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真是作孽啊

林砧有一点期许,只有一点,那就是奉歌君会像耕烟君和云机君一样和他说话,但是并没有,他虽然很享受梨花树的慰藉,但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发生。

正当林砧感到失望,决定站起来的时候,一阵剧烈的摇晃撼动了他。这阵摇晃来自虚空中,像是空气颤抖不已,大地依旧稳定,不容置疑,但是空中被撕裂了,一切私密的,保护的都灰飞烟灭。

林砧虽然目不视物,但是他的耳朵告诉他山下的流水在褪去,像是海水退潮似的,干燥的陆地裸露出来,瞬间长满了摇晃着的绿草;本来没有阴晴的天空中投射下了明亮的阳光,一道云彩飞来遮住了太阳,人眼前又是一暗。

林砧终于明白了:神道崩塌了,但原因并非舫人的手脚,而是后土的震动,而震动的原因,则不外乎是两片土地即将分离。

江匪浅说过,三个月,他们最多只有三个月,期限一到,一切不复存焉。一想到这个,林砧就攥紧了拳头。

人声鼎沸,林砧不知道周围在发生什么,但是他明白自己已经暴露在舫人的视线中。神灯在哪里?如果再不找到神灯,就没机会了,已经暴露的人,没什么全身而退可讲了。

你的秘密,到底在哪里?林砧用手指紧紧扣住梨花树的树皮,太过用力,一缕鲜红渗入树皮之中。梨花树不为所动,柔软的花瓣缤纷落下,轻抚林砧的面庞,梨花树用母亲的姿态涵养着,包孕着。

林砧忽然明白了,确切的说,他不是明白,而只是打定了主意做一件事情。“我可真是作孽!”林砧这么呢喃着,从怀中一个油纸包里面取出火折子。

林砧从神道进入人间,吓坏的不是他本人,而是舫人。这群可怜的家伙先是被周攻陷了一小半的土地,好容易逃到了沼泽之后的屏障之地,还遇上了林砧这个百年难得一见的祸害。

舫人不是没料到神道会发生异常,他们只是不敢相信这一切来得如此之快。舫中不是没有聪明理智的人,观先生就是一个,他能掐会算的机灵显然不止体现在他的算术本领上,事实上,他所具有的应该是一种算数的头脑:他在想问题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将算数时候的严密带进去,不得出一个稳妥的答案誓不罢休。

对于舫王开神道的事情,他并非不赞成,但是对于自己的王预备深入神道,甚至开挖神山的计划,他可就不敢苟同了。这不是他敬畏老神,更不是因为他不盼着舫从神道的开发中获益,而是他对族人的本事有着自知之明:以舫人的本事,和老神师的神秘力量抗衡,他们还远不够资格。

但是很可惜,这个唯一理智的人话并没什么人理睬,自从舫王沉浸在挖掘神山的梦想中之后,舫的全体人员似乎都同时失明失聪了,他们像是没了自己的感官,一切顺从这舫王的意思来。这其中有一半以上的人这样做是因为他们没有什么见识和学问,另一些是为了讨好舫王,还有很少的一部分则是怀着和舫王相同的野心。很巧的是,这些人的地位都不低,几乎都是位于舫王略下——这足以说明,地位相近的人在头脑坏死的时间点上极其相似。

舫先生起初含蓄地表示了自己的看法,但是很快,他就发现含蓄只会招致忽视,于是他难得激烈地表示了抗议,在谋臣的见面会上闹了一番,但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舫王既没有责怪他,也没有听取他的建议。

看到舫王这样的表现,观先生彻底失望了:舫王的举动比表现出激烈的情绪还要可怕,这样平静的表现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舫王心意已经决定,绝不更改,因此他不会因为自己的摇摆不定和别人的耳边风而大发脾气;至于舫王不和他计较这件事,虽然这是好事,但观先生明白,这并不是因为自己的地位有所上升,而只是因为舫王这个时期格外需要自己。

当观先生被舫王派去监督神道的开发的时候,他就知道总有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手下,就在自己开发神道,最为风光的时候。他本以为问题会是神山中冲出神仙妖怪,将他们一口吞下去什么的。

但是很快,他发下自己想得太简单了——神山不是小儿故事,没有那么多的精彩的跌宕起伏,反而是以永寂面对着你,人和神山相对的时候会觉得自己像是在和高手对弈,对方捉摸着一步棋,你也提心吊胆地紧张着;这情形也像是两个高手剑客在过招,两人都不动,安静着,看谁先露出破绽。

事实上,在江匪浅和林砧出现之前,观先生已经忍受了很多天神山的寂静,这种安静快把他逼疯了,但是这也倍加让他知道,神山的沉着稳重超乎想象,人不要想着用自己微末的智慧对付他。

但是手下的人不听。这些人并不以他的话马首是瞻,而是将舫王的话牢记心中,在观先生斥责他们的时候将其抬出来当挡箭牌。且不论他们的头脑是否胜任神山开发的工作,只说人员调度方面,观先生堂堂领袖竟然做不了主,这支队伍就很成问题。

观先生平常虽然不问政事,但是人却聪明的很,他一见自己手下的队伍如此风气,也就先在心中作罢了——这样的队伍,做的成什么事情呢?但是让给他倍加烦恼的就是,这不仅是一支不成事的队伍,还是一直莽撞而不听人劝的队伍,甚至当观先生放下领袖的身姿,以军师的口吻和这群人说话的时候,这些脸色苍白的,只知道在水中逞威风的人还是不知悔改,甚至更加趾高气昂。

观先生并不觉得自己很失败,没能领导好这支队伍,相反,他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该帮助他们。平生第一回,观先生为自己的聪明而后悔,他的聪明献给了错的人,如果不是他解读出了弗图,舫人怎么会企图开发神山,事情怎么会如此不可开交?

但是,神道并不理会这个人复杂的心理活动,它按部就班地根据自己的规律运行着。于是,身处神道中的舫人逐渐发现,这个一直以来遗世独立的空间慢慢出现了毛糙的地方,像是一把钝刀的切口,在这些切口所在的地方,他们会莫名其妙地回到人间。起初他们以为观先生的计算出了问题,但是经过后者几次三番的检验,确凿证明这是神道的问题。

观先生本来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他不明白神道怎么会出问题,但是思考了片刻,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神道的问题何在根本就不是重点,重点在他可以借此机会将舫人劝出神道。

很快,这位不善言辞的先生就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大文章张贴出来,里面的惊世骇俗地写着这样的内容:

舫人扰动,神道崩塌在即,若不即使撤离,就将被埋在神道中。

舫人先是对这一说法表示强烈怀疑,因为至今为止,谁也没见过神道崩塌的样子,更没人被埋在神道中,这些似乎离他们很遥远,于是谁也不相信。

但似乎是运气傍着观先生,这一次,他的话很快灵验了:就在告示贴出来不久,舫人群情沸腾的时候,一个小队的士兵失踪了。整整一个小队,十二个人就在外出巡逻的时候失踪了,不仅人失踪了,连小船也不知去处。

当这个消息传回来的时候,舫先生竟有几分庆幸,因为这件事情的发生必然会对摇摆不定的舫人们起推动作用,迫使他们做出选择。

果不其然,在三天搜寻无果之后,舫人们的沸腾逐渐平息,大家平心静气地想了半天,终于同意了观先生的看法:神道并不安全,大量舫人长期驻扎其中开发容易损兵折将。当然,这只是官方的说法,在舫人看到了同伴失踪之后,他们也生出了离开的心思,为了自己一条命,谁也不愿意在这个见鬼的地方多呆了。

终于,在观先生持续不懈的努力之下,开发神道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大部队回到了舫,只留下少部分士兵看守已经被勘察清楚的神道。这些留下的人明显带着不情愿的表情,几乎要造反,直到听说每天都会轮换的时候,他们才老老实实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最让观先生惊讶的是,当他回到舫后,那一队失踪的士兵竟然出现了,还特地跑到他的府上拜见了他,生怕他不知道他们的遭遇,于是,观先生听到了这么一个无与伦比的故事:

这些士兵按照一贯的路线外出巡逻,当他们行船的时候,周围的水忽然消失了,他们的船在一片草地上,动弹不得。这些人还以为自己神志不清,特地下船检查,但可惜的是,他们清醒的很,他们的船真真切切是在一片草地上,而这片草地正是舫境内的某处。他们想要回到神道中,却死活找不到神道的入口,无奈之下,只好回到了军营中,等待观先生他们的归来。

半信半疑地听完这个故事,并在保证不会算他们临阵脱逃之后,观先生终于将这些人赶走了,疲倦地坐下来思考,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不可能再撇开神道的问题不管了。他反复演算,并仔细复盘了草稿,终于得到了某种假设:神道之本源,也就是造就了神道的东西,动摇了,导致了神道的破裂。

可惜的是,观先生纵然有如此大才,却到底无法知道神道的本源,更不知道后土之外的世界大千世界中飞星运行的轨迹,于是只好用这个半生不熟的结论满足自己对事情的解□□望。

按理说,神道的开发告一段落,事情到这里应该就结束了,但是不凑巧的是,舫王和观先生在这个问题上发生了巨大的冲突,从舫王知道观先生回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开始对观先生施加压力,命令后者务必加紧开发神道。

观先生恨不得在舫王的脑袋上钻一个洞,掏出里面的东西来看看:他着实不明白,神道之崩坏已经是必然,为什么这个冥顽不灵的王还要一意孤行?他生怕是因为自己的描述不到位,于是为舫王进一步进行了细致入微的描述,除了神道崩塌的机制,其他的都仔细解释了。

可惜的是,舫王并不为所动,还是要求观先生不得耽误,立刻返回。舫王的论据很简单:观先生放弃开发,就是担心再次发生人从神道中消失的事情,但事实上,即便是从神道中消失,人还是会回到人间的,并不会真的“失踪”。

观先生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此时的愤怒原因已经不仅是舫王贪得无厌要开发神道,更重要的是,此人竟然想不明白,虽然这一次人只是消失,但是保不准下一次人就会惨死——毕竟谁能保证神道中有什么呢?

就在他们闹得不可开交,舫王第四次威胁观先生要将他撤职的时候,周来了。对于周的进攻,观先生也持悲喜交加的态度,这似乎不合常理,但是看到自己终于不用和舫王就是否开发的问题争论,观先生很是开心。

这件事情虽然暂缓,但是就在周攻下了舫的半壁江山,舫龟缩在剩下一半的小世界中的时候,舫王再次提出了进入神道的主意。这个人简直一刻不能闲下来,否则就要闹幺蛾子。观先生的脸色再次灰暗下去,他又要开始和舫王开始一场理论的拉锯战了。

但是值得庆幸的是,这次的理论之战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战争的开头部分,舫王获胜,他强迫着一支队伍进入了神道,但这支队伍很快消失不见,第二天,外面传来消息,说周昨晚歼灭了一支舫的队伍,周人打了胜仗,却很不解,因为他们无法解释这支队伍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件事大大地震惊了舫人,特别是舫王,他没想到,神道经不起实验,一个不慎就会导致严重后果。但是,舫王并不甘心,他非但没有气馁,按而从积极的一面看待这个问题,然而他认为的积极的一面,简直叫人心惊胆战——神道虽然目前不是很好用,但是尚且可以作为打击周的有力武器。

在舫王的坚持下,舫进行了如下的实验:通过神道,将一辆战车送到了周占据的地方。这辆战车是舫王的骄傲之一,因为这是他们对周最新战车的仿制。尽管长久以来,舫在这方面屈居人后,被周视为下辈子也无法自己造出好用的战车的族群,但是他们的仿制还是很成功的。

于是,这辆承载着舫王希望的战车就这么孤身闯进了周的地盘。说实话,战车和车上的人做的都不错,他们至少几乎伤害到了周的核心军队之一——燕足。

可惜的是,林砧的出现破坏了这一切。如果林砧知道这辆车是舫王临时起意派出来测试神道好用与否的,恐怕林砧会当场破口大骂:他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将人命当作儿戏。

林砧从本质上来说不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他宁可被人称为保守,也不愿意用人命做测试。但是,这仅限于旁人的命,如果是他自己的话,就另当别论,这种时候,林砧反而会大胆起来,将自己的命挥霍,好像这只是一块磨损严重的铜板。

战车终究没回去,这是舫王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他并不在乎。放在和平的时期,大家相互之间面子上要过得去,舫偷了周的车工图,这件事情终究要遮掩一下,生怕人看见,这种情况下舫绝不会让战车暴露在周的眼中。但是在这个特殊的时期,被人发现盗窃的证据已经不是最大的事情了,“就好像车工图不是我们拿来的周就不会继续侵犯我们似的”——这是舫王的原话。

就在舫在崩溃的边缘尝试着各种疯狂的想法的时候,林砧来到了。

在舫人看来,林砧的现身不亚于天神乍现。对于神道的破损,他们仅仅知道这个现象,却不知道其内涵,因为如果他们稍微深入想一想,他们就会明白:既然神道七窍联通,他们可以从神道中回到人间,那么就意味着,神道中随时可能会出现别的什么人。

但舫人的心思根本没往这里拐,他们仅仅自己避开了神道,但是对于这个高危地区并没有加强戒备,于是当林砧出现的时候,在场的人着实吃了一惊;当他们看到林砧正站在千山急雨台的时候,他们脸色大变;而当他们意识到这个人手中拿着火折子的时候,他们简直不能呼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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