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即几人大怒,“贱人,你还污蔑我师父!难道我们强迫你做贼?!”
几人一身缟素,臂缠黑布,满脸忿色。其中一个年长的稍稳重,把手一压,沉声道,“季姑娘,你偷听我们师兄弟说话,当夜来府行盗,我师父未当场杀你,算得摒弃私仇了。他老人家……”
“摒弃私仇?”那少女对他们似也恨极,当即道,“你们看他道貌岸然,甘心成他的狗腿子,不知他哭着喊着要报仇。他的武功也是留给他死儿子的,不会留给你们!”
几人脸色均一变。
几个绿衫少年喝道,“你还挑拨人家,月茹姑娘腕上被削了口子,胸前剑伤还在,凶器也在,铁证如山!”
“谁要她要先压着我!”她更反唇讥道,“那是你苏家的剑,你又怎么不说是你苏家杀了人?”
“你……”
几人却正是苏家弟子,激愤中忘了那宝剑正是他们少庄主送给人家,一时哑口,气得脸上阵青阵红。
“贱人!”忽然旁边一个蓝衫人扬手甩去一掌,“你还嘴硬,谁不知你早想杀了我小师妹?!”
这一巴掌力道惊人,打得那少女脑袋狠狠一偏。
身边登时蹿出个一身短打的戴帽下人,拿身子将她整个拦护住,“这位大爷,您别打姑娘,姑娘是个好人!”
那人一脚将他踢开,冷笑道,“小贱人,看不出你倒是会勾引男人!这才几日,又多了个狗腿子来帮你说话了!”
众人早见那小二护她,却只一副怂包样,乐得羞辱于她,都一阵哈哈大笑。
“你怎么不学你那哥哥,却勾引了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只有苏家的听这几句甚是不满,尤其是那“又”字,必把自家少主也算作了“狗腿子”之一,如何笑得出?那粉衫侍女更开口道,“你说话也太难听,平儿姑……”
话未说完,不知怎么又停下。那少女已然从口内吐出一颗带血的牙来。
片刻后她抬起头,死死盯住方才那人。
“你一定会死!”
她容貌本俏丽,又正如花年纪,凶煞时都有几分娇气,短短时日,瘦脱了肉的惨白脸颊上唯独两粒狠戾的黑眼珠,此时竟似狼眼射出森森绿光。应着那身血迹,一瞬倒叫那人心头一颤。
惊怒之下,反手又是一巴掌,“我倒要瞧瞧我怎么死!”
那下人登时又叫着姑娘要上前,那少女朝他恶狠狠道,“滚开!”
又冷冷环视众人,“你们都要死!”
白、蓝衣众人见她这样嘴硬心狠,都怒不可遏,连着几个耳光就去。
“够了!”那紫衣人斥道。
他声音有些颤抖,仿佛极力克制着什么。
“……是非论断自有公道,是你杀的你逃不了,是我杀的,我也不会让你冤死。你急什么?众位,要杀要剐,等真相大白也就定了,何必跟她多费唇舌?”
说来也怪,自当中那几人斗在一处,旁人都在劝慰,独他没有言语。
这时倒怕干扰几人似的,喝住这厢动静。
那少女恨他至深,对他喝止众人毫不领情,“都是你把她害死,你还有脸要真相,江月茹瞎了眼,我也瞎了眼!”
那人本阴沉着脸,闻言扭头看她,看着她肿起的脸颊,张了张嘴。
“不错,你瞎了眼,你们都瞎了眼……我是失心疯了……”
原来那颤抖声气都是嘲讽悔恨。
可那目光……
那少女眯了眯眼。
她的脸颊仍火辣辣地疼,多半肿了——那正是方才被几人打、先前又被此人打的。
她没看错。油嘴滑舌,贪玩好色,嘴里说得好听,一见祸事沾身,问都没问一句,一个巴掌,一口一个贱人,硬要将她冤死!那又这般看着她做什么?
她于怒恨中生出一丝不解,一旁那大汉暴喝道,“老匹夫,你再不滚开,老子今天要杀了你!”
正斗五人都听得旁边动乱,闻言心头都是一紧,其中一个暗绿布袍的中年男子喝道,“江凤吟,茹儿之事我自会料理,你莫再误事!”
“老匹夫,他杀了你的女儿!”
那江凤吟本逍遥自在,日前得知苏府悔婚,一怒下才动归心——管他茹儿瞧上的是什么苏家少庄主,还是皇帝王爷,她只要喜欢,那人总要娶她才行!
可惜此人嗜斗嗜酒,便把时日忘了,等来扬州,已只见棺木。
那一幕与她生母何其相似,一时悔恨莫及,看两个小贼在旁,当场就要碎尸万段。
可恨江恒这软蛋,这么多年一点儿没变,还要还人家公道,实在该死!
又怪他江凤吟一生最瞧不起言而无信之人,答应过不杀他,便只能要他退让。
他哪知江恒心中之苦。
一场寿宴,被当众拒亲的是女儿,被打伤的也是女儿,回府郁郁不乐的还是女儿。
打人的潇洒一去,苏家的成日听曲喝酒,她还不死心,说人家一时鬼迷心窍,现下小狐狸跑了,他自知她好,气得他七窍生烟。
骂也骂了,关也关了,还是没料她会串通儿媳孙女儿,也跟着跑了!
家丑不可外扬,为着女儿名声,也不敢将事闹大。他差人悄悄打听,在江南来回转悠,不知她怎么藏得这样好,愣是没点儿消息。
心骂作孽,又无法弃之不顾,只道今次将女儿带回,绝不能再让她见那苏家小子一面。
怎知竟会一语成谶,闻得消息时,走前还好端端的女儿,已被捅穿了心肺!
他就剩这两个孩子了。杀女仇人绝不会手软,局面成这般,强忍着愤恨听他二人辩白。原本也不过多时便能辨清。
然人才刚绑来,这天杀的大哥又横插一脚!
江凤吟身手他既知,也不知,知论单打独斗,多年来唯一人胜过他,不知他究竟师从何处,如今还有多少余力?既恨其多事,更恨他对己下手留情,一念那赢过他的人,还生出丝不安。
一念间双拳似铁,五行连环,恨声道,“那是我的女儿,不需你多管闲事!”
拳快不破,如利箭穿皮,已泄杀心。
“你的女儿你让她受人欺负!让她被人捅死!你还拦着老子报仇!茹儿有你这样的爹,可真是前世作孽!”
江恒神思一晃。
拳下稍慢。
忽听一人道,“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夫最知二位之恨。此事出于老夫府上,老夫难辞其咎,只老夫也不愿苏贤侄背身冤屈,江大哥请先住手,听人说完再杀也不迟!”
其书法造诣真跻峰造极,说时间两行“龙泥印玉策,大火炼真文”,奔如惊电激雷,倏忽万里,笼去江凤吟背后。这一招令江恒精神一振。
为着一个小丫头,一门亲事被毁,还害死了看着长大的小侄女,又把独子搅合进去,苏无是心头何曾好过,银剑如月下寒光,簌簌飞闪,斜刺江风吟腿间。
“小贱人该死,这逆子若当真杀了茹儿,老夫也必亲手杀他,但要问清那日发生什么,茹儿究竟如何被杀!”
余下两人始终未言语。
但见几人都施出绝学,知要速战速决,都不再掩藏,一个扶地摆腿,铲足弹膝,攻取下盘,一个腕间蜿蜒,双蛇吐信,招中含招,欲叼其喉,正是无极门边如山和苍霞派越兴海。
“哈哈,你们要杀老子,好极。”
被五人重重包围,性命攸关之际,江凤吟却放声狂笑,“妹子,我先杀了这老匹夫,给茹儿报了仇,再给你赔罪!”
偏首避蛇信,单掌迎接此招。
一瞬之间,那越兴海只感迎面内力刚猛至极,吹灰一般,炸开一股热烈真气,当即被震退数步,喷出一口血来。
但见此人双足同时一提,足旋腿弹,分踢下方剑、腿,两人一个掌心被剑身渡过内力烧灼,一个腿脚相接,虽名‘如山’,这一下却如小山对大山,各都剑飞人伤。
江风吟对背上那点笔避都不避,和江恒赤拳相对,蓦地闪电般划破虚空,如揪小儿一般,将人提到身前,一拳重击其腹。
这一时足沉地上,真气一瞬蹦出,便听“铛铛”“朗朗”“喀嚓”几声响动,郑雍和也已摔飞出去。
“师父!”
“——爹!”
苏溪年正要起身,忽地一顿,迅疾回身一扑!
不知他如何挣脱绳索,竟扑过身边二女就地一滚,刚一脱身,便听“咚”地一声,三人方才所在已凹出老大一个土坑。
江凤吟直如泰山压地,震得屋宇一动。三人稍一滚过,他后发先至,忽闻四面娇声四起,“公子当心!”
粉黄不一几条瘦影伴着长剑,飞身刺来。
适逢江凤吟拔腿走向三人,众女剑法都相似,一个柳丝倒摆,挑、刺、勾、分。眼见剑尖挨近他只剩半寸,众女狠力一指,蓦地剑身狂颤,双掌麻痹,齐齐“啊”地一声,倒飞出去。
“牡丹紫萼,不能同他动手!”
那几个便是方才几个侍女,当日进府寻人,公子不好声张,是以她几人都未跟,却毫不犹疑信任公子。
“公子,公子快走……”
即便当日见那可怖阴尸,只要公子醒来,她们也从不曾今次这般害怕过。江风吟这可怕的恶煞,连老爷和江、郑数个大侠都被他所伤,公子如何招架得住?可恨她们不中用,连人家一招也接不住,那样春风得意、天神一般的公子,难道今日要丧命于此?
眼看着江凤吟头也不回走去,几人急怕交集,只恨不能起身,霍地屋内又响起几股齐喝,“休伤我家少爷!”
“给师父报仇!”
“不要!”
天蓝混着草绿、素白,银剑、铁笔、赤拳闪动,十数个青年已一拥而上。
这正是苏家弟子见少爷受困拔剑挺身,江家弟子因师父受伤,也有血性,那郑家门下未得师父命令,本不敢动,但见这是自己地盘,连几个娇滴滴的少女都这般忠肝义胆,又见众人一哄而上,满想自己人多势众,不如趁机联手把他杀了,也把郑家威名夺回。
众人都出身名门,根底扎实,苏江家人虽少些,但这趟来的都是得意弟子,三道力量一去,数长剑挑帘掸尘,掀他下盘,独步顶膝、肘底看锤,齐攻他上身,最后一个铁笔打穴,犹如定海神针,三门武功作一股,力、意、神皆具,无形中成了一种怪异阵法,倒将江凤吟缠得脚步一顿。
他本好斗,偶然得来这奇特武功,狂怒中竟赞一声,“好招!”掉转身形,腾出手来。
众人缠他片刻,心头还未喜过,忽听苏无是急声道,“枫儿,凤饮清泉!”
那其中一个绿衣青年闻声俯首一点,才见江凤吟一记转道擒拿,惊出一身冷汗:若非师父指引,方才脖子已教他捏碎!
又是一声暴喝,“发什么呆!”却是江凤吟嫌他分神,又听师父道,“追星赶月!”
当即足尖一踢,绕着江凤吟旋身飞刺,犹如流星环月,腕上宛转,七八剑都送至江凤吟肩、肋、背、腿。
便是这生死之间,众人亦忍不住赞这一招星光满目,快无踪影,若是自己只怕不能躲过,那江凤吟左侧右偏,连着几次不是想伸手夺剑,便是想横扫一腿,都强忍着又等他使全,才嗤了一声,“花拳绣腿!”
穿空捉住最后一剑,微一折手,将之从中折断!
那青年呆在原地,他却不来杀他,正巧江恒也望着当中,一声“千斤坠地”,江家弟子精神一震,齐掠半空,二四八只铁掌齐锁江凤吟肩头。
长拳硬牢不可破,这一招本趁人多势众,要汇聚千斤之力将人压下,只要那人不得支撑,便变掌为拳,齐心协力,将人打得粉身碎骨。
江湖中以多胜少并不光彩,江恒为人正直重义,也不许弟子以此仗势欺人,但要对付发狂的江凤吟,也是无法。
他自知弟子与之功力相差太大,平日这招绝无用处,但他几人业已斗了多时,只盼江凤吟功力损耗,只需稍一摇摆,大伙儿再一齐上,今日不死也要他重伤,免教他坏事。
但任这四个得力弟子施展出浑身内劲,憋得浑身通红,那江凤吟稳若泰山,反耻笑一声,“江家的果真没用!”
只他好不容易碰着一个不曾见过的阵法,不肯轻易放弃,是以未曾将那几个弟子震开,又喝道,“郑家的!你怎么不指点一下你的徒儿?!”
郑家这两日迎来多人,唯独此人最令主人家深感凶狂碍事,早欲杀之后快。
但斗两日,凭他五个一流高手竟都不能敌,反受其内力震伤,那郑雍和倒地后便不言语,不想引他注意。
怎奈弟子个个年轻气盛,擅自搅合进去,再听他出言挑衅,如何不想把他碎尸万段?可惜他的弟子武功应付杂鱼不差,又如何能与此人相敌?念及此心头伤痛,叹道,“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那江凤吟本盼他一招厉害,但见得他指教,众弟子面面相觑,犹疑着点地抽身,倦鸟归巢也似,齐退出圈,不禁勃然,“你敢戏弄老子!”
长臂一伸,将两个半退弟子一把抓到身前。
只听“卡啦”一声响。二人脖子一歪,便没了生息。
郑雍和瞪直双目,“骥儿荣儿!”
“骥师弟、荣师弟!”
他这般翻脸变化,郑家弟子当即红眼,哪顾得师父命令,回身来战;苏江二家见其手段残忍,也都怒不可遏,三家弟子同仇敌忾,齐头并进,各又施展平生绝活。
这其中郑家还有二三十人,苏江两家却都不过几个,方才彼此打个配合,还能让他新鲜,急怒中一剑、一笔、一拳各打各的,只听他连声嫌弃,两只大手舞动,直如捏苍蝇一般,一捉一准,一捏一扔,便听得一阵阵撕心惨叫,众青年顷刻东飞西倒、血流满地。
屋中见此一幕,又怒又怕,苏江郑几家师父要挣扎起来,哪里能够?眼睁睁看爱徒们被震碎喉骨、踢断腿筋,江恒怒道,“江凤吟!你滥杀无辜,焉有人性!”
江凤吟一听他说话,哈哈大笑,还要杀得痛快。
那郑雍和满目充血,咬牙道,“江凤吟,杀你侄女儿的可不是我郑家的人!冤有头债有主,你找他们报去!”
这话方才令他一顿,将手中小子一掷,似点一点头,“那倒不错。”
也是那小子气运不佳,原被抛到一边,或要摔断肋骨,好歹还能保全性命。谁料疾风中他一睁眼,见迎头便要撞上其中一具棺木,情急下头足一错,一招“燕子伏云”蹬上棺门,虽把江凤吟那一抛化解两分,却又把棺门撞得一斜。
“滋——”一声,伴着江恒急呼,“烨儿快逃!”
话音未落,眼前现出江凤吟山丘般高大身躯。
那小子刚逃出他掌心,便见他闪现身前,一瞬腿脚都吓得软了。
江风吟怒极反笑,“怂包,那贱人说你要死,你还真是要死!”正要捉他衣襟,斜边一道“呼呼”声响中,有人道,“江老前辈,一命偿一命,你来杀我罢!”
他头也不动,右手横空一抓,将一把斜飞来折扇捏在掌心。
左手却卡住那小子脖颈,又是“卡啦”一声。
顷刻扇碎如粉,那小子四肢筋骨也好似节节断裂,咔嚓咔嚓垂了下去。
“烨儿!”
屋里只听见一阵抽气声。
江凤吟连杀数人,稍出口恶气,减了几分急躁,扭头走向苏溪年。
随他走近,苏溪年闭了闭眼。
他起身除了头上玉冠,面朝屋中尸首掀衣跪下。
“苏家小儿原想得证清白,不想今日累数位在此丧命……实在,实在罪该万死。”
“年儿!”
苏溪年面容一抽,又面朝苏无是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孩儿不孝,累爹回头告诉娘,孩儿同她赌气,没有十年八年不会回去了。”
“胡说八道……!”苏无是又想揍他,只不得起身,怒道,“你敢跟你娘怄气,我打断你的腿!”
苏溪年惨然一笑,“孩儿只好挨爹一顿打了。”
众人见他这般,心里都有颤动,“江凤吟!你未免太也残忍!你这般所为,和魔头有何分别?”
“这事儿怪不得苏小神医!”
“都是贱人做的,杀了贱人也就罢——不好!贱人呢?!”
——方才一番残杀太过惊心,竟谁也不曾注意,屋内已不见小贱人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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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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