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匪浅的脑子里迷迷糊糊,还以为能见到亲人,却不想直接被安排着回到了神道,不由有点哭笑不得,但一想到神树真有作用,又兴奋不已。
身边,林砧和玉泄心不知道因为什么,再次陷入了争执,江匪浅对他们争执的内容充耳不闻,看着两个人的嘴巴一张一合,想到这些天几个人在一起点滴,发自内心笑了。
两个人一起停下了争执。
林砧:“你什么毛病?”
江匪浅嘴角的笑容还没有淡去,思维已经跟不上林砧跳脱的步伐了:“呃,什么?”
玉泄心怀疑地:“你在笑,你笑什么?我们吵架很有意思?”
江匪:“没……”
玉泄心很不满意:“那你笑什么?”
江匪浅好容易聚拢了飞到天外的思维:“我根本不是笑你们的吵架。”
“那你是笑我们什么?”林砧较真地问,他总是在一些别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格外较真。
“我不是这个意思……”
剩下的两个人忽然笑了。玉泄心:“算了,你真是个呆头,用我们的话说,就是个河蚌头。”
林砧也做出宽宏大量的样子:“算了,难得玉泄心做出一个正确的譬喻,就不和你计较了。”
玉泄心的矛头瞬间转会林砧身上:“你!你是个嘴里塞满桦树皮,说不出好话的大青瓜。”
林砧懒洋洋地笑:“原来你只能做出一个正确的譬喻呀——大人我哪里像青瓜了?你自己才是只胆小怕事,呆头呆脑的滩鹅。”
就在两个人就外号的问题开始新一番掐架之前,江匪浅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我们的船,是不是动了?”
两个人停下来细心感受,脸上逐渐露出异样的表情:他们船,果然在一点点,悄悄移动,像是被小水鬼推着缓缓前行。逐渐地,船行进的速度越来越快,三个人迅速从站着变为坐着;不多时,行进的速度变得迅猛无比,几乎要贴着水面飞起来,三人紧紧把住船板,身体尽可能贴住船面。玉泄心大喊:“河蚌头,怎么回事?”
“河蚌头”噎了一下,他未曾想这个称号这么快就投入了使用,回答道:“这条船是神道的水流送过来的,船正停在我们掉下来的地方,如此凑巧,只可能是老神师故意安排,现在的水流,大约也是老神师的安排了。”
“如果不是呢?我们岂不是死定了?”林砧的话语中却听不出一点着急的意思。
江匪浅沉着地道:“我们再等等看。”
玉泄心忍住紧张,勉强冒头一看,顿时失声大叫——他们的船,正朝着一座山撞过去。
“江匪浅,林砧,你们快来看!”
被叫的两个人绷紧了神经,起来一看,心中顿时空荡荡一片:船的两侧,是绵延不绝的青山,而他们的船正急速冲向的方向上,横亘着一座格外伟岸的大山,按照船冲刺的速度,他们避无可避;而当他们的船撞上大山的时刻,也就是他们粉身碎骨的时候。
“怎么办?怎么办?”玉泄心一点办法也没有,这也难怪,他连行船的经历也没有,这一次走水路没有头晕呕吐的症状,同伴们已经很是满意了。
林砧的心跳的很快,但是他还是的淡淡地道:“反正是在水上,我们跳下去就好了。”
“水这么急,跳下去一样被冲走!”玉泄心觉得林砧简直是疯了。
疯子耸耸肩:“那大约就没办法了。”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林砧问:“想好了吗,怎么死?”
“什么怎么死?”玉泄心像是要哭了。
“是跳下去被水卷着撞死,还是在船上被撞死?”
有区别吗?玉泄心正要抓紧时间再给林砧一下,江匪浅就大喊:“不对!”
掠过两侧狭窄的山道,大山就在眼前,山道坚硬的石壁让面前的大山显得更有质感,让人看一看就认定自己会瞬间被撞死。
“有什么不对?”玉泄心看着这两个超然淡定的人,决定不随波逐流地跳入水中。江匪浅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意图,迅速拽住了他:“不要动。”
许是他怕林砧也跳下去,紧接着就抓住了林砧:“站住。”
“站着呢,小师叔什么吩咐?”林砧的声音从后面幽然漂过来。
“不要胡闹。”江匪浅面无表情地说,伴随着的正是玉泄心越来越高调的叫声。
十丈,六丈,三丈,一丈!玉泄心不叫了,紧紧闭上眼睛,林砧好死不死地微笑,面上高深莫测的表情比糖水还浓。
冲出。
玉泄心慢慢睁眼。三个人再雾气中,水流仍然很快,却在浓厚的雾气中哑巴了,没什么声音。
“怎么回事?山呢?”
“本来就没有山,是云。”江匪浅松开两个人,林砧却反手一捞,抓住了江匪浅:”你怎么知道?”
江匪浅想要挣脱,却没成功,淡淡道:“大小不对。你看两边的山,离我们很近,和这座山比起来,却还是很小的样子,如果这是真的山,岂不是要长到天上了?”
玉泄心摇头:“我不明白,云怎么会被看成山?”
“这世界上最神奇的东西就是云,云本来是气,有变幻莫测的形体,可以顺着风变成任何的形态。人能在云中看出什么,在人,也在云。当一个人会解读云彩,那么人能读出多少就很重要,云的形态和实物有多相似就不是很重要。但是如果云想要蒙蔽一个人,它就会故作姿态,变成高度类似的样子欺骗你的眼睛,这个时候,云的形态就很重要了。”
“刚才的情况下,是云故意发难,它的形态就和山极其相似。山外有山,山是青色的,云的颜色恰好比青色淡一点,很容易就会被看成山。如果这样蓄意欺骗的云都能没能骗过你,那么不是云彩过分愚笨,就是你过分聪明。”
江匪浅在闷闷的水声中补充道:“又或许,是你太过愚笨,根本不会联想。”
云彩的背后竟然还有这样一番大道理,玉泄心愣神了,继而赞叹:“果然是神师的孩子。”
“这和师父君父没什么关系,这不是他们研究的范围,他们两个更关注恒在的东西,比如光明,流水和石头什么的,也关注大树。”
江匪浅终于将手从林砧的掌握中摆脱出来,说:“我之所以研究云,是因为我觉得师父和云很类似。”
“云机山君?”玉泄心恍然大悟:“是因为这个他才被尊称为云机山君的吗?”
“也未必然,但是浮云漂泊无定根,略无形状略无尘,这和师父很像。”
林砧静静地听,这时候问:“所以呢,我们是已经进入云机山君的境地了吗?”
这句话将江匪浅和玉泄心从讨论中揪了出来,两个人这才意识到,讨论是无意义的,思考一下即将遇到的危险才是必要的。
“师父怎么会故意给我们出难题?”江匪浅倒是很有信心。
林砧皮笑肉不笑:“是啊,他老人家不出难题,专门吓人。”
“云形千变万化,万变不离其宗,我们只要秉持住一个方向就好了。”
“你说的轻巧。”林砧的眼光放长远,却什么也看不见,他们既走进了云的山中,就不该轻易想着离开。
“这地方已经够不清不楚的了,云机山君还要拿云彩来凑热闹。”林砧嘟囔着,眼珠忽然木住了:“那是什么?”
一条雪白的东西正顺着水流,和他们的并排而行,就像是跟着他们一般。这东西也不知道跟了多久,他们方才只顾着说话,这时候才发现。离的近了,林砧身体僵硬,轻声道:“是个人形……”
江匪浅和玉泄心定睛去看,果然如此,这东西像是蚕蛹,浑身包裹在一层质地奇怪的雪白之中,但是形状是人无疑。
“死人吗?”玉泄心声音发颤。
“你们西方人不都喜欢放水杵的吗?你应该是见怪不怪了。”林砧对水杵进入周的事情耿耿于怀。
“水杵可不长这样。”玉泄心虽然害怕,眼睛却没离开过水面的白东西。
紧接着,在玉泄心膨蝰的目光中,接连几个白色的东西浮了上来,围绕在船的周围打转。“怎么这么多?”江匪浅皱眉:“我要下去一趟。”
不等林砧阻止他,江匪浅就跳下水去,他的身体轻盈,落水甚至没有水花和声音。玉泄心不可置信地看着水面,和林砧对视一眼,两个人随即跟了进去。
水下是另一个世界,三个人一入水就醉在里面了。不是美丽,是梦幻:大串的气泡水晶似地闪闪发光,奇形怪状的石头迷宫似地排列。水中只有一种头上长角的鱼,它们倏忽来去,没指望谁看清楚。
水底停着一艘船。大船,像是舫的样式,却不是楼船;做工精致却形象粗糙,所有的结构都是为了实用而不是炫耀。这艘船不知道沉没在这里多久了,还保持了干净。
船板上,姿势各异的,就是那些白色的蚕蛹,他们像是一群在跳舞中被定住的怪人,用各种微妙的姿势展示他们最后一刻的样子。其中有几个因为水流的湍急,已经开始上升。
刚才上升的几个就是先被水流冲上去的。江匪浅终于明白了
林砧冷眼看着:这些人本已经被神道制住了,我们的到来却扰动了水流,让这些人重新浮起。
他们同时意识到: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就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向着大船游过去。玉泄心水性不好,已经呆不住了,先回到了水面上。
白色的外皮像是胶皮,紧致得很,江匪浅撕不开,林砧拔出滋兰,想要剖开,江匪浅如临大敌,将他拉开:如果这是一层保护,这样会破坏的。
林砧瞪眼睛:不打开,怎么知道这是什么?
江匪浅也瞪眼睛:你见过谁在蚕结茧的时候打开它?
头顶有影子闪动,江匪浅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瞬间像一根离弦箭,拉着林砧向水面而去。
玉泄心被困蚕蛹困住了,准确地说,是被蚕蛹里面冒出来的人困住了。回到水面,刚吸一口气,就有一双生着白毛的大手卡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朝着一个方向拼命拖拽,喉咙里的气很快被压缩掉了,宽阔的喉咙像是前后贴在了一起,人想要干呕,疼痛却更甚,呕不出来。
大手松开了,水面上泛起血花儿,两只手拽住他,玉泄心迷迷瞪瞪回头,见是林砧和江匪浅,翻个白眼,昏了过去。
这下更麻烦了,滋兰上面带着没洗掉的血迹,被林砧嫌弃地捏在手中;江匪浅和林砧各用一只手抓住玉泄心,防止他沉下去;而在他们四周,蠢蠢欲动的蚕蛹正在蠕动着。方才被林砧刺中的人是第一个从蚕蛹中挣脱出来的,满身满脸带着蚕蛹上面的白色丝毛,这个人方一出来就抓住了玉泄心,想把他杀死。
水流依旧湍急,波翻浪涌,云雾中四周茫然,只有干净却愤怒的波浪击打着水中的人和蚕蛹。
江匪浅水性一般,他吃力地抓着玉泄心,喊道:“那是个舫人,这些都是。”
林砧刺中那个偷袭者的时候就知道了,这时候沉着脸不说话。
江匪浅继续喊:“他们追来了,却沉船了,但是人却没死,被包裹在蚕蛹中——大约是神师嫌弃他们聒噪,但又并不想杀死他们。”
“神师闲的吗?费这么大劲,给我们找麻烦。”林砧对神师的做法十分不爽。
但是他的不爽没能持续多久,舫人接二连三地从蚕蛹中挣脱出来,一个个像是上赶着打架的醉汉,毫不留情地奔着这三个人而来。
林砧本想着水下作战,但是想到舫人水性极佳,而身边这两个货色却相当平庸,于是咬咬牙,将玉泄心全权扔给江匪浅,吼道:“拿住了。”
拿住了……江匪浅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林砧的剑划开了一个人的胸口,鲜血四溢,额外的粘稠的东西随着血液一同流了出来。
“你怎么能杀人?”江匪浅抿嘴,闭气。
“不然呢,等着被杀死么?”林砧说着,剑尖对准了第二个来犯者。就在这时,江匪浅忽然喊道:“你不是神师吗?”
林砧出剑慢了一拍,他意识到了什么。这么久了,他一直是那个在骁骑营做事的平凡人,模糊了记忆。神师是怎么做事的呢?
于是这个即将被冷兵刃结果的人感到心脏一阵刺痛,对面白净的青年人的眼睛中像是长出了另一把宝剑,直截了当地扎进了他的心窝。
疼痛和酸楚并列着降临,这个人抽搐着蜷缩起来,慢慢地沉下去。另外几个舫人也受到了波及,一个个像是石像似地,呆头呆脑地放弃了进攻,默默地沉下去。
这就是神师,这就是灵明!
江匪浅看呆了,他第一次见到这种奇妙的力量,就被其深深折服,一种独属于少年人的热血情怀升腾上来,一种奔放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面凝聚起来。
这感觉好熟悉,就像是镇灵堂那一次,他让所用挡路的,不服从的退却。他的愤怒那么炽热,那么有效,力量叫人怀念!而此时此刻,他体内凝聚的那东西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奔出来了!
林砧的背后悄悄浮起来一个花白的脑袋,细细的丝线像是水鬼的长发,飘荡在水面上,拖得老长。一只手紧随其后扬了起来,眼看就要抓住林砧的脖子,江匪浅陡然看见,怒斥一声:“送死!”
江匪浅眼中精光四射,他没注意到,体内暴涨的东西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如箭一般直击出去。这个舫人顿时全身战栗,沉了下去。水面平静下来,一时没有更多舫人。
“真厉害,还以为你要被偷袭中。”江匪浅由衷赞叹。
“不是我……”林砧说:“我没有动灵明。”
“不是你?”江匪浅也愣住了,方才那股沸腾在身体中的热气逐渐冷去,他的脑子陷入了困惑:“但是那个人,他的状态和其他被你的灵明击中的人一样。”
“但是,真的不是我。”林砧再三确认,江匪浅也不好再说。正要建议林砧回到船上,林砧却忽然闷哼了一声。
不用问,江匪浅立刻就知道林砧的病发作了,他迅速腾出另一只手抓住林砧,沉声道:“咱们上船。”
远处,一个白脑袋冒出来,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林砧挣脱江匪浅的手:“带着玉泄心先上去。”
“还不行。”江匪浅看着身后顶着白毛的脑袋,不同意。
林砧举起滋兰,但是手臂颤抖,持剑已经勉强,但他的嘴还硬:“快滚回去。”
江匪浅咬破了嘴巴,他像是下定决心,带着玉泄心迅速离开。林砧松了口气,一口气提在胸口,灵明灌注到滋兰上,朝着奋勇而来的舫人冲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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