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外石阶清冷,昨晚落的雪被扫干净,余下黑墨色的底,靴子踩上去发出轻微的踩踏声,两侧花圃没什么花草,干枯枯的。
早朝上,有官员上奏,说是边关有多地出现暴雪天气,天寒地冻,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疟疾丛生,食不果腹,再加上鞑人频频进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请求朝廷支援。
这事几乎每年冬季都会上演,鞑人那边没粮食了,就去边关抢,边关再向朝廷哭穷,朝廷呢,这粮食从上到下拨过去,一茬茬的苛扣到根上,今天仍旧事重谈。
坐在龙椅上的是当今圣上,文惠帝。
“依丞相看,该当如何?”
文惠帝是继的哥哥位,之前的是武惠帝,武惠帝突发恶疾撒手人寰,由丞相一力扶当今圣上登基,把持朝政数年。
“依老臣看,这粮食还是要拨的,让边关那边拟定一个详细的名单,按照县吧,来补发。”
文惠帝一锤定音,就这么办。
下朝后,殷颂跟在文惠帝身后,还是说,“父皇,为何不就近补粮?”
每年都要从京城拨粮食,每年分发到手的都缺斤少两,受苦的还是老百姓。
文惠帝呢,偏太平之君,他对太子寄予厚望,什么事呢,也愿意他多提自己的想法,“儿,若是就近补粮,那么补的地方谁又给补呢?”
殷颂沉思,治国安邦四个字说的简单,做起来却很难,环环相扣,每件事都要考虑周全。
“儿臣失虑。”
文惠帝拍拍他肩膀,“你刚新婚,过阵子把六部都走一遍,有问题及时和父皇提。”
殷颂知道,这是要磨炼他的意思。
两人到坤宁宫后,殷颂第一眼就看见人群中围着的徐阿茭,眸光定在露出的雪腻肤色上,随即狠狠沉落下去。
原以为昨日她是故意穿成那样,为的是让自己留下,殷颂很给她脸面,也留下了,为何今日还如此放肆?
之前觉得他这个太子妃太装,现在又懊恼他这个太子妃为何不装了?
罢了,在外头装一装,在东宫可以不装的,放纵起码要有个分寸才行,不能可劲儿的狂奔吧。
然后徐阿茭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不知道堂堂正经严肃的太子殿下给她放开了一个小闸口,就算知道,也会不屑,谁稀罕小闸口呢,她可是洪水,需要很大的闸口才能泄洪。
文惠帝伸手牵住六皇子的小胖手坐在朱皇后旁边,“今日缘何这般热闹?”
朱皇后温柔款款,“是太子妃,穿了边关的衣裙给我们展示。”
前朝的事刚起,后宫里也刮着风,文惠帝示意殷颂上前,“你这个太子妃是个好的,莫要亏待人家。”
殷颂站在徐阿茭旁边,芝兰玉树,黑漆漆的眸像一汪望不尽底的湖泊,自是优雅宽度,“儿臣知晓。”
大清早的,无论前朝还是后宫,都围绕着边关两个字打转。
从坤宁宫出来,殷颂还要去御书房听政,只来得及瞟眼徐阿茭,便乘轿辇离开。
徐阿茭坐在侧位的玫瑰椅里,面前的六皇子可爱活泼的抓着她手,“嫂嫂,太子哥哥给我特制一个滚皮球,可好玩了,你陪我一起去吗?”
前世,她并未怎么接触过六皇子,因为太子妃的威严摆在那,需要时时刻刻保持矜贵,甚至,对皇后亦是疏离,因为,朱皇后这个人呢,随和又朴素,像春日化冻的泥,很软。
譬如这坤宁宫,周遭都没有显贵的物件,朱皇后身上的衣裙也是烟灰色的,颇为败旧,贵女们都讲究着,即便冬日,外边儿花圃也鲜艳各色,屋里屋外全是各种盛放的花,幽香妙曼,反倒这后宫之主,非常寒酸。
徐阿茭曾一度不能理解,为何太子殿下出于她的腹中,委实不太搭缝,她在漫长的人生中坚守着自己的原则,却看不到背后的真情真意。
重来一次,她才知晓,自己错的有多彻底,外表再是繁华锦绣,内里该脏还是脏。
朱皇后的语气很柔软,像某种甜甜的糕点,“别缠着你嫂嫂。”
说完像是有些难受,轻轻的抚上胸口,做了个呕吐的动作,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看过来。
徐阿茭不着痕迹的瞥眼郑皇贵妃,果然,对方的脸黑如锅底。
郑皇贵妃虽然笑着,话却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皇后姐姐怎么还吐上了?不会是怀孕了吧?”
怀孕两个字像炸雷。
文惠帝已经很久不曾进后宫了,唯一还去的就是皇后和皇贵妃宫中,郑皇贵妃嫉妒的快要把护甲掐断,圣上近来去她那也只是问问大皇子的功课,根本未曾留宿过,她都守了十好几年的空房,本以为皇后也是如此,没想到暗藏玄机。
之前搞出来的六皇子不提,就是现在,如何还能怀孕呢?
明明瞅着酸不拉几的女人,脱去那身宫装就化身成狐媚子,不知道在龙床上怎么摇尾乞怜呢,贱人。
若郑皇贵妃的眼神如有实质的话,恐怕要把朱皇后扎成筛子了,一个个的全是血窟窿。
嫔妃们也讶异,委实是这位皇后的性子太温吞,而且,她看上去老气横秋的,圣上眼睛瞎了吗?
“这可是大事,还是宣太医来瞧瞧吧?”
“就是就是,不是怀孕也有可能是别的病,别耽误。”
“皇后娘娘不能讳疾忌医啊。”
叽叽喳喳吵的人耳朵疼,朱皇后忍下去这阵恶心感,板正了脸,“若无事,你们就都回去吧。”
妃嫔们只得告退,郑皇贵妃是个拔尖的,她才不听呢,倒要看看这个老女人耍什么幺蛾子,吩咐自己的女婢,“去,请太医来。”
徐阿茭静静的看着,心下嘀咕,这后宫中,郑皇贵妃竟比朱皇后还要尊贵喽。
朱皇后沉吟着,不知在想什么。
徐阿茭揽着六皇子,旁边是三公主,也是皇后所生,被娇养的很温柔,乖乖的等着。
太医来的很快,面对这种局面脑门上出一层汗,把脉像要他命,磨蹭大半天才捋着山羊胡模棱两可的说,“这脉象平缓如走珠,可能月份尚浅,还需再等等。”
郑皇贵妃突然摔了面前的茶杯,炸开的茶水洇湿了地毯,太医扑通跪下,徐阿茭动作更快,径自站起来挡在朱皇后面前。
这个贱人不知道耍了什么肮脏的手段勾引皇帝,这么大岁数了还能有孕,简直可笑,郑皇贵妃连笑模样都挂不住,嘲讽的口吻,眼神阴沉如雷雨的天,“这倒是一件天大的好事,鲢儿不仅很快就能有个儿子,还能再有一个弟弟呢,不知道谁先出生,他们二人叔侄相称,却能同上书堂,真有趣,有趣的很。”
这事,的确有些炸裂了。
但放在皇家,又算不得什么大事。
因为,文惠帝听说后居然撂下满朝文武又赶过来,太子殷颂跟在后面,目光先对上徐阿茭,又看向郑皇贵妃。
郑皇贵妃气的朝着文惠帝甩个白眼就离开坤宁宫。
朱皇后见着文惠帝,眉眼松弛下来,即便穿着最深色朴素的衣裙,也能显出几分柔美来,“圣上,你快去安慰安慰郑妹妹吧。”
文惠帝哈哈大笑,伸手搂住朱皇后的肩,“看来我还挺中用的。”
朱皇后捂嘴咳嗽一声,“混说什么,颂儿,你们陪源儿出去玩球。”
殷颂才觉出尴尬,徐阿茭更是,真没想到她这对公婆如此开放,后又觉得心暖,前世的今天是个分水岭,希望今生能改变那些噩事。
六皇子叫殷源,玩滚球的地方在东厢阁里,有很大一块空地,言雯和于妩娘没走,看到太子来了,心下喜悦,于妩娘首先小跑过去,朝着殷颂问,“殿下,我也和你们一起玩,行吗?”
殷颂回头看眼徐阿茭,又朝着三公主殷爱招手,“来,都一块玩吧。”
殷爱秀气腼腆,贴在徐阿茭旁边,言雯懊恼被于妩娘抢了风头,站在最后边。
只有中央的六皇子最开心,平日里都是太监陪他玩,那些太监小心翼翼的,唯恐把他弄坏了,没意思极了,今天能和这么多人一起玩,真开心。
抬腿便是一脚,滚球朝着于妩娘横冲直撞,砰的砸在她腹部,登时疼得摔倒在地,呜呜哭出声来。
六皇子愣了,连忙跑过去抓住殷颂的袖子,“太子哥哥,她怎么哭了,我以前也这么踢太监的,他们都没哭。”
早有女婢将于妩娘扶起来,哭的话,在贵人面前算失仪。
殷颂先是教导弟弟,“你踢的太重了,她不是那些太监,会很疼的。”
小小的六皇子歪着头,有些伤心的看着于妩娘,“那我下次不踢的那么重了。”
殷颂欣慰的揉揉他的脑袋,随后冷漠的朝着于妩娘说,“你回宫去,让太医来诊治。”
自始至终没问过一句,冷漠的像陌生人。
徐阿茭心里拔凉,她想起来自己生孩子时,殷颂也是这样,很冷,很无情,只是让太医给她止血,却没问过一句,她疼不疼。
她很疼的。
殷颂:老婆,我冤枉,我是面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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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边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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