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素宜的问话当然没有得到回答，俩人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终是徐素宜率先打破：“不敢说话了？因为我说对了是吗？”

徐离仍是抿着唇沉默，他和徐素宜过去确实没有什么交心的时候，徐素宜意外知道他的性向后，他们之间更是存在一种隔阂，但徐素宜在这方面也越来越敏感，就比如现在，她似乎比他想象的要了解他。

徐离张了张口，但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答非所问道：“他不喜欢我。”

但也相当于默认了徐素宜说的话。

终于听到徐离的回答，徐素宜近乎急切地继续追问，说出的话是一字一句挤出来的，像是觉得太过荒唐而难以启齿：“所以你在干什么？追求他？”

“我没有。”徐离很快否认。

“那是干什么？我问你！”徐素宜语气急了起来，咬字重得脖子上青筋突起，“培养感情吗？好以后喜欢了在一起？”

“他……和我不一样，”徐离闭了闭眼，重重叹一口气，“我们只是朋友，你不要这么……”

“我怎么了？”徐素宜大声打断他，“谁知道你抱着这种心思继续和他相处下去会怎样？”

“你……觉得我会引导他？”徐离难以置信地开口，措辞尽量体面。

“你敢！”徐素宜咬牙切齿吼着，“他知道我们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吗？他不知道吧，要不然怎么会愿意和你做朋友。”她死死咬着“朋友”两个字。

“妈！”徐离语气也显然加重了些，“那些不是我的错，也不是你的错。”

“那你的高中呢？他什么都不知道吧？”

“妈……你不是说你相信我的吗？”徐离语气弱下来，眼神中的无奈也染上了哀伤。

“是，我是相信你，可别人呢？我们这儿有谁愿意相信你？他又会愿意相信你吗？”

为什么徐素宜一定要纠结这些事，他一定要永远活在过去吗？他一定要让所有人知道他的过去吗？他想逃离的，不愿揭开的过去。

不要永远把自己困在过去。

是许承熙告诉他的，他在尽力去做了。

徐离觉得好累，他不想和徐素宜这样无休止的吵下去，于是直接问：“你想要我怎么做？”

“和他断了来往，一个宿舍的话开学后就申请换宿舍，最好是你一个人单独……”徐素宜自顾自说着。

“不。”

“什么？”徐素宜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以往徐离不同意她的话都是用沉默应对，很少这么直白地反对。

“不。”徐离却很肯定地重复道。

徐素宜眼神复杂地盯着他，徐离不想接受她这样的目光，转而看撒在地上的狗粮，慢慢蹲下身把包装袋捡起来，又一粒一粒地捡狗粮。

俩人僵持不下，谁都不肯让步。

“别捡了。”

徐离没有听。

“我让你别捡了！”徐素宜终于爆发，一把拉起蹲在地上的徐离，用了很大的力气，在徐离手腕上留下掐痕。

“你回房间，哪也不许去。”徐素宜手上的力度又大了几分，徐离能感受到疼，也本能地想挣脱束缚，但他没有，他一动不动。

徐离抬起微微低着的头，眉头轻拧，直视徐素宜，眼底却没有什么情绪，声音也没什么起伏，好像只是在问再平淡不过的小事：“你又要关我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

“你关不住的。”

他不是不会反抗，可他不想闹得那么难堪。

徐素宜不明白，明明以前很好管的，明明就算不愿意也不会直接和她对着干，为什么突然之间脱离了她的掌控。

她像是忽然脱力般松了手，重重的垂下去，徐离手腕上被抓过的地方清晰地泛着红，指痕明显，还有指甲掐进皮肤里的痕迹，时间长了微微发紫。

她眼神空洞地看着徐离皮肤上的痕迹，好像突然意识到，徐离已经长大了，一直以来他都在留有自己底线的迎合她，从来没做过什么实质上的她不允许的事，可是如果他要反抗，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可以挟持他的东西。

金钱吗？她没有多少，徐离有能力以来也一直不怎么用家里的钱。

亲情吗？徐离小时候可能有点吧，但也不可否认，她从一开始就把对另一个人的恨转移到了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的孩子身上，她不是一个无私的母亲，她做不到；后来呢，更多的是无休止的冷战与争吵。

是徐离一直以来都太听话了，所以一旦有了一点点的要违抗她的苗头，她就招架不住了。

“想出去可以啊，那你干脆就别回来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态说出这句话，想听徐离说他还是舍不得这个“家”的吗？或者用一贯的沉默对付她也行啊……

“我会买明天的票。”

然而徐离怎么会让她如愿，她一直都知道的，徐离骨子里很倔，和那个人一样，或许更甚。

因为那个人最终没倔过他妈的命，那徐离呢？也要她以命要挟？她做不出这样的事来，或者说她觉得他们俩的关系要面对这样的事简直是可笑。

徐素宜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不连续的，像是放肆哭过一场的，可是她没有哭，只不过是眼前有点模糊罢了。

“徐离，”她声音颤抖，视线更加模糊，但固执地不肯眨一下眼，“你是要气死我吗？”

“我没有。”徐离声音依旧平淡，但透露着深深的无奈，他随手扯过挂在门口的纸巾，递到徐素宜手里。

徐素宜不接，刚刚掐过他的手又紧紧掐着她自己的掌心。

徐离生硬地掰开她的手掌，却没再把纸放进去，而是伸手在她眼睛上沾了下，蓄了很久的泪轻易被吸到纸巾上，立刻有濡湿的触感。

徐离收回手，避开湿掉的部分，慢慢把纸巾团成团，他心里也很乱，徐素宜似乎很久没哭过了。

“我只是觉得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我现在说任何话你都不会相信。”他再次好声好气地解释。

“我会信，”徐素宜突然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样紧接着开口，“你说你绝对不会和他有什么，我就信。”

徐离从不做任何保证，他们的谈话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徐离的沉默就代替了回答。

他大可以现在说出这句话哄着徐素宜，可是他不想，即使知道机会微乎其微，他还是想给自己一种可能，不想用任何话语来否决。

夜深人不静。

徐素宜回房间后再也没有出来，也没对徐离明天要离开的事再发表任何看法。

徐离买了第二天下午的票，回房间就简单收拾了下行李，看到藏在床头的三个小东西时思考了下一起带着，开学还有十几天，不出意外应该不会再返回。

许承熙先前发来信息询问怎么今天没有视频，徐离只能以年初这几天要走亲戚为借口，说给小狗提前放了粮。

原本看到徐素宜对小狗的态度有所缓和，还以为他们的关系也会有所改善，但是一触及到这些事，又一瞬间打回原形。他只是希望徐素宜不要因此迁怒小狗，还是能偶尔喂喂它。

但流浪的小狗总有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只是会有点辛苦。

徐离原本准备到荟禾了继续去住上次住的那个比较便宜的房子，但转念一想，或许秦衡的清吧会比较早开业，自己可以提前上岗。

犹豫再三，他还是问了秦衡，秦衡很快回复他时间，比他预想的晚几天，但也可以先在附近找地方住。

然而秦衡却很敏感地捕捉到不对劲，打了个电话来，三两下就问出他要提前回荟禾，但却没有过多询问原因。

秦衡表示他可以去“浇愁”二楼的休息室住，虽然比较小，但基本的都有，没必要出去找地方住，秦衡自己近期也不会过去。

“就当给我看看店。”

秦衡懒得和他纠缠，最后这样说道。

“好，谢谢店长。”徐离真诚道。

第二天徐离出门的时候，徐素宜就坐在客厅里，电视机上回放着俩人除夕当晚都没有心思看的春晚，正在播放的歌声喜气洋洋，徐素宜却没有任何表情，也全程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徐离出门前再最后看了一眼徐素宜单薄但直挺挺的背影，随后门在“哐当”一声后被彻底关闭。

徐离没看到，徐素宜的肩一瞬间塌下来，但最终还是执拗地没有回头。

徐离昨晚没有睡好，火车上他基本都在补眠，信号时好时坏，他干脆都没有拿出手机，一直放在口袋。

他时醒时睡，在睡得还迷迷糊糊的时候，快要到荟禾了，天也快要黑了。

感受到手机的震动，他拿出来看。出乎意料，徐素宜给他转了账。

或许是这次的反抗起了作用，徐素宜先一步做了让步，但他也清楚，只是单纯针对这场争吵，无关其他。

徐离没有收，回复她自己够用，徐素宜没再有新消息。

徐离刚准备锁屏整理东西，许承熙却在这时候打来电话，以前要么是发信息，要么是发视频，打电话总感觉是比较紧急的事情。

他还是按下接通。

“徐离！”一接通就是熟悉的声音叫他的名字，他愣了一下，又连忙应一声。

这些天基本每天都打了视频，只是一天没有听到许承熙的声音，他居然都有些想念。

“你明天还要走亲戚吗？”

他之前对许承熙谎称近几天都要走亲戚，因为不能打视频。

“怎么了？”

“我在海城这边买了点特产寄给你，”许承熙声音里带着几分激动，但不明显，刻意收着，“你给我地址，我寄最快的，记得必须明天去拿。”

“不……”

“要！”许承熙提前打断他，似乎是怕他再推脱，补充道，“骆燃他们都有的，你也别说再等几天，这个要新鲜的才好，过时间就不行了。”

“……我明天不在家。”徐离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你明天要睡在亲戚家里吗？”许承熙语气带着很明显的遗憾。

徐离纠结一会儿，果然一个谎要用千万个谎来圆：“嗯。”

“不行，我想想……”许承熙自己嘀咕着，似乎是明天非要送到徐离手里不可。

这时徐离感受到火车速度在放慢，要到了，得挂电话了。

他刚想开口，然而火车上的人工播报似乎是怕有乘客睡过头，先他一步响起，伴随着喇叭里的杂音：“荟禾站到了，到站的抓紧时间下车！”

第一遍播报完，第二遍紧随其后，这遍甚至刚好走到了徐离身边，通过喇叭放大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但徐离完全听不清外界的声音了。

他的注意力全在电话里，是让他心慌的沉默。

撒谎果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立刻就被戳破了。

他嘴巴张了张，想挣扎一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是许承熙带着疑惑开口：

“你在荟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