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林砧所说,船工们答应了他们造船的请求,特别是当玉泄心送给他们一块西方特有的白玉璧之后,船工们就不仅仅是答应得爽快,而甚至是殷勤了。
根据江匪浅的描述,这条神道水流不急,为了尽快启程,船不需要造的很大,三人坐船,物资存放之外有所容余就可以。
林砧表示怀疑:“小子,你听的准吗?”
江匪浅甩给他一句“你可以不相信”结束了争论。这几日,江匪浅算是看透了:林砧身体不好的时候脸色很苍白,身子也脆弱,看上去活像个瓷人,但是一旦他好转,就皮实得像牛筋一样,整天上蹿下跳,恨不得什么事情都插上一脚。有时候江匪浅甚至怀疑林砧骨子里是一个没长大的傻小子,于是听这个人一天张口闭口管自己叫“小子”,不免有一种迷幻的感觉。
玉泄心倒是安心了不少,不再每天担心周人会来抓住他们。他甚至想办法给江匪浅找到一套笔墨,让他继续画图。但江匪浅远没有玉泄心那样乐观,他觉得只要在周的周围,事情就远没有结束,只有远走高飞到西方,才算是脱离危险。
更要命的是,他隐隐约约嗅到了不祥的气息,但是由于没有确凿的证据,他并不打算将自己的情绪说出来耸人听闻……以及丢人。
好在造船期间,外面没有任何动静,终于在船即将造好的时候,江匪浅也放松下来。但是如果他知道周王城中云念的风雨,他就会发现:即便是他这样迟滞乐观的人,也放松得太早了。
耳目双手撑着桌子,俯视桌上得地图,但是由于他的身材是在矮小,他整个人像是趴在了桌上,丝毫没有大将运筹帷幄的气度。“斑鸠”快步走了进来——这些“斑鸠”是他的手下,虽然每个都象是灰色斑鸠一样不起眼,却在几乎无迹可寻的大地上捕获着各种各样的消息。
“大人,城中没有异常,晚上出城的,照例只有运输废泄的人。”
耳目“唔”了一声,有些失望地用枯瘦的手指按住那一双看上去即将命不久矣的眉毛。但是斑鸠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机警起来。
斑鸠:”但是,尸鸠发现这些运输废泄的车辆有异常。”“尸鸠”是斑鸠的一个分支,用于取证,“尸鸠”数量不多,但观察能力惊人,总能从别人不注意的地方搜集到有用的信息。
“由于前几日下过雨,地上尚且潮湿,再加上运输废泄走的路都是土路,因此尸鸠发现,其中一辆车的车辙很深。”
耳目眯起眼睛:“多深?”
“深到几乎是一两个人的分量。”
“车工何在?”
“有您的命令,就可以抓捕。”
耳目长出一口气,靠回椅子上,合上眼睛:“去。”
这正是江匪浅等人逃离的同一个夜晚。
毫无悬念的,车工被抓了起来,耳目没费多少劲就让他吐露了实话。但这“没费多少劲”在外人看来实在是大费周章,至少有三个人的衣服都在这个过程中被溅上了血迹,工具方面还报废了一根不结实的鞭子。
但是车工吐露的情况并不让耳目满意:车工只交代了他将林砧几个人送出城去,至于他们去哪里就不知道了。这可不是个好消息,因为车工的话只能作为林砧的一条罪名,但是这条罪名在抓住林砧之前没有丝毫用处。
耳目试图用同样简便的方法问出林砧等人的下落,但是事实证明,车工对此却是一无所知,于是耳目就对他失去了兴趣。
从审问中,耳目得到一个结论:他要尽快将搜索的范围扩大,以便在那三个人走远之前抓住他们。一场漫长的搜查就此展开,就算是耳目有无数的斑鸠作为他感官的延展,一些铁的规律他们是不得不遵守的,比如搜查需要时间,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时间,而时间就意味着需要等待,等待,但是等待意味着机会的逐渐消失。这对无可解的矛盾体让耳目浑身不舒服,在他几乎放弃希望的时候,一个毫不相干的消息让他重新振奋起来。
这本来是一件毫不相关的事情:南海沉船了。斑鸠上报这个消息的时候,本来也没有留心,只是让自家的大人多知道一点事情罢了,耳目本人也没有多加留意。但是到底造化弄人,他这天心情不佳,忍不住没好气地多问了一句“好好的怎么就沉船了”,由此便知道了如果没有暗中造船的作坊,南海上根本连一艘船也没有。这一艘沉船上面的船员也是运气太差,偏巧订来的船出了故障,船上货物沉没海底的同时来被人查出是私买船只运货,一场官司在劫难逃。
按理说,这虽然是违反律令的,但到底不是什么大事情,特别是这个意外的消息和他目前任务毫无瓜葛。但是当他看到这个船厂的具体位置时,一个疑惑跳进了他的脑子。他问:“船厂查了没有?”
斑鸠不知道他们大人的思维已经跳转到另一件事情上了,还以为大人是在问沉船的事情,于是道:“这个生意他们经营了很久了,早先去查的时候查不出破绽,于是大家都退了一步,互不生事。”
耳目一瞪眼睛:“我问的是,船厂可有那几个人的踪迹?”
斑鸠顿时张口结舌。耳目沉下脸来:“去查,现在就去。”
也不知道这只斑鸠是天生愚蠢还是今天愚蠢,居然直愣愣问了一句:“大人,好几天过去了,他们早就跑掉了吧?”
这岂不是抹杀了几天来的所有功绩?分明就是对耳目努力的**裸的怀疑和对堪堪维持的信心的重大打击!耳目将手中的毛笔扔到这只蠢鸟的脸上,大吼道:“去!”
这距离车辙的发现,已经过去了八天。
“真漂亮。”玉泄心看着他们的小船,由衷地赞美。
此时,他们的船正停泊在江湾中,被缓慢起伏的水波托着,微微浮动,像是在云端留流连。船是江匪浅主要负责监制的,样式则是林砧设计的。
当时当船工拿到林砧设计的图纸的时候,都啧啧惊叹,纷纷发出“你不去当擒纵匠人太可惜了”的感慨。对这样的盛赞,林砧一反往常没有大肆吹嘘,而是很平静地……笑纳了。
江匪浅观摩林砧的图纸,觉得这个人竟然能在这样一张毛糙破纸的一亩三分地上详细地画出一幅指令精确的图纸,着实是个人才,其画图的水平和自己画地图的水平不相上下,立刻就生出了惺惺相惜之心。
有了林砧的设计,船工们造船的速度很快,他们本来期待着林砧能在旁边指点,以便精进功力,但是林砧只管画图,剩下的时间里,这个懒得出奇的人就躲在屋子里面,不是发呆就是睡觉,将监制的工作扔给江匪浅和玉泄心。鉴于后者由于长期住在西方内陆,几乎没见过活的船,每天看见江面上路过的运输货物的船只都会一蹦三尺高,于是这监制的任务,就算是落在了江匪浅一个人的肩膀上。
还好负责人是江匪浅。如果找个人认真观察,就会发现江匪浅的耐心是可怕的:别人监工都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同时和做工的人侃侃大山,但是江匪浅却是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眼睛却死死地焦灼在船工们的动作上,脸上神情浅薄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成了雕塑。
时间一长,船工们都受不了了,纷纷向林砧投诉这个“萨满”,接到投诉的林砧扔给他们一句“不是我家的不归我管”,仍然固执地保持着近乎混吃等死的作息,而江匪浅也毫无变化地每天从头到尾,用叫人害怕的执着和坚韧监工。
因此,当小船完工的时候,负责的两个船工都松了一口气。玉泄心率先赞赏了一句,江匪浅也顺势道:“很好。”
林砧洋洋自得,好像这船是他亲手制作的,他隔着老远对这艘船指指点点:“看看,看看我的设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你们知不知道,设计这艘船花费了我多少心血?看那船头的形状,与众不同是吧?周境内找不到第二艘。”
“船头做的这么花哨做什么?“江匪浅毫不留情地问。
林砧恨铁不成钢:“这不是花哨啊,不是花哨,这个特征是用来作以区别的。”
江匪浅耸耸肩,算是勉强承认了。就在他们预备进行进一步的争执的时候,外面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个船工,满脸紧张:“有人来查。”
为江匪浅他们造船的船工是个老手了,并不慌乱,问:“早先也有人来过,不都有所退让了吗?”
进来的船工很是为难:“这次似乎不是为了船。”
江匪浅等三人对视,觉得事情不妙。老船工打个哈哈:“那些人喜欢生事,我去和他们周旋。”砖头叮嘱江匪浅他们:“船尚未全部完成,不要擅动,等我回来调试。”
“这些人是来找咱们的,怎么办?”玉泄心这时候一点也不糊涂,紧张极了。
林砧一言不发,跳进船中,抄起一个老船工留下来的家伙干了起来。
“喂,老船工说了不让咱们动手,快上来,船要沉了!”林砧无视玉泄心的大呼小叫,行云流水地调试着船上的种种零件,笑道:“胆小鬼,沉不了。我做这些的时候,老船工还没出师呢。”
玉泄心虽然知道他是说大话,但仍然被他顺畅的操作惊呆了:林砧的手法比老船工快多了,分明是个行家里手,不一会儿,林砧扔下工具,拍拍手,招呼他们:“上船。”
玉泄心还想问一句“这就可以了吗”,却见江匪浅一言不发地冲向后面他们住的房间。林砧在船上吆喝一声:“傻小子,快回去取东西,咱们要走了。”
这就要走?玉泄心目瞪口呆,但是不敢违逆,撒腿往回跑。等他回到房间的时候,江匪浅已然抱着满怀的东西折返了,还顺手揪住了慌慌张张的玉泄心:“不必了。”扫一眼,大家的东西都在江匪浅怀中,玉泄心便又随着江匪浅昏头胀脑地跑了回来。
到达船边的时候,两人却发现大事不妙:岸边站着的不仅有十几个神色慌张船工,还有几十个穿着铠甲的士兵,每个人手中都擎着长矛,满脸杀气。
和他们比起来,站在船上的林砧像一朵斩尽风流的花儿似的,发白的衣衫在风中飘飘摆摆,他朝着一群黑压压的铠甲露出雪白的牙齿:“怎么来的不是骁骑营的呢?你们一群黑家伙,都和我说不上话。”
看到江匪浅两个到来,铠甲们转向了他们,船上的林砧被晾在了一边。黑铠甲中有一个铠甲格外精干的,看来是这些人头目,他拨开众人来到江匪浅面前,冷笑道:“你们还要怎么逃?”
江匪浅将手中的行囊交到玉泄心手中,眉眼平静地回答:“顺水而走。”没等面前的铠甲反应过来,江匪浅向后跳了一步,高高跃起,落在岸边一根一半埋在沙子中的枯木上。枯木本来埋得不深,一头露出沙子,还翘了起来,被江匪浅这么一踩,整棵枯木活了似地直立起来,连带着沙尘飞扬,迷住了铠甲们的眼睛。趁他们一眯眼的功夫,江匪浅拉起玉泄心就跑。
林砧在船上看的真切,忍不住大笑:“好无赖的打法!”江匪浅百忙之中抽空瞟了他一眼,觉得世界上如果有谁做得到打法无赖,这个人恐怕是林砧而不是他江匪浅。
但是现在,至少他“无赖”的做法奏效了,好几个铠甲的眼睛里面进了沙子,冲劲顿时减弱,对他们的追击也骤然放松。然而,队伍中却有几个人撇开林砧和玉泄心,向林砧所在的船上去了。
江匪浅一边朝着船跑,一边大喊:“林砧小心了。”
林砧背对着几个偷偷摸过去的铠甲,专心致志地掏耳朵,像是要从耳朵里面掏出一把刀,他这个动作和他风流花朵的形象十分不搭调,但是林砧却偏偏做的十分专注,一边掏一边笑道:“哎哎,小心是自然的,我现在最不需要一些人让这条船摇摇晃晃——那样我可就没办法掏耳朵了。”
第一个铠甲扒住了船的边沿,猛烈地摇晃。在他的身下,江水已经漫上了他的胸口,他在入水之前脱掉了盔甲的一大部分,但是一些不好操作的小部件还带在身上,于是他每用力一次,身体因为惯性产生的重量就会急剧增加一次,每一次都会让他没入水中。
林砧站不稳了,摇摇摆摆来到船边,叫道:“老王八,找我的麻烦就是找死。”
“别废话了,快把他们弄走!”玉泄心半路被一个铠甲拦住,正费尽心思和这个黑家伙周旋,耳边听到林砧喋喋不休,不明白这个人脑子里有没有主次之分,大声喊了一句。
另外几个铠甲已经爬上了船,将林砧团团围住。他们身上的黑甲去掉了,柔软的衣服露出来,终于有了一点人的样子。林砧看一眼,笑道:“你们像是煮熟被剥掉外壳的虾,真好玩。”铠甲们虽然不是骁骑营的人,但是却听说过林砧的大名,知道这个人在战车上十分厉害,如今见他谈笑风生,不显丝毫未具,心中打鼓,但是想到一个人未必马上步都是高手,好歹壮了胆,彼此对视一眼,几把大刀照着林砧砍了下去。
江匪浅被追着跑到了另一艘船上。这艘船估计是给南海的航行者准备的,体量更大,称得上伟岸了,一个巨大的桅杆傻愣愣地杵在船板的中间,上面缠绕着很多绳子,却还没有风帆。眼见后面的铠甲伸出长臂,江匪浅灵机一动,抓住垂到地上的绳子,忽悠一下子荡了起来,人像一只大鸟,飞到了桅杆上。
铠甲们的身体比江匪浅重很多,无法跃上来,于是几个人很蛮横地抽出腰间的刀,对着桅杆大砍特砍。纵然桅杆粗壮,也经不住几个人一直砍伐,没一会儿,桅杆就摇摇欲坠了。江匪浅在上面看着着急,却想不出怎么下去。
林砧扫一眼身边一圈铠甲,冷笑:“你们既然认识我,就不该期待能用这种手段抓住我。”没等铠甲们反应过来,他已经从无名处抽出一把似剑非剑的家伙,准确无误地捅进了第一个人甲胄的缝隙中,一汪血顿时喷了出来。紧接着,林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连击中了围绕着他的另外五个人,这些人都感觉胸口一疼,继而疼痛扩散,散布整个胸口,呼吸困难,纷纷倒下了。
林砧将他们挨个扔下水,飞身而起,好像飞仙一般落在了江匪浅所在的大船上。玉泄心此时好容易摆脱刚才那个铠甲,却又有一个人缠了上来,他到底功夫薄弱,这一番已经是满头大汗,手忙脚乱了,大叫道:“林砧,这里!”
林砧看看江匪浅,后者冲着玉泄心的方向一点头,示意林砧先去帮助玉泄心。林砧一笑:“小子,先来料你你还不领情。“却是按照江匪浅的意思先回到岸上帮助玉泄心。
林砧行动的时候,江匪浅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片刻,觉得此人真当是羽毛所化,分明站直的时候浑身利落像是蕴含着用不完的力气,飘来荡去的时候却像是一朵无根的浮萍,轻松到了极点。
但是他没时间多想,桅杆终于倒塌,江匪浅几下爬到了桅杆的高处,随着桅杆向着船头的方向倒下去。桅杆尚未完全落地之际,江匪浅在上面一借力,再次高高跃起,这一次,他并没有落在船上,反而在船头处一点,整个人向前翻滚,跳进了江水中。
铠甲没料到他竟然入水,一时间不知所措,正想沿原路从架着大船的木头架子上回去,却听到嘎吱嘎吱一阵摧枯拉朽的声音。在他们惊愕的目光中,木头架子向前倾斜,未完工的大船向前缓缓滑动,不一会儿就脱离了木头架子的支撑,落到了水中。由于大船沉重,落水的惯性推着大船向前滑行了老远,眼看就要离开江湾的静谧之处了。
玉泄心满手冷汗,真希望这股惯性能让大船直接滑到江流中,让迅疾的流水将这些人带走,但是大船并未如他的愿,缓缓停了下来。玉泄心发出一声叹息,船上的铠甲们则纷纷欢欣鼓舞。
然而就在此时,一件无法解释的事情发生了,就在铠甲们解下铠甲准备划水回到岸上的时候,大船缓缓开动了。不见有人划桨,船却开始自己滑动,像是有一股隐身的水流推着它。
船上的人哇哇大叫,来回跑动,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还没等他们找出原因,大船已经进入了江流的主道,强劲的江水裹挟着他们和这艘未完工的大船浩浩荡荡向南方而去,而船上的人们从来不在水上作业,此时慌得很,手足无措。
林砧始终一言不发地看着,直到此时,才不无戏谑地说了一句:“他们很快就可以到南海采珍珠了。”
玉泄心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直到江匪浅从水中爬上来,他才问:“怎么回事?船怎么动了?怎么滑到江流主道中了?”
“木架子是我弄塌的。”江匪浅摸一把脸上的水,不动声色地汇报:“但是水流不是我召来的。我在水下感受到了一股水流,紧接着船就进入主道了。”
“爷爷们,别说那没用的了,这些人怎么办?周知道了非要了我们的命不可。”船工们在一边眼巴巴看着这三位解决了一干铠甲,生怕他们走了让自己背锅,于是迫不及待地让他们想个办法。
“好说。”林砧麻利地将这些躺倒在地的铠甲的甲胄扒下来扔进江水中,把这些人串成一串绑在挑着晾衣绳的杆子上,命令在场的船工:“进屋子里去。”
大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丢掉性命的害怕掩盖了一切,他们战战兢兢听从了林砧的命令。在最后一个人也进入屋子里之后,林砧在屋内点上一炷香,将大门反锁了,在外面喊道:“这是迷香,你们一会儿就会昏厥,不用害怕,等周的人来了,你们什么也不用解释,就说被人放倒了就好。”
人昏倒了,自然什么都不知道,船工们纷纷称赞林砧的主意妙哉,但是不一会儿,称赞的声音小了下去,屋内的人一个个昏了过去。林砧在外面享受地听着屋内人倒地的声音,等到彻底没了声音,他拍拍手,宣布:“走人。”
就这样,三人重新回到了船上,在江匪浅的指挥下,船绕开了向南的主水道,向朝西的水道而去。这一程水流湍急,算得上危险,大家谁也不敢放松,直盯着前面的水路。很快,玉泄心就发现,本该是逆流而上的路并没有阻挡他们的水流,反而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平静。
又过了一刻,前面出现一片水草地,像是沼泽,萋萋迷迷长着蒹葭似的东西,上面开着雪白的花。船靠近了,一群水鸟扑棱棱飞起来,大叫着上升,吓了玉泄心一跳——这些水鸟都是白色的,和白花融为一体,刚才玉泄心还以为它们都是花朵呢。
“是起雾了吗?我怎么看不清前面的路?”玉泄心一个劲儿揉眼睛,总以为是自己眼睛坏掉了。
江匪浅笃定道:“神道就是这样,不然人们怎么会以为这里无路可走了呢?”
“路标呢?你不是能看见路标吗?”林砧不负责划桨,舒舒服服在船尾靠着,像是观光一般。
“这就是。”江匪浅的手顶顶地指向一个方向。玉泄心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什么也没看见,眼前反而更加迷茫了。
“仔细看,这个大家伙就是。”江匪浅越发卖力地指着。玉泄心努力了半天,终于模糊中看见一个庞大的影子,如果不是江匪浅指出,他会轻率地认为这是一大堆芦苇,但是现在看来,这似乎又是一大块石头,但是石头怎么可能漂浮在水面上呢?如果不是漂浮在水面上的,这东西怎么会露头呢?
正在玉泄心茫然不得其解的时候,江匪浅说:“这座山的山头是一个大将军,将军的手指向的方向就是我们要去的方向。”
“这是一座山?”玉泄心惊讶得下巴几乎落在腿上,他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而且我也不觉得这是将军。”
“哎哎,我该说你傻呢,还是说你不聪明?”林砧慢悠悠走到玉泄心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这就是我们和他不同的地方,不然为什么他是画地图的,你是出使东方的,而我是开战车修大船的?”
玉泄心不满地看了林砧一眼,却不得不承认这个人说对了。为了掩饰他的尴尬,玉泄心赶紧说:“这竟然是一座山,也不知道它是如何从水中长出来的。”
江匪浅把这个当成一个值得认真回答的问题,解释道:“当慰江不存在的时候,这里是一道深谷,这个将军是一座山峰,从山谷中看去,将军手指天空。但是沧海桑田的变换之后,山谷中充满了水,将军也就被水埋没得只剩下山头了。”
天黑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怎么天已经黑了?”玉泄心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喃喃:“不对呀,黑得太快了,不正常。”
林砧的声音从远一点的地方飘过来,他又回到船尾了,他说:“挺正常,毕竟我们在神道之中。”
接下来的很长时间没人说话,凝固的空气打消了大家说话的冲动,好像生怕说一句话就会惊醒黑暗中的无名的东西。
林砧躺了一会儿,觉得无聊,摸到船板上的一块小木头,向黑暗中扔过去。啪嗒一声,木头砸到了什么东西,几步开外的地方亮起了蓝盈盈一团光芒。玉泄心惊叫起来。
“使君大人,省省吧,那就是些苔藓。”在林砧不屑一顾的纠正中,玉泄心仔细去看,发现那里是一块石壁,上面密密麻麻长满了葱茏的苔藓,刚才被林砧的木头一砸,苔藓竟然亮了起来。
林砧觉出了其中的趣味,将船上能扔出去的小东西全部找到,按个往石壁上面砸。随着他砸的次数越来越多,一整面石壁都亮了起来。终于,在林砧砸出某一块特定的木头块之后,苔藓似乎是嫌弃他麻烦,呼啦啦自己全部闪亮起来。不仅是对面石壁上的苔藓亮了,上下左右,只要是生长了苔藓的地方全部闪亮起来。
林砧的动作凝固了,他和另外两个人同时陷入了瞠目结舌的沉寂。
骤然暴涨的光线让他们终于看清了周遭的环境:他们的小船荡漾在一条长长的山沟中,两面是凹凸不平的石壁,上面长满了苔藓。水道平平静静从中穿过,天顶上偶尔滴水下来,冰冷冷好像在白鹭翅膀上晾了一晚上的露水。
江匪浅眼光悬疑不定地在石壁大大小小的凸起上面游走,他心中有一个想法,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象力过于丰富。让他欣慰的是,玉泄心替他说出了口:“你们觉不觉得,这些凸起像是很多人?”
三个人同时定睛看去,都尽力往“人”的方面想象,果然,一个个人形浮现出来。一些身形魁梧,高举着双手,像是引弓的将军,一些弓着腰背,虽然看不清面孔,却从这个动作中感受到一种谦卑,好像是仆人在向主人进献。
在苔藓的点缀下,这些人的身上好似披上了珠光宝气的外衣,显得神秘而华美,几乎像是神话中走出来的人物。但是,这些人的姿态都十分笨拙,没有一个飘逸磊落的,江匪浅不由遗憾,他忽然想知道神师如果化作石像,也被同样的苔藓点缀,会是怎样动人心魄。
在他们的注视中,苔藓的光芒逐渐暗淡,他们离开了这条通道,向着开阔的天地进发。玉泄心趁着新天地还没有展现出自己的面孔的时候问:“你们觉得那些人像是天生的还是人工开凿的?”
“谁会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花大功夫?”林砧嘲笑道。
玉泄心反唇相讥:“如果我是神师,我就会布置自己的通道,这样走起来心情很好。”
“哈哈哈!你以为神师都和你一样无聊?”
眼见两个人又要将话题引向相互讽刺和批判的方向,江匪浅及时制止,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我倒是觉得,这些石像是天然而成的,但却不是在毫无干扰的情况下形成的。神道中有神师的影响,这些石像就是在神师的影响下形成的。又或许,他们是来投奔神师的,甘愿成为神师的守卫。”
玉泄心听得连连点头,林砧却笑说他口说无凭。
“怎么就是空口无凭?同样的事情历史上也发生过。“玉泄心不甘示弱,在这些问题上,他永远和林砧站不到同一条战线上,他说:”神师在销毁执吾剑的时候就曾经在凿空中见到过巨大的石像,那些石像就是为了镇守凿空。“
林砧晃晃手指头:“首先,那些不是石像,是壁画;其次,他们不是为了镇守,而是为了记载。记载,懂吗?那些壁画上面绘制的是古老的造化神创造后土的故事。”
玉泄心倔强地反驳:“是石像。”
林砧瞪了他一眼:“明明是壁画。”
“石像。”
“壁画。”
江匪浅将两个越来越近,几乎要揪住对方的领子的人拉开,责怪道:“使君,二侯,你们都是有身份的大人物了,怎么还这样纠缠不休,叫人看了笑话。”
“左右只有你看了,随便笑,大人我不怕。反倒是这个小子,脑子太轴,还那么自以为是,明明是壁画,到了他嘴里就莫名地变成了石像,分明就是强行解释。”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并未降低,显然是说给玉泄心听的。后者一皱眉头下意识就要反驳,被江匪浅拉住了。
江匪浅:“玉泄心,算了,前面有什么艰险尚未可知,你们不要内讧,各退一步就好。”玉泄心这才罢休,只是气鼓鼓地瞪大了眼睛,目光像是锤子一般朝着林砧脸上招呼。
江匪浅好容易让船上重新恢复了井然的秩序,他问林砧:“玉泄心知道这些不奇怪,他是侍拿人,那一段历史侍拿是有记载的,但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砧翻翻眼睛:“这很奇怪吗?我们也是有记载的。”
“不应该,神师西去,东方的族人为什么记载?当时傩亚已经放弃了造化的信仰了。”
“你倒是熟读那段历史。”林砧一笑,道:“话虽如此,但是偏巧,周的族姓是成。”
“成……成!这是末代光明神师的尚未成为神师时候的姓氏!”
“正因如此,周中才留下了记载,我这才知道了当年的事情。”
玉泄心明显对这一段很感兴趣,插嘴道:“与末代神师同时代的时期,有一段双王共治的情况,其中一个王原本是神师的土地,也是末代光明神的本家,就是因为他,傩亚中才有了很多关于神师的记载,不然,凭借傩亚对光明信仰的热情,恐怕什么都失传了。”
“失传未必不好,有些事情没必要一直被记住。神师们自愿退出后土的舞台,这岂不是意味着我们没必要锲而不舍地将他们揪出来示众?”对神师,林砧总报以一种神奇的态度,江匪浅的解读是,这是一种在敬仰中掺杂着讽刺的态度。
玉泄心和林砧就这个问题毫无疑问地又进行了一轮激烈的争论,最后无果而终。在他们争吵的同时,江匪浅放弃了对他们的约束,一个人目不转睛地瞪着周遭的情况。
小船被水道送出了狭窄的山谷,来到一片雾蒙蒙的开阔地。纵然雾气缭绕,四周环绕的隐隐的山峰还是让江匪浅有一种荒谬的熟悉感,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眼前的景色在哪里见过。
雾气逐渐消散,环绕着青山的流水清晰起来,粼粼波光虽然清澈,却带着挥之不去的诡异气息。是了,他怎么能忘记?这里就是舫的千山啊!江匪浅四处寻找,果然在不远处的水面上看到一座并不高大的山峰,上面亭亭玉立的正是千山急雨台,但是由于角度不对,他们看不到巨大的梨花树。
江匪浅觉得什么不对劲,想了想,记起来了:他分明记得千山急雨台是在地面上的,怎么倏忽间就变化到了水面上?莫不是什么人将这里的地貌施加了瞬间变化的法术?不然需要千年沧海桑田的东西怎么在几天之中就发生了?
玉泄心看着他的脸色在短时间内多次变化,急着问怎么了。江匪浅谨慎地说了,玉泄心和林砧面面相觑。林砧:“舫在周的东方,我们明明走了向西方的水道,为什么反而来到东方?”
“更让我奇怪的是,千山急雨台所在的山分明是在地面上的,现在为什么到了水中。”
玉泄心忽然战战兢兢道:“你们忽略了一个问题:如果我们现在是在舫的给境地中,岂不是很快就要被抓去了?”
林砧和江匪浅同时心中一紧,他们太过注意神道的问题,以至于忘记了自己可还在舫的境地内。江匪浅忽然道:“既然我们已经来了舫的境地……”
林砧怎么会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没等他说完就制止了他:“不可以,别忘了你的任务是什么。”
“顺路而已。”江匪浅不明白他在固执什么。
林砧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眼睛中写满了超乎他的个性的认真和执着:“有时候你不能全盘改变一些已经发生的事情,造化给你这个通过神道西去的机会,是让你早日找到神女的,而不是让你在半路因为发傻自己投入舫的罗网的。”
“分明是你不会把握机会。”江匪浅不甘心。
林砧笑了笑:“不,是你太过贪得无厌。”
江匪浅真是没想到,这个词有朝一日还会被扣在自己的脑袋上,静下心想想,觉得林砧说的有几分道理,更何况自己之前已经打消了找回弗图的念想,现在就当自己不在舫的境地吧!这么一想,倒也心平气和了,说:“好,我不去找弗图。但是玉泄心说的对,我们还是与可能被舫的人看见。”
玉泄心看自己的话得到了呼应,赶紧问:“那我们该怎么防备?”
“你刚才说,千山急雨台的山本来在陆地上,现在却在水中。”
“是。”江匪浅不明白林砧为何再次提起这个。
“我觉得舫的人看不见我们,就像他们看不见山在水中。”
玉泄心彻底糊涂了:“什么意思?”江匪浅却猛然望向林砧,眼睛里闪闪烁烁。
林砧比划着解释道:“他们的路和我们的路不是重叠的,而是并行的,其中唯一的交叉的就是这里的某些景色,比如千山急雨台和山。这些水道是我们路上的,那些大地是他们路上的。”
玉泄心张大了嘴:“这岂不是说,我们在另一个世界中?”
“或许,但是也不能算是,如果真的是两个世界的话,为什么千山急雨台会同时出现在两个世界中?”他说到这里,忽然瞪大了眼睛。
江匪浅比他先一步明白了关键:“这个千山急雨台,是一个交汇点,它是沟通两个世界的大门。怪不得上一次舫的人对我讲述了急雨台的神迹,原来这真的是有神性的。”
林砧歪歪嘴:“好巧……不会这么巧吧?急雨台凭什么是大门啊?那个神是谁呀?不会和周的城隍一样都是人造的吧?”
江匪浅和玉泄心已让荡着船,朝着急雨台的方向过去。果然如林砧所料,水道中静悄悄,一个人也没有。船靠近了小山,江匪浅和玉泄心迫不及待地扔下船,向上爬去。林砧在他们后面直叹气,将船在石头上固定了,才随着他们爬了上去。
江匪浅从第一只脚踏上山的第一刻开始,就被一种眩晕笼罩了,这眩晕不在他的脑海中,而是像弥天的大雾一样包裹着他,把他勒紧,却不杀死他。江匪浅稳住脚步,生怕眩晕会让他摔下去,但没有,眩晕只是让他进入一种绝对寂静的状态,并没有让他的攀爬能力受损。
他忘记了跟在后面的玉泄心,几下爬上山顶,来到急雨台。银白色的小亭子依旧纤细美丽,纯洁的流苏缓慢地旋转着,这一次江匪浅看的更仔细,发现每一串流苏上面都点缀着一颗嫩白的珠子,珠子下面的白穗子滴溜溜乱转。
梨花树还绽放白花,白得像雪,白得吓人,叫人眼睛中充满了炫目的光彩。洞箫落在地上,碧玉的身子修长瘦弱,却有力道,不娇气。江匪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洞箫捡起来的,似乎是他勾勾手指,洞箫就来到了他的手中。
香气袭人,真想一场梨花雨。念头甫动,一阵风来,纷纷扬扬。精神旷远,十分舒服,世界随着他的意思舞蹈,空间扭曲,折叠成他喜欢的模样。
林砧就在身后,看着满树梨花落英缤纷,若有所思,再看到江匪浅神情如痴如醉,向来严肃的嘴角挂着由衷的微笑,不由皱眉。
“梨花,梨花……”玉泄心拧着眉毛,回忆着什么,忽然想起来,大叫一声:”你们说,这该不会是……?”
“是什么?”江匪浅从沉醉中回过神来,和林砧异口同声地问。
玉泄心面露畏惧,不敢直说,隐晦地提示道:“这是梨花树啊。”
“有屁快放。“林砧毫不留情,但是他脑海中也隐隐浮现出一个答案了。
玉泄心深吸一口气:“奉歌神君,梨花剑。你们说,这座山上的神是不是奉歌神君?”
江匪浅心跳漏了一拍,他对奉歌神君这个称呼十分陌生,但却偏巧知道这位神君的真名——吴奈何。如果吴奈何真的化身为梨花树,他为什么选择在东方族人的境地中呢?
林砧也有同样的疑惑:“神师隐化,化为何物,从无定论,再说,奉歌君一介神师,来舫人的境地凑什么热闹?不怕沾上鬼气吗?”
玉泄心颇为恼火:“奉歌君在此的时候可还没有舫呢!”
眼看两人又要争执,江匪浅正想着用什么借口将两个人分开,就听到下面的水道中传来一阵轻微的哗啦啦的响声。他的感官十分敏锐,一听到就立刻问:“船放好没有?”
“自然好了,你们两个懒汉,把活计扔给我……”
“有声音。”江匪浅无视林砧的抱怨,警惕地说。三个人顿时都放轻了呼吸,蹲下身子向水道中看去。声音响了一声,再没有动静,就在三个人不耐烦,玉泄心已经打算起身的时候,江匪浅忽然一把拉住了他。同一时刻,从小山底部嶙峋的石头中,钻出一个人,这个人浑身黑色,面色苍白,正是一个舫人。
在三个人震惊的目光中,从同一个洞口又钻出了两个人,这三个人并肩而站,四处张望。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出来的位置和江匪浅他们小船停靠的位置分别位于小山的两端,否则立马就会被看见。
正在观望之际,一阵划水的声音越来越近。围绕着他们所在的小山的水道通向四面八方,现在,从其中的一个方向上,划来一只很小的舢板,像是个渔人随意将捕鱼用的小船开来了,然而这条船上所坐的,确实几个眼中放精光的人,一看就知道身负绝技。
“这些都是舫人,他们怎可能进来?”玉泄心压低了声音问江匪浅。江匪浅无法回答,他现在全部的心思都放在预测他们的小船什么时候会露陷上面。所幸的是,这条船的分寸和那三个人的分寸同样拿捏的恰当,江匪浅他们的船仍然位于那些人的视线之外。
这两拨人同时吹哨,确认了彼此的位置,不一会儿就汇合在一起。现在,这加在一起足足有六个人就站在山脚下,如果不是小山上面巨大的怪石阻挡视线,江匪浅他们已然暴露无遗。
六个人说话的声音一**传了上来。
“观大人计算的真准确,还真找出了这么一条道路。”
“听说是那个小子留下的地图上画着的。”
“怪气,地图我看着了,什么也没看出来,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线,观大人怎么计算出来的?”
啪啪啪的拍打声,一个人在自豪地拍打自己的胸膛:“咱们舫是做什么的?我们是好鬼的人,如果我们都算不出来神的机关,还有谁能算出来?”
另外的人纷纷赞同:“神道藏了这么久,还不是被我们给找出来了?先得了那个小子的图,真是天助我们。”
有一个人声音瓮声瓮气的,听上去不是很机灵,果然,他问的问题也十分蠢笨:“咱们是来找谁的?”
立刻有人骂道:“笨蛋,不是来找人的,这是一条神道,咱们来看看有没有危险。”
问问题的人还是一头雾水:“就算这里很安全,我们拿这个地方也没有用啊。”
“鼠目寸光。”刚才那个人恨铁不成钢地给了前者一巴掌:“神道四通八达,它不是你家的宅子,扫一扫就要搬进去住,我们如果能了解神道的秘密,天下就全都是我们的通道,我们就无望而不至了。不要说周啊,覃啊,就算是被加封的神山,我们也打得开。神山里面有什么,你知道吗?你知道吗?”这人挨个问剩下的人,大家纷纷摇头。
问话的人大笑:“哈哈,我们都不知道,打开不就知道了么?我听说,大山里面有玉石,洁白的玉石,每一块都像是金刚石那么坚硬,但是只要被从山里取出来,就变得像是滑石那么柔软。除了玉石,还有各种各样的宝石,木材,珍贵的草药……”
随着他的话,每个在场的人眼中中放出了精光:神加封的大山从前都只是传说,现在居然有了可以通往大山的神道,谁能忍住不进去一探究竟?更别提山中的好处是凡人无法想象的。
听到这里,林砧的脸色阴沉下去,好像山雨欲来,他的拳头攥紧了,嘴唇也抿得死死的。江匪浅在旁边感受到了他的异常,一手按住他的后背,无声地告诉他要忍耐。
这群人在下面吹嘘了一通,决定乘船在水道中看看,他们在岛上留下三个人接应,剩下人纷纷上船。江匪浅眼看着他们的船绕过浮岛,几乎装载了他们的船上。这些人愣住了,紧接着大叫起来:“这里还有别人!”
岛上的人听见了,紧张地四下张望。玉泄心低声道:“左右躲不过……”
话音未落,林砧已经猿猴一般向下跃去,剑如风筝,被他牵引在手中。他居高临下,处于有利地位,一举击中了其中一人,剩下两人反应很快,其中一个从腰间拔出一把精致的弩箭,抬手朝着林砧射出一箭。他站在林砧身后,这一箭极其阴险,等林砧反应过来早就为时已晚。
江匪浅吓出一身冷汗,终于从背囊中取出一件他几乎从未用过的短剑。他刚将这把剑取出剑鞘,就觉得一阵强大的吸引力从剑上传过来,没等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和林砧两个人就同时跌倒,弩箭贴着林砧脊梁骨飞了过去。
听到声音,林砧也是浑身冷汗,跳起身来,觉得手中的剑有千斤重,几乎拿不住。江匪浅爬起来,也是需要两只手才能把握住手中的石胆。
那人冷箭走空,狞笑着提刀而来。江匪浅率先后退,却不料他刚后退一步,林砧就觉得自己被一股力量拉扯着,身子一转,也随着江匪浅后退一步。举起剑挡住那人的一刀,江匪浅像是被一只大手推了一把,踉跄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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