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重返神道中

不仅是江匪浅竖起了耳朵,玉泄心和林砧也神态严肃地听着。

“末代神师所处的时代,是造化神,光明教逐渐退出后土的时代。造化光明的信仰盛行了这么多年,退出是一件疼痛的事情,当时的神师心里都不好受。耕烟君和云机君隐退,正是为了不再干预后土的事情,安安稳稳度过剩下的光阴。对他们而言,之前的岁月,有关执吾剑的大战伤人至深,所以才不愿意提起。”

“还有一桩,他们都不是自愿成为神师的:耕烟君是被山芒君贺留心选中代替自己的位置的,而云机君则因为是一代名将,战无不胜,被老神师带上了绝云山。这样的往事,你们听着峥嵘,对他们而言却是切肤之痛,所以他们不愿说起来也是很正常的,还请你不要怨他们。”

第一次,江匪浅感受到了自己和君父,师父之间巨大的鸿沟,不是身份,而是境界。他现在还无法理解,有着呼风唤雨的本事的两个人怎么会甘心泯然,归隐,消磨掉之后的岁月,也还体会不到,后土的功勋为什么会是他们的切肤之痛。

但是林砧不同,他的眼睛中闪烁着几乎像是泪水的东西,但是他在别人看他之前让风吹干了这东西,轻声道:“老神师不容易,谁说功勋就是荣耀?荣耀就是快乐?不见得。归隐是好事情。”

窗户上响起了扣扣的声音,是几只白鹿在用嘴吻敲击窗户上的竹帘,江匪浅笑了,将竹帘卷起来,抚摸白鹿的脑袋。

“这些白鹿喜欢在这里游荡,我很小的时候喜欢和它们在一起玩。”江匪浅介绍,像是在介绍自己的亲人。

弥历忽然想到一件事:“江匪浅,你对自己的身世还知道些什么?”

江匪浅抚摸白鹿的动作停了下来:“不知道了。”他的声音有些冷漠。

林砧连忙道:“师父,不要问了,江匪浅不知道什么,他很小,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被两位神师收养了。”

弥历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原来……”

“师父,借一步说话。”林砧毫不客气,拉起弥历就走。江匪浅默默站在窗边,不发一言。

待弥历和林砧出去,玉泄心挠挠脑袋:“他们怎么对你这么好奇?”

“或许是因为,我是神师的孩子。”江匪浅自嘲似的说:“每个知道师父和君父的人都想知道我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好像如果我不是什么人物就不配称为师父和君父的孩子。”

他的语气中带着哀怨,玉泄心听了,连忙安慰道:“你是他们养大的孩子,你们之间的情谊就是父子的情谊。”

“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就好了。”江匪浅叹气。

外面知返大树下。林砧:“师父,你问他这个做什么?”

弥历不慌不忙:“你也问了,就是因为你问了,我也问了,他才不高兴。”

林砧不言一堆,默不作声。

弥历:“这个孩子虽然和两位神师有父子之情,理论上来说不可能有他,但是这个孩子总让我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他并不想看上去那么简单。”

林砧静默了很久,说:“我也这么觉得。”

弥历的眼睛亮了一下:“你怎么认为?”

林砧确认江匪浅和玉泄心听不到自己说话,才道:“江匪浅是两位神师在螺沟道发现的,那里天寒地冻,白雪纷飞,怎么会有人?”

弥历脸色转为深沉,却似乎不是因为林砧的话,他斟酌了很久,才开口:“螺沟道,确实不应当有人。当年陵安人在西方的山脉中开凿通道,试图通向左土,但是从未成功,只留下一些通道未完成的遗骸。耕烟君和云机君去毁掉执吾剑的时候走的就是其中一条路。这些荒废的路都有自己的名字,其中一条就是螺沟道。这条路之所以为人所知,是因为它开凿的较为完善,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条路。”

“所以说,螺沟道只是一条荒废的老路?”

“是的,正因为螺沟道无法通往任何地方,所以百余年来从没有人走。这孩子出现在螺沟道上,确实不是被人遗弃。”

接着,弥历说出了最重要的:“除此之外,我还知道,螺沟道离左土很近。”

不知道为什么,林砧心中剧烈地一震:“什么意思?”

弥历却闭上了嘴巴。林砧一阵忍不住的急躁:“左土怎么了?江匪浅和左土有联系?”

“我不知道。”弥历诚恳地说:“这个问题只能江匪浅来回答,或者左土来回答。”

林砧忽然想起了什么,犹豫不决地说:“江匪浅,我靠近他的时候很难受。”

“很难受?”弥历眯起眼睛。

“还没有开观之前,我进入过一次神山,在他面前运用过一次灵明,那一次,很难受,就像是我刚醒来的时候那样。”

弥历试图确认:“你确定不是因为你承受不住灵明的重担?”

林砧嫌弃地看着自己的师父:“我是什么样的水平,我自己心里有数,那绝不是我的问题。”

“这就奇怪了。”素来温文尔雅的弥历山君深深地皱着眉头,揉搓着面颊,像是要把答案从面颊中搓出来。

林砧补充:“呼纥吉把他丢到镇灵窟的时候,他说自己击退了那些声音。”

弥历一惊,搓脸更加勤快了。林砧看着他这样子,很快失去了信心,道:“算了算了,我自己去琢磨吧,左右你已经不管后土的事情了,剩下来的就交给我吧。”

“虽说如此,到底放心不下。”弥历温柔地拍拍林砧的肩膀:“当时我的师父宣布我成为神师的时候,我心中忐忑极了,唯恐自己做不好,你倒是很轻松。”

林砧苦笑了:“谁说的?我是为了让你宽心,我自己心里头紧张的要命。”

“这就对了。”弥历毫不见外地拍了林砧一下:“这件事情注定不简单,你只有畏惧,才有可鞥做好。”他将目光放远,外面的大雨收敛了不少,现在已变成了毛毛细雨,轻柔的雨点嘀嗒在知返上面,斑驳的叶子一下下点头,像是打盹的人。

“我的白鹿就是从这里来的。”弥历用迷梦似的口气说:“我来这里看望耕烟君和云机君,他们把白鹿送给我。这头白鹿是鹿群的长者,最为高大聪慧,我觉得,配我可惜了。”

“是啊,你也知道可惜了。”林砧本能地嘲笑。

弥历没有理他,接着说:“那是不久之前的事情——不然你也不会没见过我的白鹿。那时候耕烟君和云机君尚在,江匪浅也还没来到这里。”

林砧突然醒悟,弥历是在梳理一条至关重要的时间线,试图从时间线中获取有关江匪浅神师的线索。

“江匪浅年纪很小,老神师们找到他也是不久之前的事情。江匪浅东去的时候,也就是老神师们隐化的时候。”

“隐化……”

弥历抱歉地道:“所以我还想问江匪浅一个问题,不知道可不可以。”

“你想问什么?”江匪浅正好从屋子里面走出来,看着在蒙蒙细雨中站在树下的两个人。他的目光掠过这两位神师,面无表情地道:“如果林砧说可以问我,你就可以问我。”

林砧睁大了眼睛:“关我什么事情?”

弥历忍着笑,问:“希声,我可以问他吗?”

“可……不可以?”林砧恼火地瞪着江匪浅,这个人是因为自己不肯老老实实叫他师叔,伺机报复吧?“你自己拿主意,关我什么事?”

江匪浅慢条斯理道:“你总说,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现在,小子不知道弥历山君问的问题适合不适合我回答,所以请你帮忙拿个主意。”

林砧磨牙,说:“当然可以,你有什么不能回答的?”

江匪浅向弥历伸出一只手:“弥历山君请问。”

弥历尚未开口,眼眶中先微微发红了:“我想问,二位神师隐化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如果问一个人:某个人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就未免过于失礼,对方也是绝对不会回答的,但是神师的隐化并不是死亡,其实现的形式也并非不美好。谈论神师隐化时候的场景,就像是在讲述造化神创造世界时候的奇观,是很耐人寻味,叫人开心的。如果问话的人是另一位神师,那么他多少会因为情感的牵绊而情绪悲伤,但是回答的人却并不需要因此就避而不答。

江匪浅保持了沉默,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应当回答,而是——

“我没见到。”

“你没见到?”弥历失态地大声问:“你怎么会没见到?”

玉泄心耸肩:“如果江匪浅见到了,也就不会不知道自己的师父和君父都是谁了。”

江匪浅在一旁点头,完全同意玉泄心的说法。弥历泄了气似地喃喃:“你们,到头来我连你们怎么走的都不知道。”

看到他落寞的神态,江匪浅十分不好意思:“没关系,我可以带你去找他们。”

这一说,连弥历都糊涂了,江匪浅解释道:“君父和君父在走之前告诉了我他们即将永远离开,叫我不要太想念他们,还说如果我实在想他们,可以去一个地方找他们。如果你很想念他们,我可以带你去。“

没等弥历说话,玉泄心的放光的眼睛已经快把江匪浅晃坏了,他激动地说:“两位神师的神迹,我必须去瞻仰。”

“你不着急解读神女的预言了?”林砧挖苦他。

玉泄心不好意思地揉鼻子,说这件事情不妨放一放,想去做一些一生只可能碰到一次的事情。

于是,四个人伴着毛毛细雨出发了,白鹿跟在他们身后,亦步亦趋,弥历的老白鹿也跟了上来,步态从容,倒真有长者风范。江匪浅领路在前,这一次,他毫无左顾右盼之举,眼睛看着一个方向,鼓足了气往前走。众人穿越树林,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好半天,直到树林深邃,不辨天日,鸟鸣上下,虫鸣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江匪浅才停住脚步:“到了。”

大家看着周围毛茸茸的藤蔓,露出怀疑的神色。江匪浅不慌不忙,指着前面一片格外厚重的浓绿道:“这是一颗树,大家看仔细。”

这一说,大家怀疑的神色更重了,玉泄心弱弱地反驳:“这是一堆苔藓。”

“苔藓长在树上。”江匪浅说着,特别地指向一个方向:“这棵树上面,有一个树洞。”

大家的表情更加精彩:玉泄心眯起眼睛,林砧咬着脸颊内侧口腔中的一块肉,趴到近前观察,弥历的目光也将面前的绿家伙锁死,十分专注地观察。饶是如此,几个人还是露出不解的神色。

弥历叹气:“耕烟君从前有一门本事,他可以在一堆树枝中分辨出自然生长的树枝和被放置的树枝,还可以在一个杂乱的迷阵中迅速找到谜眼。这本事不是谁都有的,江匪浅恰好就有这样的本事。”

玉泄心听得云里雾里,林砧也不甚了了,江匪浅却瞪大了眼睛:“这个道理我明白——很简答呀,怎么会有人不会。”

林砧的脸色不大好看:“臭小子,显摆什么?”

江匪浅宽厚地笑笑,不和林砧计较,道:“总之,从这个洞进去就可以见到师父和君父了。”

“你尝试过?”

“还没有,他们走之后我就东下了。”

弥历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我先进——”话没说完,背对着树洞站立的玉泄心忽然惊叫起来,接着就是身体撞击的声音。同样背对着树洞站立的林砧和江匪浅立刻转身,却已经不见了玉泄心的身影。

“怎么回事?”江匪浅还没来得及思考,腰上像被人拉了一把,身体不由自主往后倒,柔软的藤萝和苔藓拂过他的脸,下一刻,整个人就在空中飞着,不停地往下坠落,这感觉和被呼纥吉扔下去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不是师父和君父的地方吗?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没等江匪浅得出结论,另一个白色的身影就随着他坠落下来,是林砧。两个人一前一后往下坠落,林砧在大风中喊道:“你不说这是个树洞吗?怎么会这么深?”

江匪浅在风中七荤八素,勉强回答:“我不知道,这是个悬崖吧?”

“狗屁悬崖!”林砧无力再骂下去,只听扑通,扑通两声响,两个人前后脚落入水中。

迅速下沉,江匪浅浑身被冰冷的水刺激,一个激灵。忽然一只手拽住了他后背上的衣服,将他往上拽;不一会儿,脑袋浮出水面,昏花的眼前依稀看到玉泄心湿漉漉的脸庞。

脸庞消失,一会儿,林砧咳嗽的声音在一边响起,想来是玉泄心将林砧也救了上来。这时候,江匪浅才想起来看看周围:他们在船板之上,而这艘船正是他们监制的,用于在神道中航行的船。

一时间,空气安静。

“所以,我们又回来了?”玉泄心第一个发问。

看剩下两个伙伴点头,玉泄心木呆呆地问:“怎么回来的?”

江匪浅咳嗽一声:”我们大约是通过师父和君父的某种手段回来的。”

玉泄心悚然:“他们已经隐化了。”

“前面我们见到的几位神师的遗留不都是神师隐化之后留下来的东西吗?那个树洞接通神道,也是两位神师的遗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林砧捋去头发上的水,闷闷不乐地说:“既然两位神师想让我们继续走下去,那么我们只能从命了。”

“等一等,弥历山君怎么办?”江匪浅忽然想到这个严重的问题。

“他?不用管,老人家说不定正和两位师父聊得开心呢!”

林砧说对了。神树前——

弥历颤抖着双腿跪下:“光明使者,师父”

江,林,玉三人消失的洞口出现明亮的光芒,像是一轮小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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