘱好好涂。”
谢以灵仿佛想起了什么,表情一转期待:“你会亲自来给我涂药吗?其实我背上和腰上也有点疼。”
刚才方夜蕴主动抓起他袖子检查他的伤,白玉削葱的十指贴在他的皮肉上,他光顾着紧张,竟然都忘记了好好体会那种触感。现在回味起来难免后悔。
方夜蕴无语,抬手将他推进了理疗室:“有专业护士在,你使唤我干什么?赶紧进去擦药。”
经历了这一番耽搁,谢以灵的时间变得紧张起来。他返程的飞机定在深夜起飞,下午去开了药又推拿按摩,已经剩不下多少闲暇了。
“本来计划好先带你去远郊,那里有我们拍过mv的那个游乐园。然后再去摩天餐厅吃晚餐……”谢以灵垂头丧气。
都怪他的胳膊不争气,白白浪费了一个约会的好机会。
方夜蕴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去我家吧。”
眼看着谢以灵的眼睛蹭蹭亮起来,方夜蕴又补上一句:“医生说过了,你要多休息,就别想着到处乱跑了。”
方夜蕴不爱挥霍。可身为商业价值极高的超人气明星,他手里的现金不会少,有的拿去做了投资,有的用在本市置业。
他带谢以灵去的就是自己名下一套空置的小居室。虽然起过念头,但最终还是没有把谢以灵拉到他工作室所在的那栋别墅里去——他团队里的人多半都是以前在团时跟过来的老人,要是让他们看见Ennis大驾光临,方夜蕴实在是不知该如何解释这等场面。
……当初解散时,他在下属面前可是一副“我要成为孤独单飞的鹰绝不回头看”的样子,还严词厉色教育过“你们以后收心做我一个人的手下,绝不允许身在曹营心在汉,以前的队友以后都是对手”……
结果解散这才几个月,就主动吃起回头草来了。
方夜蕴心底一阵惭愧,忍不住悄悄用余光瞟了瞟那让他丢不开手的“回头草”。
连续数月的高强度武打实战,足以把昔日**豆的那一分脂粉气洗净,烘托出雕凿天成的轮廓。谢以灵的素颜像是用匀称的光影堆成的,洗练又英挺,自有一种漫不经心的迷人。
……绊倒在这样一根水灵招人的回头草上,也不能算是他的错。
方夜蕴重重叹一口气,在心里为自己开脱。
这一间屋他不常来,只请了家政定期收拾。进门就是空落落的客厅,墙上连幅挂画也没有,素净得可以直接送进博物馆当作极简风的范例。
方夜蕴的审美一贯如此。他台上有多铺张,台下就有多节能。
谢以灵进门前一直激动,脚步踩得蹬蹬响,进门后却踌躇起来。他在门廊处驻足怔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色倒是极为专注。
“直接进来吧。”方夜蕴唤道,“我这房子没什么好看的。看两眼就差不多了。”
谢以灵听了他的话,乖乖坐到沙发上,忽然脸色又是一变,抬起头来笃定地说:“我来过这里。”
“什么时候?”方夜蕴也惊讶了。
谢以灵振奋地笑起来:“差不多一年前吧,正好也是生病的时候。那时候我快烧迷糊了,好多都记不得了,刚刚看到你家里的布置觉得眼熟才回忆起来。”
一年之前,他们冷战正酣。
谢以灵心里存着闷气,工作结束后一个字也不要跟方夜蕴说。可那天流感来势汹汹,烧得他大脑全部细胞一起罢工,不得不缴械投降。
迷迷瞪瞪间,发烧的谢以灵遵循心中最本能的念头,给方夜蕴拨去了电话。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都说了些什么,横竖是“%¥@(……%¥”一类词不达意的东西。
电话那头的方夜蕴从冷漠不耐到迷茫疑惑,再从气恼烦躁到犹疑不安。最后,竟然也说出了像是脑子烧坏才会出口的话:“你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吗?不可能吧,助理哪去了?算了,给我发个定位,我来接你。”
那时是深夜,已经很晚了。谢以灵生着病还心血来潮,不管不顾跑出去浪,结果在野地里吹了冷风着了凉,高烧到寸步难行。
刚拿驾照的方夜蕴亲自开车去接他,把他接回了自己这间没点人气儿的公寓。
或许是因为高烧的缘故,谢以灵觉得自己好像变回了小孩子,动都动不了,昏沉沉倒在沙发上,连吃药都要方夜蕴端了水送到他唇边。
高烧是一种很好用的理由。他心里明明知道他们还在冷战,但他只是个病人,没有爬起来再战的力气,所以可以心安理得地靠在方夜蕴的身上,把自己火热滚烫的身躯往他单薄的身体上凑。
彼此呼吸相闻,身体之间只隔着薄薄两层睡衣。
那时他很迷恋这种感觉,即使清醒后也忘不掉。尽管那个夜晚虚幻得就像病入膏肓的错觉。
“阿夜,你知道我那时究竟在想些什么吗?”第二次踏入这间公寓的谢以灵用他不安分的手环上了方夜蕴的腰。
“我很庆幸我在生病。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闯入你的家,享受你难得一见的温柔。但我又很气,为什么那时自己在生病……”
他的声音又像是发烧了,突然变得炽热喑哑。
“要是我还有力气,足够生龙活虎,说不定就不会白白浪费一个那样珍贵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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