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燕行燕舍弓

江匪浅和林砧站在神道的入口。“我们先去哪里?”江匪浅问。

“我还以为你这个可以勾勒后土的人早有计较。”林砧半是开玩笑地道。

江匪浅摇头:“后土到底是一片土地,我还算了解,若是和人打交道,我可比不上你。”

“你啊你,”林砧笑了:“如此夸奖,我受不起,因为我也没有把握。”话虽如此,林砧还是说出了他的打算:“周已经将舫攻占了,我们少了一份工作。现在东方,数周最为强大,我先去周。”

江匪浅担心:“你原本是周的二侯,这次去恐怕不很合适。”

林砧拍拍他的肩膀,严肃地道:“所以,这就要靠你了。我还有任务。”

江匪浅立刻明白了:“明灯,你要去找剩下的三盏明灯。”他还不知道卓沉舟已将一盏灯给了林砧。

林砧微微纠结了一下,决定说实话:“其实是两盏灯,卓沉舟给了我一盏灯。”

“这就是你们的秘密?”江匪浅惊奇:“当时他给你灯的时候为什么让我们出去,这不算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不会说话就闭嘴。”林砧觉得“不可告人”一词实在刺耳,粗鲁地唬了一句,道:“这盏灯放在我这里,剩下的灯我去寻来。”

江匪浅对这个安排挑剔不得,因为这确实是最为简单快捷的方法,于是他只叮嘱一句:“务必小心。”

林砧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自己,好像他即将赴宴,而不是去完成一项重任,他的话也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轻飘飘的:“行了行了知道了,你是不是和你的君父学了满嘴的不放心?”

一句话说完,再看江匪浅,发现他脸色古怪。林砧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喂喂,愣鬼,还魂了。”

江匪浅蓦然一笑:“是啊,我和君父学的。”话毕,直眉楞眼地笑。

“像个傻小子。”林砧评价,率先走进了神道,不回头地挥手:“走了。”

直到他的身影没入黑暗之中,江匪浅的目光也没从他身上移开。刚才的话,说出的不到江匪浅心中的万分之一:他对君父所有的羡慕,都因为林砧的到来而消失了,所有的不解得到了答案,而所有的淡淡忧思,也随之不见踪影。

江匪浅伸手,像是要抓住林砧的影子,但是慢慢地,他的手缩回来了,等了很久,江匪浅才进入神道。

在江匪浅看不到的地方,轻松和傲慢从二侯的脸上脱落,跌进了黑暗之中,这个停驻在神道的黑暗中的人,伸出一只手,和外面的人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上一步还是清凉和安静,下一步就让林砧立马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了神道:空气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微微的流动,安静的清凉,而是充斥着噪音和燥热,像是一只即将开的煮水大锅。这种感觉林砧再熟悉不过,这是军营的气息,士兵的气息。

神道通往舫的旧地,林砧只知道这里现在已经是周的天下,却不知道周的防卫如何,只能冒险一试。按照他的推断,周不擅长防御,在这般忙乱的背景下缺口一定很多,他足可有机可乘,但是遭遇风险的几率也不小——但是林砧私认为,这就没必要告诉江匪浅了。

来这里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去千山急雨台寻找吴奈何的明灯。

千山急雨台的位置很特殊,同时位于神道和外面的世界,林砧本以为从神道而来可以直接到达神道中的急雨台,但是不想这里神道和人间的连接完全被舫人的破坏了,就好像一个盒子上面被扎了好多个洞,这只盒子就再也不是严丝合缝的了。

林砧心中将舫人骂了一顿,但也只好接受在人间的急雨台寻找明灯的结局,他猫下腰蹑手蹑脚地行走,尽量让自己和树木融为一体。

这里想必离急雨台还有好一段距离,别说千山,连千山下面的水也看不见一点,脚下的草地湿漉漉的,绵延向远处。天色昏黄,难得并不是全然的漆黑,但这对于想要潜入的林砧而言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林砧不甘心,试图重新回到神道中,但是他很快发现,这里的神道已经破破烂烂,像一只穿了很久的破鞋子,张着大嘴,就算他现在回到神道中,再走一小会儿,就又会冒出来。林砧不由得忧虑,但却不是忧虑自己被发现,而是忧虑神道的未来:旧日神的通道现在却支离破碎,以后可怎么办?

但是,他并没有忧虑太长时间,因为迎面走来一队士兵,大约有几十个人。林砧一惊,连忙躲在一棵树后面,然而树木瘦弱,这些人再走几步就会发现他。林砧咒骂一句自己的运气,但偷着看了一眼这支队伍——竟然是黑红衣服!林砧长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这是周的卫队之一,却是周中特殊的存在,他们直属于周的“帅”——一位地位高于侯的将领。卫队名叫“燕行”,他们的帅本是可以更换的,并非世袭,但是自从燕行在双王时期建立以来,帅就从初代帅一直延续下来,从未断绝。这并不是因为这家人霸占着权威,而是他们确实武功非凡。最初,他们拱卫的是北疆王成婴,傩亚分裂后,他们便留在了成氏人的身边,为周效力。周的兵制延续了傩亚时期的南北院大营,两营统称为“骁骑营”。

骁骑营仔细来讲有左右之分,但是大家为了省事,就直接称“骁骑营”。林砧所在的实则是南骁骑,但由于周疆域并不广阔,设置两个骁骑营除了看上去对称,必要性实则不强,于是周王就保持了对称之美,留下了北骁骑的名号,但是里面的人却寥寥无几,全拉出来也就是一只卫队的水平,军事的重头戏全在南骁骑身上。

燕行是王之私剑,骁骑营是国之重兵,双方各有身份,本来该是互相瞧不上的,但好在燕行由于贴身护卫在周王身边,算得上“深居简出”,和骁骑营碰面的机会很少,因为双方也就没发生过任何足以引起关注的互掐事件。

林砧身负嫌疑离开周,如果现在碰上的是骁骑营的人,那么必然是一番鸡飞狗跳的追捕,但如果是燕行的话,就是高枕无忧的风平浪静,因为——据林砧自己评价——燕行的人脑子不大正常,不管闲事。

人生在世,多少要管闲事;但燕行的帅讲究一套很奇怪的策略:他做所有周王交给他的任务,但是除此之外,他们不做任何事情。比如说周境内有一个逃犯,燕行分明知道这个人是逃犯,但就是不会出手抓人。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周王没下指令。

他们这一特立独行的做法在周人尽皆知,只有周王被蒙在鼓里,这是因为周王经常被燕行的顺从和高效弄得心花怒放,也就没心思纠结他们漏掉了什么别的东西。

但是客观来说,不管闲事在一些时候顶多算是无德,平心而论,燕行还是尽职尽责的。而现在,林砧还发现了他们不管闲事的另一桩绝大的好处。

他不在躲藏,大摇大摆走了出来,对着这支队伍打招呼:“燕足,巡境辛苦。”

队伍停住了,打头的燕足虽然身经百战,这时候却也不知所措。这时候,一双手轻轻推开众人,队伍后面走出一个人,他的黑衣上绣着红色的纹样,漆黑的头发梳成紧凑的发髻,腰间的弯刀纵使在鞘内,也有尖锐的光。

“林砧,林希声。”他说。

“哈哈哈。”林砧干巴巴地笑了几声,问:“你是谁啊?”

“我是谁,我是谁?”那个黑衣人笑了笑,他的个子很高,又因为高耸的发髻,看上去比林砧还要高,如果说林砧是一把时而出鞘,时而收敛的宝剑,那么这个人就是一柄没有刀鞘的弯刀,随时随地散发着灼人而寒冷的光芒。这把弯刀笑道:“林希声,你好记性。”

林砧不习惯别人不称呼他的名,皱着眉头冷淡地问:“难道我应该知道吗?”

那人忽而转移了话题,林砧替他尴尬,那人却毫不在意,他问:“你为什么又回来了?你现在是叛徒,周王欲除掉你而后快。”

“可惜的很,我现在还不想死在他的手里——而你,最好秉持你一贯的原则,别管这件事,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我也很想如此,可惜不可能,既然看见你,我就有责任抓住你,这是周王的命令。”

林砧一阵头疼:为什么这一次周王将这件差事交给了燕足?

“惊讶了?后悔了?害怕了?”那人挑着一边的眉毛,饶有兴趣地问。

“很抱歉,我没那么多情感。”林砧无味地回答,就好像刚吃掉一块蜡烛,他说:“那么,请动手吧。”说着直挺挺站在原地,像是一棵枯木朽的树木。

那人一笑:“便宜你了,虽然这是周王的命令,但是我不打算抓住你,相反,你想怎么样,我可以帮助你。”

林砧将信将疑,任谁在这巨大的转折之下都会将信将疑的,但是这怀疑没表现在他的语言中,他问:“为什么?”

“原因就是那个你记不住的事情,林希声。”

林砧几乎要火冒三丈了,他细数自己进入周之后的行为,自认为没遇到过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也确定和这位大帅没见过面,现在见面,怎么就被对方追究起前因了呢?林砧用曾经身为二侯所有的冷静克制住了自己,淡淡地道:“我不记得什么前因,但是既然你要帮我,我为什么拒绝?”

“有趣啊,以前我可从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那人的眼睛中闪烁着趣味的光彩,好像在读一本书,这种探究的目光叫林砧不舒服,他更欣赏江匪浅那种平时虚空着捉摸不定,关键时候烂烂如电的眼光,而不是这种随时随地准备咬人一口的蛇一样的眼光。

林砧冷哼一声:“呵,就算是周最喜欢攀附的人,也犯不着在‘前缘’上做手脚,恐怕只有说书人才会这样,但是现在,这个行列中居然又加上了大帅你,真是好笑。”

面对林砧这明目张胆的嘲笑,这位帅毫不介怀,也不知道他是真有身居高位的人的宽厚的胸怀,还是仅仅看林砧的玩笑,又或者,怀着更大的目的。总之,他并不生气,说:“就算我是这样的人吧——不管怎么讲,先说说你来这里的目的,我看看如何帮你。对了,你不知道我的名字,真是可惜呢,还好现在知道也不晚。我是燕舍弓,没有别号了。”

这番介绍真是奇哉怪也,对于林砧而言尤其如此,因为他根本不在乎对方是谁,也不想知道。但是既然燕舍弓正经地说了,他也就装作正经的样子点点头,心思却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加燕舍弓盯着他看,林砧皮笑肉不笑地道:“想知道我去哪里啊?我都告诉你,你反咬一口,怎么办?”

“你还是不相信我,我都说了,是来帮你的。”燕舍弓摇头,看上去很是失望。

换做江匪浅,大约要为对方的失望犹豫一下,但林砧却一点也不在乎:“哈哈,如果我上当了,做出这副表情的就该是我了。”他试图和燕舍弓讲道理:“你是周的帅,是武将中的至高长官,平白无故帮助我这样一个逃犯人物,是在难以叫人相信你的目的纯粹,特别是像我这样的人,总是被骗,怎么会再在你这里栽跟头?”

燕舍弓摇头更加厉害了,他喃喃:“说实话你不相信,不说实话你要怀疑我——哎,为人难啊。”

林砧没听加燕舍弓最后的长吁短叹,他的注意力被远处的声音吸引了:“那边,那边是周的战车吗?”

“当然不是,哪有战车?”燕舍弓一句话没说完,眼睛倏忽瞪大了:林砧感官聪明,异于常人,已经听到了远处战车的声音,燕舍弓耳朵也算不错,却要等到战车靠的更近了才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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