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越兴海连过数名高手,竟能从几人眼皮下逃走,众人不由得慌了,“越掌门怎么变得这样厉害……”
“……他又逃什么……”
谁也没有回答,屋里一个细小哭声从江初阳怀里传来,“姑姑……姑姑……那小狐狸呢?”
江初阳方才抱起女儿,又怕她见了满屋尸体害怕,已蒙住她眼,是以未去追逐,何况方才怎能料到越兴海能逃得掉?叹道,“你跑来做什么,你娘呢?她怎会让你一个人来此?爹爹带你出去。”
话音刚落,一行人匆忙跑来,打头一个女子叫道,“阿圆!”
那嗓音十分温柔,只急躁极了,跑得钗裙都动,惹得身边几僧都道,“姜施主留意脚下。”这才让人看清她身前凸起的大肚。
江初阳一见人便迎接上去,“柔儿。”又朝几个僧人一颔首,“多谢师父。”
众僧也就合手,“江施主。”
环视一圈,还未见礼,惊道,“师祖!这是……”
正是慧觉、慧空几人,他们也是一身风尘,晚到些时,无论如何也猜不到此间经历何事,但见圆能摆手,“……你们不在外陪二位施主,怎么进来?”
那阿圆一听娘来更哭得厉害,钻出头来,江初阳扶稳了夫人,方才板脸责怪,“我不是让你别进来,你看这里,又怎能让阿圆贸然跑来?”
那姜柔还没说话,阿圆便带着哭腔道,“爹爹不要骂娘亲,是阿圆骗她要去茅房,偷跑了来。”
江初阳对这女儿真真无奈。只见她哭得伤心,又不忍太过责备。此间却不是一个小丫头待的地方,“你娘有身子,你还这般胡来,还不带娘出去。”
“我不出去!我不出去!我要给姑姑报仇……”
姜柔这时也“啊”地一声,望向堂中,流下泪来,“茹儿……”
又看众人,“爹、世叔……那是……”
江初阳淡淡道,“……郑雍和与人害死茹儿,还杀了少林两位师父。他已被伯父所杀……苍霞派掌门越兴海逃了。”
后来者都一震。
“郑施主……越施主……”
“……越施主为何?”
姜柔颤道,“……那季姑娘……”
江初阳摇了摇头,示意容后再说。
“爹,孩儿先送她们出去。”
江恒嗯了一声。
那江初阳拉过阿圆要走,随口问,“阿圆,你手里拿的什么?”
阿圆伸出手来,打了个哭嗝。
“是方才一个爷爷给的,让我帮他交给,苏爷爷和他孙儿。”
姜柔问,“阿圆,你什么时候遇见的爷爷?”
“就在阿圆骗娘去茅房时。”
江初阳拿起一看,原来是一封信和一个小巧玉盒。
“那你怎么不早说?哪个给苏爷爷,哪个给他孙儿?他孙儿又是谁?”
“阿圆、阿圆不知道……信是给苏爷爷的,这盒子里的灵玉膏给他孙儿……他说是他送给小和尚的,让你不要辜负他的心意。你既喜欢他,大可和他玩闹些时日,不必急着去寻杀老和尚凶手。又说他已许久不见你,实在想念得很,原本该来看你一眼,可怕进来有人杀他,你必也不帮他,那他只好走了。哦,他还说,当日他哑口难言,实在没说明白,害你被人误会,今日就还你清白。”
亏她小小年纪,倒把一个生人的话记得这样清楚。
她也不知那孙儿是谁,只学对方口吻道来,听来是个极为和蔼的老人。
那江初阳原本只当是过路传信老者,一听信给苏无是也就递过去,下一刻闻得“灵玉膏”三个字,双方手都一颤,苏无是将信夺过,玉盒也已落他人之手。
“灵玉膏……是给二哥的!”季平沙一愣后大喜,“那是灵玉膏,太好啦,太好啦!”
“哎呀!是你!”阿圆一见人从爹爹手里夺了东西,“你怎么也在这里啊!”
越东风朝她一笑,“在下若不在这儿,姑娘的东西给谁。”
“爹爹,阿圆还欠他金叶子……”
江初阳哪里关心什么金叶子,急问,“阿圆,那人长什么模样?”
“也就是个白头发爷爷,腿脚不方便,被几个漂亮姐姐扶着……”阿圆把越东风一望,“啊,他和你长得有点儿……”
苏无是道,“燃烛。”
这屋里没丫鬟听唤,苏家几个侍女也都受伤,后来慧觉等和尚默默把火折掏来,将屋里燃上烛光。
那江初阳一边将阿圆手脚都查看一遍,一边问,“阿圆,你告诉爹爹,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阿圆懵懂摇头,“他说他不伤害阿圆,叫爹爹放心。”
江初阳一塞,仍把她手心手臂腿脚看遍,姜柔并不知来龙去脉,只见得夫君紧张,也后怕起来,“阳哥,那是什么人?难怪方才我本盯着阿圆,却不知从哪里窜出几个小丐来缠我们,那人是要害阿圆?”
那江初阳摇头,微蹙着眉。
“……东海有岛,岛有桃花林,桃雾成瘴,倍催幻。食香求仁得仁,或终生停滞,或瞬破非疯非死。
……桃女不忍见人丧命,嘱余在岸布阵,无是……小儿知避走,得捡一命……江家小女道余戏言,杀人念动得破,急生惧,遂杀己乎……
……不如汇儿,昔年食余……一丸……宁杀父……弑母……一日……屠尽我门……有神佛耶?有神佛耶?……汇儿不杀余,当有神佛!”
信纸飘落在地,苏无是怔怔念出最后四个字,“——越青天书。”
“越青天……”
“——越老贼!”
这厢话还未落,一声万分喑哑的咒骂似从数丈外传来,每一字都在远去。
合着一声马嘶,又一道少女声音叫道,“沈爷爷,等等我呀!”也是一路奔开。
江初阳听声急身几纵,别到外间,更前方约莫传来几个孩子笑闹,忙循声而去,几个起落不见。
群雄见状精神大振,几个伤好些稍能动,按捺不住也跟出去,余下众人把眼望着屋外,口中喃喃,“……越青天……”
“……他说什么无是……苏神医……又说什么月茹姑娘……他就是当年那个人!”
越兴海逃走时未答疑惑一瞬似全涌出。
“……越掌门将他接到苍霞山颐养天年,郑世允趁越掌门不在,把他抓来……”
“……郑雍和说的也就是越掌门……他一逃,可不就是他……”
“他还说多谢边门主……他……”
那苏无是蓦地高喊,“边兄——你这是做什么!”
出手却已迟。
几个姑娘吓得一声尖叫——那边如山竟生拔下半条血淋淋的舌头。
他以手沾血划地:一知半解,多嘴多舌,愧对,愧对。
众人心头沉沉,二僧念一声阿弥陀佛,圆能道,“阿弥陀佛,边施主是至公道之人,若无施主,只怕今日还要凄惨,何须自责?”
季平沙、苏溪年也都心头微哽。
季平沙打了个哆嗦,“他说什么‘食余一丸’……”
数道目光早已不动声色瞥向一人。
他见江凤吟插手,便也不抢,退到一边不曾动作。
那越兴海虽功力大进,也依旧伤在此人手下,看来他要捉他也极容易,不过江凤吟既已去了,他又何须再去?
那话却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越掌门难道不是为了杀魔……那他还说什么五指成拳……”
“可他……难道当年也是这般……”
“……那若是越青天,那不就是他祖父祖母……越青天费这么大功夫……说是自己逼得他……”
“无名山庄的人岂不白死了……”
“……他诡计多端,怕是他自己弄的也说不……”
一时口舌动乱,仿佛大山震动,碎语如山石般滚落不绝。
各样目光齐齐射来,如惊恐万状,如难以置信,如质疑惋惜……季千里默默拉住身边人的手,“既然没事了,我们也走,好不好?”
他声音很轻,这人也听见了,嗯一声。
二人将将一动,空流忙道,“二位施主留步!”
他也算见了不少奇事,此事更先知一点儿,但这时惊诧也不比旁人要少,“二位施主,可也是要去追越老施主?”
季千里看着越东风,他问,“追他干什么?”
他见数人追来赶去,又听越青天书信,无论是灵玉膏得来不费工夫,还是要为他澄清当年之事,众人如何猜疑同情,都不插嘴,瞧不出喜怒,似早已料到、只觉无聊一般,微睨着人,还是素日那漫然神态。
空流一时语塞,圆能道,“那么甚好,如此时候,施主何不留步,以证清白?”
“清白?”越东风仿佛没听清。
圆能温声道,“若越老施主所言为真,上回未问青红皂白,我等自也有过……那日季小施主对空流说,贵寺了了上师非二位所杀,越老施主所说老和尚……难道他竟知其中曲折?趁今日,二位施主若能将此一并澄清,往后必……”
“老和尚,”越东风似笑非笑地打断他,“看来在下上回说的你已忘了。”
圆能怔然,“……施主说的是……”
“嗯,”越东风淡笑道,“要审别人随你们便,要审我……”
——还轮不到你们。
是他在无名山庄树尖所言!
他自打和季千里待在一起,身上那股邪性便也似裹了一缕春风,好似只是个唇舌厉害些的得瑟少年。
不只未再杀人,圆能更听说他一路连救数人,心中已有改观,此时不禁又被这道目光一惊,下意识看向他身边少年,“季小施主,你也……”
季千里嗯一声,“我们本就只是为平沙来的。你们还要伤她么?”
圆能荒谬地看着他。
江恒见他望着自己,对女失魂两笑,“我连郑雍和都没杀,伤她做什么……”
“那就好。”
他转看着越东风,“至于别的事,我那日就说了,我们也不知是谁杀了上师,澄清不了什么。你们信就信,不信就算了。”
这话他说过多次,早先听闻的,稍忌惮的只在心中反驳,急点儿的早呸出一声,便要一场大骂,这时许多人却忘了说什么。
不过二人稍一挪步,便又有人恶声道,“什么不信就算?就算这丫头的事罢了,别的事未了,你们还想说走就走?”
又是那乔五。
越东风嗯了一声,“我的确说走就要走,怎么?”
“怎么?”乔五呸道,“你以为我怕你!”
他看向圆能,“圆能大师,江盟主,此信真假还不定,如今又要翻了了上师的案?您老人家说我等有过,他当日却为何不说清?!更还大开杀戒,让百人惨死!便是所言为真,月茹姑娘因畏惧杀人以至自尽,连郑雍和这样的人也愧疚疯癫,此人却连一句真话也不吐露,何谈悔改?”
众人有在无名山庄结仇的闻言又都点头,有的还在震惊之中,有的凝眉不语。
圆能稍顿,“施主稍安勿躁,此事只怕还要从长计议,老衲以为二位若有事要走,自是二位之事……江施主意下如何?”
江恒缓缓点头,“天下之大,真能逃得走么,只江某人今日实已无心无力,只想等江凤吟和初阳把人抓回来……众位都也疲乏,不如来日再议。”
他说完把手一指,“看住他。”
却指的那宇儿。
众人早忘了此人,看来他已被师父之死骇作木雕,哪儿还有心逃?
听他二人一言,彼此又互看一眼,均心道:不管是真是假,我等还能强拦他不成?我等都受了伤,只怕死得冤,还不如来日养好再议,大都点头。
季千里又朝季平沙走去,“平沙,你跟二哥一起走,好不好?”
“好!”
待要起身,却被苏溪年捉了一把,“平儿……你要走?”
“当然,”她吃了人家两粒伤药,虽能谈吐,究竟伤重,又疲乏至极,一起急身子便软了下去。
苏溪年趁势把人牵制,“你看!你伤重,分明走不了。季公子,这儿暂没什么事了,你们有事且先去罢。”
“……”
季千里听得多亏他不要命地护着妹妹,倒也不如先前恼他,但见季平沙伤重,还是想走,当然也要依着妹妹,摇头道,“平沙,你先别动,等我们找个马车来,再把你……”
“那些粗人,”苏溪年立刻道,“行走上车只怕就要伤她,还是让在下来罢。在下在城东有住宅,那里药多,也方便平儿养伤。”
“……”
“是啦,人家粗人,哪比得苏兄会伺候人,”越东风一笑,“季姑娘,我们不逃,晚些就来看你。”
话音刚落,二人已出得门外,季平沙好半晌才叫道,“二哥!……你、你可一定要来!”
“……嗯!”
还有最后一抹夕光。
盲风怪雨不再,万物润雨后莹莹有光,瞧着有几分暖意。
二人来时匆忙,走得倒不紧不慢,手拉着手,仿佛是去观景闲逛出来。
直到出府门、下台阶,季千里顿了顿:脚下有个白灯笼,不知在泥地里落了多久,被人踩得破破烂烂,依稀还可见写了个“郑”字。
“怎么了?”
他侧过头看他,“来时还没掉。”
“时辰到了,自然就掉了。”
“……他们家没有人了。”
“小师父可惜啊?”
季千里摇了摇头,“也没有法子。”
忽地一愣,左瞧右看,“流云呢?”
他们骑了三匹马,到最后还是流云冲在前头,进去时它还在门口歇着来着,虽未拴绳,它也从不乱跑。此时一条道上却都不见。
忽然想起方才所听马鸣,“刚才那是它!”
他刚从一个修罗场出来,一时草木皆兵,越东风微扫一眼,“自己跑的,不管它。还困么?”
季千里摇头。
“那走一走,好不好?”
“好啊。”
郑家是当地富贵,宅子就离瘦西湖不远,门前一条宽敞大道,直直望不到头。
一层层墙外不断传来人声,依稀伴着夕光,二人先也不说话,就在这道上悠闲漫步,前些日如何担惊受怕,方才屋中如何拥挤吵闹,只这一时片刻也都可抛在身后。
暮光降临,前方已更嘈杂。
季千里先到龙泉边上城镇,只以为是地处偏远才无人管,走了这多日才知都无宵禁,扬州乃天下之盛,更是不夜之城,前方长街灯火映在天上,天又重泻给人间,以至夜里行路也能看见,人也都看得分明。
“看我做什么?”
季千里没想只在暗光中看他一眼,便被发现了,干脆道,“小照。”
“嗯?”
“真的不想去追他?”
歇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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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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