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泼脏

江月茹死了!

江月茹是被人杀死的!

她却不是死在别处,而是在沉寂多时的郑家!

杀她的竟也不是别人,正是那数日前抢了她夫婿、又打伤过她的小贱人!

——我早说这贱人看着邪门儿,当日若非有人拦着,怕她早下杀手!

——她真是好生地恩将仇报,跑到郑家去偷东西,郑老先生只要她低头认错,她却恶语相向;月茹姑娘当日放她一马,好心去看她,她却一剑捅穿了她的心肺!

——她又好生蛇蝎心肠,一口咬定是苏小神医刺了她!他奶奶的,她见他任她打骂,以为人家这回也会帮她认罪,可不说苏小神医与月茹姑娘青梅竹马,光苏江二家多年交情,如何肯为她结这一门滔天仇恨?他奶奶的,她这回得罪的可不止江家了!

——所幸当日边门主和越掌门都在,若非他们亲口作证:那凶器分明是她贴身带的剑!苏小神医分明打了她一巴掌,质问她为何杀了月茹姑娘?!那郑老先生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可大伙儿都有眼睛,那伺候月茹姑娘的丫鬟自尽前,分明留下一幅书画,分明说的也就是贱人!

这些乱纷纷的消息是被几个浑身湿透的人刚带入亭中的。似方才得知,又似早已传遍,无奈雨大不能行路,只能彼此说个不停。

“可惜这贱人诡计多端,还是把苏小神医拖下了水,苏小神医也是好脾气,要是我,当场就把贱人杀了!”

“不会的,不会的,平沙怎会……”

季千里趔趄两步,被人从后扶住腰,“慌什么。”

他忙回头看越东风,惨白着脸,“……怎么会是她杀……不会,平沙绝不可能杀人的……”

越东风道,“你既然知道,还怕什么?”

“我怕她出事……是我不该停在这里,快,小照,我们走……”

所谓一念天上,一念地狱,千猜万想,知道会有些争抢、误会、欺负、委屈,却未料是这般性命委屈。他顾不得怜惜江月茹了,满心只想着他的妹妹。

他是不需她一句辩解便相信她,可四周声音是围住平沙的利箭,万箭齐发,没一个向着她,“……要说还是怪苏小神医身边那可恶侍女,不帮着自家主子,才给贱人留了可乘之机!”

“他奶奶的,这事儿也实在有点儿古怪……”

他没力气再去逞口舌,慌张拉着身边人要往雨里钻,越东风却反握住他,“傻瓜,我们已经很快了。人家摆这么一盘大棋,又早走了几步,流云就是真长出翅膀来,也是一样要晚的。你听,她还活着。”

他素来不慌不忙,此时也并未强拉他,不过话一入耳,便似雷雨中一缕清风,将季千里头顶阴霾驱散大半。

点着头重复,“对,对,还活着……”

“想杀她有一百回可以杀,这般铺张手法,那是想再做点儿别的。”

“是,是,那不是要杀她……那就好……”季千里笑了笑,很快一顿,“做点儿别的,那,那是为了……”

他望着越东风。

忽然间更怕极了。

仿佛连日来的事收作大网,那所谓五指要成拳了。

原本他们还能轻松从缝里钻走,而今那网那拳却先扑打向了他妹妹——就是死,他也是会去的。

可他……

越东风依旧只笑了笑,“你往好处想,我没去,她至少不会有性命危险。你别恼我连累你妹妹就够了。”

季千里摇头,“我就是怕他们要你……”

“你以为杀我这么容易?”越东风漫不在乎地一笑,“怕什么,我不是答应你了么。”

季千里紧紧握住他,连连点头,“我跟你一起……我们死都在一起。”

这般时候,越东风仍被他逗笑了,“好,那不是还久么。”

又拍了拍他手,“雨还大,我们先听几句。”

季千里顺从地跟着他,走向几个说话的人。

“兄台,月茹姑娘怎么跑到郑家被杀了?”

那月茹姑娘怎么跑到郑家被杀,她亲爹也是等人死了才知道。

旁人也是此时方知:原来他近日丢的不是个东西,而是个女儿——她显然是偷瞒着跑出来的。

何以如此,也不难猜,毕竟苏府一场寿宴闹得沸沸扬扬,谁都看出月茹姑娘痴心一片,苏小庄主既去了郑家,她多半是去会情郎了。

至于苏小庄主为何会去郑家,那又要从贱人身上说起。

听说这贱人当日闹完便离了苏家,后一路北上,说要回京。原先谁也没理会,可不知怎么,她居然跑到郑家去做了贼。那郑家闭门谢客多日,正因和她拐弯抹角地有桩仇,这一下自投罗网,原本谁心头都有点儿怀疑——也没听说他家里有什么了不得的宝贝;然人是自己去的,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不请自来即为贼,就是偷张厕纸也是贼!何况贱人胆子极大,此举也不全让人意外。

那郑雍和还算得顾忌身份,看她是个小丫头片子,不曾当场把人杀了,只让她低头认个错便走,谁想要这贱人认错,竟比杀她头还要难——据郑家弟子道来,他们师父平生不曾这般受辱,教这样一个小贱人当着人破口大骂,若非他老人家拦着,他们还真要给她点儿厉害瞧瞧!

可老爷子受了窝囊气,竟还是忍住了,只将人关了起来,听说那是好吃好喝地供着,只等她醒悟就是了。

……诸般边角还多的是,有的是听说,有的是猜来,真假多少江湖中人也无所谓,想多半郑雍和是要折辱她,可不管怎样,杀人之事不假便是了:

那日,已是前天夜里的事了,听说月茹姑娘独自去了小贱人被关的屋,说了什么谁也还不知,据郑家人说她是好心去看人,旁人猜来,多半也有点儿争风吃醋,不过小丫头间这点儿事也不值一提,总之当时是这屋里忽闻一声惨叫,待三人飞奔而去,先听到的却是苏小庄主的声音,“贱人,你为什么要杀茹儿!?”

随即那贱人尖叫,“你有脸说我?!你为什么要刺她一剑!”

三人一转过门,便见屋内共四人:一个月茹姑娘躺在地上,心口开了个大血洞;一个小贱人满身是血,跌坐在地,像是被人打了;一个苏小庄主也不知哪时来的,亦满身是血,满脸失魂落魄;一个他的贴身侍女,据说叫灵香,已然全呆了。

这来的三人也不是别人。

一个主人家郑雍和,此人老来虽为儿子之事受人奚落,但多年来为人不差,明理人都知是人嘴碎,何况少林连日为他说了不少好话。

一个苍霞派掌门越兴海,谁人都能打成一片,其十年不忘恩师,救师祖、除仇人,堪称重情重义,更好生令人佩服。

而另一个是无极门边门主,此人名如山,外号“边铁面”,乃多年来数人数事亲身佐证,说话如公证,行事如判官,世人皆知。

这三人怎么凑到一起,也暂且不论,总之三人一见那场景,又惊又恐,急奔入屋,先看月茹姑娘伤势。不过片刻,都是啊地一声。

那郑老先生反应最快,劈手就朝小贱人去,“贱人,你杀了茹儿!”

他多日来谢的是无谓争端,似苏家江家小辈叫他一声世伯,前来拜访自可入宅,想那空明失踪之事还未完,又遇江家爱女一来便被杀,自要先杀小贱人——苏小庄主虽玩世不恭,但牵涉月茹姑娘被杀,谁也未疑他半分。

然其间却出了三个意外:

先是那灵香。

郑雍和利掌都去了,贱人却大喊,“不是我!不是我!!是他刺了她一剑!你问她!”

手指的是灵香,眼却死盯着苏小庄主,好似恨不得把他当场咬死。那灵香被她吓得眼泪狂流,连声道,“我不……我不知道……”

——这话若是别人说也就罢了,可她是苏家侍女,贴身服侍苏小庄主多少年了!在这关头,居然没为自家公子说话,那边门主当即出手一拦,便救了小贱人一命。

再问她究竟是谁,那灵香却只流泪,“奴婢不知……”

郑雍和哪里肯信,执意要先杀小贱人,然边如山既称“铁面”,听闻双方各执一词,此女一个不知,哪肯失了公道?越掌门一向是个好说话的,谁也不帮,几人一商量,当务之急还是要把苏江两家大人请来。

据闻等候之际,数人共处一室,那小贱人什么也不再关心,尽问苏小庄主为何刺人?

苏小庄主先还问她月茹姑娘怎么来、她是怎么和月茹姑娘吵、打、杀,那“杀”字一出口,小贱人便浑身颤抖,要扑上来拼命,郑雍和几次气得想动手,又都被二人拦住。

当日夜,伺候过月茹姑娘的郑家丫鬟上吊自尽,为此事又增一团疑云。

天不亮,江盟主先到,一看女儿胸口血洞,任他是什么叱咤风云的人物,当场也要掉下泪来,“谁刺的!?谁刺的?!”

小贱人最踊跃说是苏小庄主所刺,苏小庄主再不想和她争辩,“世伯,侄儿说不清了。”

江盟主也算看着他长大,虽不喜他素日男女作风,也不信他杀无辜,他嘴里不着调,救人却无数,何况是对他一往情深的女儿。然要杀小贱人,别的两人还好,边门主却咬定那侍女古怪,请他走出门外,嘀咕半晌,后苏神医也至。

苏家老的也早把小贱人恨得牙痒,既痛惜侄女儿惨死,又惊讶儿子牵扯进去,把月茹伤势匆匆一看,更是恨不得当即把小贱人打死,可每来一人,小贱人便嚷嚷是苏小庄主刺人,什么做鬼也不放过你,苏小庄主也是有口难言,直言茹儿不能冤死,求父亲给个公道。

那贱人一听这话,立刻道,“你还有脸要公道?”

几人又在僵持,门口便又来了第二个意外。

这回是个貌不惊人的店小二。

也不知他如何得知此事,一见屋里死人,吓得魂不附体,一看那贱人满身血,却哭得更加厉害,忙给几人下跪磕头,“公子……姑娘是好心姑娘,几位大侠不要冤枉她!”

从兜里掏出个白玉盒,不住说他那姑娘是好心姑娘,拦在那贱人前面。

几人面面相对,区区一个店小二自无人在意,然他一个不相干的东西,尚且听闻了此事,此事必已走漏风声。

若真这般杀了贱人,别人该如何说今日之事?

竟是别无他法,只能把三人一捆,要把来龙去脉问个分明。

然才问得几句,又来了第三个意外——

“轰——”

郑家那扇关了多日的府门大开,一路台阶布满泥印,大上添小,深了又深,仿佛市井般不曾断人。

门口两只灯笼经风雨打过,饱满透明,如熟透果实,再来一阵风便要吹落了。

“——江恒!你这老匹夫!”一声震碎苍穹的暴喝响起。

从天井到厅堂人满为患,来者围出一个圈来,其内数道人影翻飞。一个空拳赤手,力劈山河,石破天惊,一个铁笔在手,金钩银划,大开大合,一个徒手化蛇,含口吐信,绵里藏针,一个长剑在握,飞星浮云,顺水推舟,一个地堂扫腿,跌扑翻滚,如绞如剪。五人成圈,拳、笔、掌、剑、腿你迎我送,如封似闭,密不透风,将一个壮汉困在当中。

那壮汉高厚如乌山,一头狂狮般的灰白乱发更似野人,其声如雷,其拳似铁,其腿似柱,直与刀剑相接,所到处气息四窜,狂暴犹如天雷,惊得围观众人不断后退。

若非此人被这五个江湖中的一流高手围住,只怕稍一近身,便要受其真气所伤。

这几人业已不知斗了多少时辰,这时全狂汗直流,气喘吁吁,但彼此都一刻不敢停歇。

只因此人无论内外功都非同寻常的厉害,除非他肯先住手,旁人绝不敢妄收,又因其狂性大发,无论他几人如何好言相劝,都只激得他愈加狂怒,无奈默默同他周旋,盼他内力耗尽再说。

这时听他一声怒吼,众人都不搭腔,只心里同时一咯噔:他被我五人缠这许久,这一声竟还这般中气十足,这般下去,只怕他还未损伤,我五人便先气竭而死了!不知想个什么法子才好。

有那后来者颤声问,“还在打?都多少时辰了……”

这个道,“我来了小半日,来时已是这般。”

那个竖起三根指头,“昨日也是一般,说是一来便不曾停过。这还是人家刚修好的屋子!”

厅里果真墙皴地裂,桌椅破烂,随着六人来往不断,还在不断添多。

这个道,“那是何必,不都是为了报仇?这样斗下去可别两败俱伤。”

“也没法子,”来得早的人压低声道,“人言可畏,几位大侠不好说冤死一个贱人,要先问,那个一来,却不由分说两个都要杀,要杀了再问,那如何能行?”

那拳掌交接声始终吸引着目光,但见得六人流转之迅疾,谁也不敢分神,免教打到边上误伤。

多时唯独右窗边一片安宁,目光一去,方才啊地一下,“怎么是两具棺材?”

“不是还自尽了个丫鬟?”有人指,“那上头有血剑的,才是月茹姑娘。”

两具黑沉棺木紧闭着,其中一盖上果真一柄沾血长剑,想来便是那所传凶器。

来人想到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竟就躺在里头,禁不住都一声叹息。

先来者好不容易平复的悲愤又被勾起,“月茹姑娘可怜呐,遇这贱人恩将仇报……”

“我看还是江凤吟做得好,要是老子,管它什么理不理,杀了小贱人再说!”

隔近的便朝棺脚吐去口唾沫。

那边上正掩着个黄衫少女。

她披头散发,浑身斑斑血迹业已干了,一边脸颊高肿着,五个指印还清晰可见。此时她双手背缚,被两个一身缟素的弟子压跪在地,看着甚是狼狈。

但无论来了多少人看她,她也只冷眼斜视,这时又望向棺材,“我没杀她!是他刺的!是她先来惹我,我不过看她怪笑推她一把,是她自己倒了下去——是姓郑的……”

“贱人,住嘴!”身边一人立刻厉声斥道。

此人一身紫衣,胸前脸上亦满是干血,被从身后束住了双手,虽无人压他,也一样跪于棺前。

他脸上无伤,但消瘦得厉害,原本面目阴沉地盯着相斗几人,不时看向门边,这时听那少女说话,方恶狠狠瞪了她一眼。

那少女一愣,一瞬又讥又恨,“你怕什么?你也知道你脱不了干系,明明是你……!”

“姑娘,您怎么这样说我家公子……”

几个侍女始终守在那紫衣人身边,一个紫衫的忍不住道,“公子派奴婢护送您回京,是奴婢无能,把您跟丢了,他一听说您不见了,立刻便赶来……”

那少女和她们后来的没什么好说,瞪向边上一个淡青衫侍女,“你当日也在,最清楚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就是不说?”

那侍女亦被缚手,看去面相柔弱,眼中泪意滚动不已,只不肯说话。

黄衣少女冷冷道,“你哭有什么用?你说出来,我是不怕死的。”

另几个侍女也道,“灵香,你说呀,你看见什么就说什么……也免得公子和姑娘都遭罪。”

左一句右一句,那侍女哽咽着,“灵香什么也不知道……”

“小贱人,月茹姑娘身死,全因你歹毒善妒,你还敢诬陷给苏小神医,你妄想把人家泼脏,人家是碍于身份不跟你计较!”众人围靠过去。

“诬陷?泼脏?”那黄衫少女扫他们一眼,冷笑道,“你们又是哪只眼睛看见我杀了她?”

一人呸道,“不是你还能是谁?”

一人道,“你当日那般威风,怎么今日敢做不敢当!”

又一人道,“那伺候她的小丫鬟虽不识字,临死前留下一幅绝笔画——那明月下白沙千里无边,岂不正是你家中四姐弟名字?”

不说还好,一说那一幅画,那少女杏眸一瞪,“我有什么不敢当?姓郑的卑鄙无耻,将我囚在他府上,他家里丫鬟又好到哪里去?她有胆的就写我名字,扯我兄弟姐姐进来做什么?!”

热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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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泼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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