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砧一边咳嗽一边问:“这是,是什么……”
没等他问上一句话,江匪浅便再次拉着他躲过了另一棵倒塌的大树。一瞬间,林中所有的大树似乎都见着了自己的祖宗,不管不顾地要跪倒在地,于是就苦了江匪浅和林砧,他们躲躲闪闪,好几次都堪堪躲过,没被大树砸中。
“见鬼的木头桩子,见着你爷爷了不是?赶着磕头。不用这么卖力气,磕两个就好。“林砧一边躲躲闪闪,一边调侃大树。
树又听不懂,费什么劲?江匪浅懒得说他,林砧的状况不是很好,不久之前打人还是以一当十,现在躲开几棵大树都有些吃力。两人可算藏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树木一时间不再倒下。
“刚才我怎么了?发生什么了?”江匪浅抓住机会立刻问道。
林砧恹恹:“你小子白日做梦……”
他的话音突然收住,江匪浅完全明白为什么:悠远的地方,有琴声飘荡而来。铮铮数声,似乎是个闲散人不经意地拨弄琴弦,江匪浅眼前立刻浮现出一个慵懒高卧的人信手拨动琴弦,只为零散不成曲调的声音。然而,这零星的几点琴音却叫人肺腑发热,好像喝了醇酒。
江匪浅还没什么,林砧的脸上就浮现出醉酒似的红色来,江匪浅不合适宜地笑了笑,抓住机会看了一眼:正常情况下是绝不可能看到林砧这幅样子的。
但是他轻松的心情也只持续了片刻,林砧清醒的眼睛和逐渐变得痛苦的神色都提醒着他,这琴声绝非善类。
林砧喘着气,自嘲道:“哈,刚才还说你,现在,这么快就轮到我了。”江匪浅看不到的地方,林砧全身的骨头又酸疼起来,几乎站不稳,但现在他手中却连一块止疼的药膏都没有,更别提麻痹神经的汤药了。如果有酒或许好一点,他忧伤地想。
江匪浅很快将林砧这一次的症状和上次他从舫回来时所见的状况联系起来,问:“和上次一样吗?”
林砧有气无力地点头,心里暗暗地责怪自己怎么就把身体的重量落在江匪浅的肩膀上,但是四周除了植物就是植物,也只好勉强将就了。江匪浅除了画图,总是粗心,这一次却粗中有细地说了一句:“你不必顾忌,先靠着我。”
林砧眼睛一闭,再睁开,脸皮的厚度俨然上了一个新的层次,将所有的不好意思抛在一边,将全身的重量挂在江匪浅身上,就差让他背上自己了。江匪浅一哂,侧耳听琴声。
然而靠在江匪浅身上能带给林砧的慰藉是有限的,他分明能够感到有一股强大的力气压迫自己,就像刚才自己压迫江匪浅一样,但是为什么这一次江匪浅毫发无伤,自己却如此难受呢?
江匪浅没有察觉林砧情况的恶化,听了一会儿,竟听出情感来,他说:“怀这这么强烈的情感,怎么能只弹琴?只怕给他一条河,他就要把河水扔到天上去,给他一片海,他就让海巨浪滔天。”
这说法可是太恰当了,林砧的思维在脑子里打转,他现在已经听不太清江匪浅的声音了,却还是装作聆听的样子,生怕江匪浅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不过,知道了有什么大不了?另一个严谨的声音就立马否定这个观点:千万不可。
正在他为这个无谓的问题天人交战的时候,江匪浅忽然将他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手抵在林砧的腰上,道:“去看看那琴声哪里来。”
“哈,哈!”林砧勉强听清,含糊一笑:“这可是进了贼窝了。”
江匪浅何尝不知林砧的状况不好,但他极尽冷静地道:“只有找到了源头,才能阻止他。”
这一次林砧没有理他,那双平时犀利的眼睛茫然地转着,像是失明了一般。江匪浅想到这里,强迫自己转移注意,扶着林砧一点点往琴声的方向去。
走了一段路,走不下去了,林砧的身体完全僵直,像是变成了一株植物,无论江匪浅怎么拖拽,都无济于事,于是只好将林砧扶坐在地上,嘱咐:“我去看看。”
林砧此时觉得五官上面全部都是重压,眼不能见,耳不能听,觉得江匪浅拍拍自己的肩膀,不知道这小子打什么主意,怕他涉险,反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江匪浅一愣,没想到病恹恹的人力气还挺大,废了挺大劲挣脱林砧的束缚,拍拍他的手:“等着,我很快回来。”
随他吧,矫情。林砧面无表情地随江匪浅去了,觉得自己什么都管不了了,要横竖插上一脚,真是没劲透了,该不会真是年纪大了吧?还好这个想法憋在心里,不然说出来足够江匪浅腹诽的了。
江匪浅侧着身子,慢慢前进,他几经荒野,风波经历过不少,此时却仍然口干舌燥:这地方的未知超过他习惯的范围。
“铮”地一声,抚琴人止住声息,顿时万籁俱寂。江匪浅不知所措,该向何处寻?脚下的地面颤抖起来,像是煮着沸水的水壶开了,那么接下来,岂不是有滚烫的沸水冒出来?江匪浅跳着,想要避过震动的地面,但是无论他如何躲避,震动都如影随形,他这才明白,这块地整个颤抖起来,并非只是要陷害他一个。
“躲到哪里去?”一个修长的紫色影子出现在远方,仍然是背对着江匪浅。这不正是江匪浅陷入梦境前见到的那个人吗?江匪浅顾不得大地会不会再次将他吞没,飞身跑到那个人的身边,正要到那人前面去看清他的脸,一只洁白的手伸出来,阻挡在他面前:“不必。”
江匪浅就这么愣在了这个人身后,他清楚地看到这人紫色的衣袂无风而动,长发好像细沙。
“你不该来,你和此地格格不入,无端破了这里的气氛。”又是一句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江匪浅张张嘴,却没什么好说的,于是静静地垂手站在一边,等了好半天,紫衣人无言,江匪浅这才问:“后面那个人,他的病复发是因为你的缘故吗?”
“你怀疑我?”紫衣人不回头,声音中却充满了愤懑。
江匪浅听出了他的威慑,觉得应当说一句“不敢”,但他却不愿意这样,于是仍然耿直道:“我猜是的,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复发了,我却没事,刚进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紫衣人大笑,笑声却不爽朗,反而沉郁顿挫,比长歌当哭还叫人觉得凄凉,他说:“对你,我怎么敢?但那个人,就不一定了,他自己激起我的怨愤,反受其害,这叫做自作自受,怪不得我。毕竟,谁让你们进来了?”
怎么敢?自作自受?江匪浅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但是却明白这时候最不能示弱,于是肃然问:“您既然知道他的病理,能否治好他?他的身体本来不好。”
紫衣人竟然回身了,江匪浅的眼光瞬间挪动到他的面孔上。这是何其绝伦的面孔?任何一面壁画都画不出,本来只是尺寸相当的一张清秀面孔,生在这个人身上,竟让人觉得神圣,像是放大了几十倍,几百倍,高高在上。那双眼睛平视着你,你却不得不认为他在俯视,甚至是藐视。
江匪浅愣住了,虽然神圣,却熟悉。
紫衣人:“为什么,代他来求我?”
因为那个人受伤了,走不过来。简单的答案衬托得紫衣人的问题很无理,但正是如此,江匪浅才读出了这个问题中情绪的深意。他不敢说话了。
紫衣人笑了笑:“你们,是旧相识?”江匪浅猛然抬头,他怎么问出这个问题?
“你的前尘,他的前尘,哈哈,两个可怜人!换一个人,该当怜悯你们了,但是我偏偏不愿意。”他洁白修长的手指在空气中抓了一下,江匪浅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脏再次被什么攫取了,冷气被子似的裹上身,小鬼压床一般让他沉甸甸的。
最初只是冷,好冷,如坠冰窟;但紧接着,心口沉重起来,好像吊挂了几十斤几百斤的铅,让他的心脏和身体一同沉沦。喉咙发紧,眼睛发酸,憋着天大的委屈,就是泻不出来。空间被堵死了,没有挣扎的余地,空气没有了,没了呼救的机会。
扭转头,四面是冰原,凋零的花被冻僵了,尸体残存,花瓣上留着一抹微笑,奉送给路人。冷风割面,吹向远处,眼睛随着冷风走,走不到头,灵魂跟着飘走了,于是匆匆收回视线,生怕魂随着飞走,再也回不来。
越是冷,越想要火烛,但是地冻天寒,哪里有烛火?凄凄惶惶,好像一串野狐的足迹印刻在雪里,苍狼嘀嗒下来的血,一路蔓延到远方。
铮铮铮铮——瑟瑟,铮铮!环佩互撞,环环不绝,琴声执迷不悟地响,越发衬托得天地间大,大到逼着人紧紧缩成一团,恨不得变成一只蝼蚁,因为无处容身。
江匪浅踉跄后退,他早就迷失了方向感,天地太大,连成一片。左脚忽然下陷,被埋进一堆软乎乎的东西里面。该死的烂叶子!江匪浅骂了一句,忽然脚腕上一阵刀割的锐痛。这阵疼痛救了他,将他从迷糊中抓了出来,江匪浅迅速蹲下,小心翼翼用手摸,在塌陷的地方摸到一根弦。
一根弦!江匪浅顺着弦左右抚摸,感受到了光滑的木头,于是他明白了:这是一张琴。幻觉逐渐消失,周围的世界恢复了平静,紫衣人叫人心惊肉跳的声音消失不见。正在江匪浅思考这张琴中的玄机的时候,一只僵硬的手忽然搭在他的肩上。纵然江匪浅胆大,这下也惊吓得跳了起来。
“林砧!你能动了!”江匪浅又惊又喜,却发现林砧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怀疑道:“你是怎么找来的?”
林砧的手摸摸索索,大声道:“这里有震动,就是这里!”
原来是随着震动过来的。江匪浅来不及纠结他为什么能活动了,率先将琴挖了出来。事后回想,江匪浅为自己的草率而出了一身冷汗,但是当时,他完全无暇顾及机关一类的东西,只是莽撞地拔出了琴,因为这张琴关系的林砧能否复原。
琴很长,周身沾满了**的树叶和泥土,琴弦却仍然紧绷着,没露出一丝疲倦。江匪浅小心地将琴擦干净了,试着拨弄了一下。
只是一响,林砧捂住胸口,呕出一口血来,血落在江匪浅身上,十分显眼。江匪浅惊呆了,一动不敢动。林砧大口喘气,像是跑了远路,喘几下,咳嗽一声,额外的血喷出来,再喘气,咳嗽,吐出鲜血。
表征如此明显,可见内里如何煎熬,江匪浅不知不觉间将嘴唇咬破,却也无可奈何。
林砧吩咐江匪浅:“去,去把琴砸了。”
“砸琴?为……”
“按我说的做。“林砧威严起来,恢复了二侯的派头,江匪浅利落地将琴在石头上砸毁。
瞬息间,巨变发生——茂盛到膨胀的植物迅速枯萎,灰白林子里面的紫烟像是发了疯地钻出来群魔乱舞,接着像是被宝瓶吸进去一般,枯萎凋谢,最后无影无踪。脚下本来还是松软的地面,不一会儿旧坚硬下去,终于变得像石板路似的。前些时候还张狂的彩色花朵萎靡不振,瑟缩着蜷起身体,片片凋落。天空没有了遮蔽,颜色显露出来,却是不好看的灰蓝,无精打采。
江匪浅觉得世界在缩小,而他就站在这缩小着的世界的中央,身上靠着精疲力竭的林砧。林砧似乎也缩小了一点,高挑的身材因为疼痛而佝偻,显得瘦弱,叫人忍不住揪心。
肥大的植被撤下去,外面的场景显现出来,江匪浅愕然看到,岸边不仅有小船和等待的玉泄心,更有横七竖八十几个身穿黑衣,面色苍白的人。
阴魂不散啊,江匪浅心中默念,让林砧坐在地上,摸一把脸上早就结成血痂的血迹,将瘫坐在地上的玉泄心扶了起来。但是刚扶起来,玉泄心就又跌坐下去,腿上像是没了骨头,嘴里反反复复说的是“你们害苦我了”。
林砧听了几遍,不耐烦了:“放屁不重响,你连放屁都不如。你道我们在里面容易?”
江匪浅觉得林砧说的过火,认为有必要安慰一下玉泄心,便尽可能和颜悦色道:“舫人怎么又追来了?”
玉泄心发出哭一般的声音:“谁知道?你们进去不就,他们就划着船来了,我本来还没看见,只听到哗啦啦的水声,等到看到人,他们已经很近了,我没地方躲,只好和他们硬碰硬地作对了。”
“瞎扯。你要真是硬碰硬,早就交代进去了,还站在这儿跟我们吐苦水?”林砧闭着眼睛,一点安慰的意思也没有。
“多亏了你们进去砍出来的那一条路。”玉泄心后怕地道:“原来那些肥大的植物是用来阻隔里面的东西的。我正在吓唬他们,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乐声和极大的震动,当时我正站在通道的入口处,就觉得脑子发昏。这才明白里面传出来的东西是大有害的。”
“于是那你就把他们引进去了?”
玉泄心拍拍胸脯:“还好我明白过来了,不然自己逃不掉,反而被里面的古怪算计了。”
江匪浅对玉泄心刮目相看,没想到这位使君在关键的危机时刻还能镇定地想出这样一个关窍。
“里面的声音并不致命,他们里的很远,恐怕一会儿就要醒来了。”按照林砧的意思,正应当一人给上一刀,但是江匪浅和玉泄心两个人的思维根本没往伤人和杀人那边拐,倒显得林砧心思邪恶了,于是这位害人如麻的二侯决定故伎重演,在这些人醒来之前走人。然而左右想想,终究不甘心,于是将这些人腰上的穴位掐一掐,让他们陷入无法动弹的状态,等人醒了,再加询问。
舫人一个个醒来,其中有几个方一醒就开始呕吐,旁边的人想要躲开,却无法动弹,都露出厌恶的表情。林砧在一旁托着腮,饶有趣味地看着。等这几个人吐不出来什么了,林砧才叉腰问:“怎么还跟着?念念不忘啊。”
舫人到底是有骨气的,梗着脖子不说话。林砧笑得不怀好意,果然,他修长的食指在其中一个人腋下几寸的位置戳了一下,这个人立马陷入痛苦之中。
林砧再次慢条斯理地问:“后面还有多少人?”
这个人在地上抽搐,大声喊道:“还有,还有,我们是一批一批出来的。”
“什么时候出下一批?”
“等我们传回消息就出下一批。”
“你们要探索多少?”
这个人像离了水的鱼似的蹦跶着:“探索到看到陆地为止。”
林砧摸摸下巴:“那么这就是你们的终点了,好巧。”他缺乏兴致地踢了这人一脚:“如果不是我们,你们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江匪浅插话了:“如果不是我们,他们根本不会陷入危险。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我们招惹来的。”
林砧无辜地眨巴眼睛:“我可什么都没干。”
玉泄心懒得理他,继续审问这个被遗忘的痛苦不堪的倒霉鬼:“你们总共要探索多少?”
这人发出哎呦哎呦的叫声,却不敢不回答,说:“当然是全部。”
“探索完之后呢?你们准备用神道做什么?”
“当然是作为通路,让我们快捷地去别的地方。”这人的语气就像玉泄心在问他的性别。
林砧闭着眼睛又踢了他一脚,这人长出一口气,不再挣扎。林砧神态模糊的脸上微微露出厌恶,他率先跳上船:“走了。”
“等等!如果后面还有人追来……”玉泄心举棋不定。
“那么等他们追来了再说,我们顾不得那么远的事情。”林砧毫不留情地准备开船,江匪浅和玉泄心连忙跳了上去。林砧回头冲舫人喊道:”在这里躺着吧,过上一阵子你们就能动了,自己爬回去,最好别再打神道的主意。如果叫我看见你们在神道中兴风作浪,我饶不了你们。”
“装腔作势吧?”等船走远了,玉泄心笑着问林砧,他似乎已经忘了刚才在岛上遭遇的危险。
“我说真的。”林砧脸色阴沉,意外地没有损玉泄心。
“说的你像是神道的管理者似的。”玉泄心仍然笑嘻嘻的。江匪浅偷眼看林砧的面色,平静多了,但仍然不平和——他确实是认真的。一个念头就这么划过江匪浅的脑海:他真的是神道的管理人。但是怎么可能?
另一个念头不失时机地冒出来:如果林砧真的负责保护这里就好了,他虽然时常疲懒,身上却带着叫人信任的东西。
但是现阶段,江匪浅还没有闲心理会那么长远的事情,就算舫对神山图谋不轨,也要等到以后再做计较了。眼前——江匪浅看向林砧,后者正巧妙地躲避他的眼光。
“林砧,在岛上,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明知故问。江匪浅保持着和善:“为什么弹琴可以击退那股力量,你又为什么会突然发病,你的咯血,现在怎么样了?”
玉泄心也紧追不舍:“对呀,你们在里面都遇到了什么?怎么逃出来的?”
林砧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腰带上一个小流苏:“要听实话?”
自然。江匪浅和玉泄心同时点头。
“这是陶笠君的山,琴是沉烟琴,上面汇聚着陶笠君因为伊瑶女而产生的愤恨。沉烟琴被陶笠君抛掷在此,化作一片长满植物的孤岛,只要有人靠近,触发了沉烟琴的警觉,就会叫人陷入迷幻之中。”
他缓缓地叙述,像是在讲故事,但是听“故事”的人却没有轻松的心情,都是紧皱着眉头。
林砧停了下来,撇撇嘴:“就说你们听不懂,这都是大人才知道的事情。”
“你小看谁?”玉泄心愤怒地敲敲船板:“什么大人小孩?我是知道的,这是老一辈神师的事情,陶笠君深爱陵安的神女伊瑶女,但是伊瑶女却在陵安和傩亚的大战中为陵安族儿牺牲,陶笠君赶到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陶笠君此生对伊瑶女念念不忘,这才使得所有的怨恨集中在他的沉烟琴之上。若不是沉烟琴,他的愤恨也不可能流传下来。只是不知道沉烟琴即便是一把琴也如此厉害,还能叫人产生幻觉——真是可怕!”他总结道,长出一口气。
江匪浅安静地听他说完,方才平静地回答林砧的话:“我也知道。”
林砧嘲笑:“莫不是刚知道?”
“本来就知道。”
“如何知道?”
“师父讲给我听。”
林砧似笑非笑:“又是你的师父。话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师父叫什么。”
“我也不知道。”江匪浅的回答格外诚恳,似乎并不觉得有何不对。
“笑话,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师父叫什么?这就好比一个人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叫什么一样,真是荒谬。”
江匪浅仍然平静:“这有什么,平时就叫师父,有什么不妥。而且,我是知道师父的称谓的,师父单名一个‘在’。”
“在?”林砧想笑:“在不在的‘在’?”
江匪浅搓搓手指头:“不是在不在的‘在’,是恒在的‘在’。”
“这有什么区别?”
江匪浅严肃地回答:“对君父来说,‘在不在’是不一定在,‘恒在’就是一定在。这当然是有区别的。”
玉泄心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纠结这样没有意义的问题,着急着结束他们的争论:“哎哎,是师父说的就是师父说的,师父叫什么打什么紧?”
林砧耸肩:“好吧,我收回刚才的问题。”
江匪浅顺势道:“也没什么。你还没有说完,弹琴为什么可以制止陶笠君的力量?”
“毁掉沉烟琴,陶笠君的怨恨自然就没有依附的对象了,所以里面的幻境不攻自破。”
问题到这里并没有告罄,江匪浅觉得自己还有很多需要问的,比如林砧是如何知道破解之法的,但是他觉得这些问题都太过于像是盘问,于是他转向了另一个温和的问题:“你的伤怎么样了?”
林砧淡淡地看他一眼:“你还是先把自己的脸洗干净再说吧。”
江匪浅这才记起来,自己脸上莫名其妙过了很多血迹,于是捞起水来洗干净,皱眉自语:“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你也被那琴声刺激了,七窍流血,惨得很。”林砧微笑着说,仿佛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江匪浅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他直截了当地道:“我进去的时候,看到一个紫衣服的人,但是还没有靠近他,我就掉进一个深渊,深渊里面有人和我说话。”
“运气真不错,我可从没掉进过深渊。”林砧戏谑地问:“深渊里面怎么样?有没有蛟龙。”
玉泄心瞪他一样,问:“那个人说什么?”
江匪浅闭眼,静静地回忆了一下,才说:“他让我回去,说我不是这个世界的,要回自己本来的世界中去。”
林砧的眼中异彩闪动,显得十分感兴趣:“他说你不是这个世界的?”
“分明是胡说!”玉泄心恼火地道:“这个人在胡说什么?你没相信吧?”他焦虑地盯着江匪浅,像是生怕他想不开,相信了。
“我不知道,应该不相信的。”江匪浅盘腿坐在船板上,手指在地上勾画,像是在画地图:“但是有一件事情,不得不注意。”
他接着道:“师父让我画地图,是想让我记住后土的样子,记住,深深记住,防止忘记。但是为什么不忘记?为什么要狠狠记住?记住了怎么又会忘记?”
他的话把玉泄心绕晕了,他好容易理出头绪,问:“为什么?”
江匪浅叹一口气:“师父说我的心并不在此,于是很容易忘记,但是我生来就是后土的人,怎么可以忘记?所以要通过画地图不断强化,直到铭记终生。我的名字是‘江铭’,就是铭记的意思,我也叫做江匪浅,还是同样的意思。”
他的话让林砧和玉泄心陷入了沉默,这沉默是从复杂的心情中渗透出来的,两个人都觉得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玉泄心干笑几声:“怎么说?难不成你真不是后土的人?但是世界上只有后土,你还能从哪里来?”
就在氛围变得诡异的时候,林砧忽然云淡风轻地笑了:“江匪浅当然是后土的人,不然还能使什么地方的呢?他只是记性格外不好罢了,他的师父恐怕他难以胜任画地图的工作,所以说出危言耸听的话来。”他的话语中带着蛊惑的意味,有着迷惑人心的功效,玉泄心顿时被迷住了,情不自禁地点头:“是的,必然是的。”
但江匪浅却没有被迷住,相反,林砧迷惑性的话语让他警觉地看这个人:“你没有讲实话。”
“实话?你知道事实是什么吗?”
江匪浅沉默。林砧微笑:“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相信自己眼前的,如果始终怀疑,你怎么走路?怎么走远?”
“怀疑或许让人明智,但是绝不能在你疲惫的时候帮助你走远。”林砧一锤定音:“你还是不要瞎想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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