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海上风雨(4)

十几年前,鱼里屠凭借他拾来的鱼鳞刀纵横江湖,人人都知道影阁鱼里屠的那件诡异兵刃锋利得可切金断玉,却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这原来是什么。后来鱼里屠在东海的一个小渔村归隐,鱼鳞刀就成了他压箱底的物件儿,有时闲暇还会翻出来瞧瞧,算是睹物忆往昔,但只要手指轻轻地触碰到冷冰冰的“刀锋”处时,就觉得寒气逼人,忍不住缩回手,重新将它放回箱底。

鱼里屠在渔村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已的日子,有时候也会跟着大伙儿到海上打渔,漂流个三四天才回来,不是没有遇到过风暴,但他总能平安无事。日子久了,淳朴的渔民们也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勤劳憨厚的中年男子,凡是村里有好事,总会叫上他。

海边的星空特别灿烂,鱼里屠最喜欢的就是在夏夜,坐在屋外的竹椅上,吹着凉爽的海风,望着漫天星斗,心想他会这样安度此生。

直到一个多月前,同村的老吉找他帮忙。渔村的人大多自给自足,只是每月初一十五到附近的镇上做买卖,交换生活所需,只有老吉,因为家里有个久病的老婆,每月都要请大夫抓药看病,每天都将打到的鱼拿到镇上的菜市场去卖。

“老鱼,我家婆娘的病又犯了,我得背她去看大夫,这是我昨天打到的鱼,劳烦你送到镇上去卖掉。”老吉昨天得了个大丰收,出海网到了两条足有半人高的大鱼。鱼里屠知道老吉辛苦,他又要打渔挣钱,又要照顾妻子,二话不说就帮了这个忙。

放下大鱼后,老吉还嘱咐鱼里屠别忘了带把菜刀,这么大的鱼,到时候恐怕要切成数块再卖掉。鱼里屠家里的菜刀已经钝了很久还没有磨,那些天他都是拿鱼鳞刀当菜刀用的,自己家里用无所谓,但是将鱼鳞刀拿到光天化日之下,他还是有些顾忌的,后来想乡野之地,谁会认识他的鱼鳞刀。

果不其然,镇上买菜的主顾很少见到这么大的鱼,想买却又不想要那么多,鱼里屠就按照主顾的吩咐将大鱼切成数块卖。两条大鱼卖了个好价钱,鱼里屠数着铜板,心想老吉肯定会高兴。

卖完鱼,鱼里屠收了鱼鳞刀就要回去,恰巧那天是六月十三——龙王爷的生日,镇上的龙王庙有庙会。鱼里屠难得出一趟渔村,也想去凑个热闹,看看舞龙舞狮。偏远小镇,龙王庙修得不大,就四四方方一间正殿,庙小人多,庙前又摆了舞龙队,真可谓是肩磨肩脚连脚。鱼里屠随大流进庙里拜了龙王,就从人堆里钻了出来。一出人群,顿觉神清气爽,就连呼吸的空气也不那么燥热了,忽然感觉腰间一空,鱼里屠伸手一摸,他的鱼鳞刀竟然不见了!

偷刀的人没立刻跑走,就立在他身后仔细地端详着他的鱼鳞刀。“你竟然偷我的刀!”鱼里屠怒喝一声,伸手劈过去就要夺刀。

“这是你的刀?”那人仍是没逃没避,由着鱼里屠将自己手里的鱼鳞刀拿去,“你从哪里得来这把刀的?”

鱼里屠夺回了鱼鳞刀后,才看清楚面前人的模样,竟是个白发白须的老者,身材矮小,佝偻了背,手里拄着一根木杖。“这本来就是我的刀。”鱼里屠说。

那老者听后嘿嘿冷笑了两声,“你左一口‘刀’,右一口‘刀’,显然不知这是何物,又怎么会是你的东西的呢?”

“你说这不是刀,难道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鱼里屠他这件兵刃是什么,不由地吃了一惊,一想到自己曾经的行当,又不免起了警惕心,一脸谨慎地盯着那老者看。

“这里人多嘴杂,我们寻一个僻静的地方好好说。”说完,那老者也不看鱼里屠的神情,抬脚就走。鱼里屠当然是紧跟在他后头。两人在一家茶棚里坐了下来,老者叫了两碗凉茶。鱼里屠无心喝茶,只想知道面前的人是谁,鱼鳞刀出自何处,只见老者不紧不慢地喝了半碗茶水,用衣袖揩了揩嘴角,才开口说:“老夫很久没这么激动了,没想到二十八年还能把龙鳞寻回,真是天佑我龙吟岛!”

龙鳞,龙吟岛?鱼里屠听得云里雾里,他没听过龙鳞,却听过龙吟岛,听村里的人说那是块宝地,岛上金山银山,小岛周围的珊瑚礁里栖有含珍珠的千年老蚌,以前村里的人为了财宝,结队乘舟往龙吟岛去,可是没有一个回来,听说是龙吟岛附近风浪滔天,还有巨大的漩涡,舟船根本过不去。瞧着老者满脸潮红,鱼里屠不禁也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是否滚烫。这家茶棚的凉茶又浓又苦,客人喝了都要吐舌头散苦味,但他家端出来的茶碗里都放了一小块冰,在这酷热的天气里,又让人为了解暑,忍不住去喝第二口。

“你说的我都听不懂。”鱼里屠说。

老者喝完了一碗凉茶,又要了一碗,对着鱼里屠一顿一叹,说:“你听不懂也正常。我们龙吟岛不与中土相交,你当然不知道。但你得知道,你手中的龙鳞,不该是你所有,它是我们龙吟岛的圣物,就该物归原主。”

“老人家,你说得可有证据?”鱼里屠抚过一寸一寸的龙鳞表面,寒意在食指和中指间萦绕。

“证据?哈哈,要回自己的东西还要证据?”老者大笑,不过又很快就止住了笑声,“龙鳞青中带黑,片口锋利无比,不亚于神兵利器,但它又不是兵器,而是神龙的鳞甲!自古就是我龙吟岛的圣物,实不相瞒,除了这片龙鳞,另外还有两片,就供奉在岛上的天涯阁内。你要证据是吗?好……”

“不需要证据了。”鱼里屠打住老者的话,“老人家,你的话,我信了。这的确不是我的东西,一直以来我就把它当兵刃使用,是时候该物归原主了。”其实当时鱼里屠对老者的话也没有全信,但他转念一想,何不就此将自己与前程往事一刀两断。

听他如此说,老者又惊又喜,“这么说,你是愿意将此物归还我岛了!哈哈,真是太好了,适逢我们新任岛主继位,这是送给她最好的大礼了!”

“不过……”

“不过什么?”老者怕鱼里屠突然变卦。

“不过这鱼……不是,是这龙鳞在我身边二十年,老人家可否将此物再留我身边数日。今天是六月十三,您等到七月初一再来取。我就住在离这不远的海子村,村里的人都叫我老鱼。”鱼里屠一脸的平静,两眼直直地盯着老者,似乎是在告诉对方自己不会食言。

老者也是个爽快人,说:“好,就这么说定了!”

鱼里屠讲到这里一顿,梅华子首先说:“是那个老头儿后来害了你?!”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害我的人不是他。”鱼里屠眼皮低垂,两眼呆呆地看着厅里的水磨青石地板,脑中的画面却是闪过一幅又一幅。

白宇一直在听鱼里屠讲,始终都没有说话,蓦然间眼神一闪,说:“我们白府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鬼一,外面来了几个小鬼,你去会会他们。”

鬼一虽然很想继续听鱼里屠的故事,但是主人有命,他不敢不从,疏忽见,明晃晃的厅里就少了一个身穿黑衣的人。这一次,周子穆还是没瞧清楚鬼一是怎么出去的,只觉得眼睛一眨,对面的一排座上就少了一个人。

鱼里屠接着说他的事。

和老者约好了于七月初一归还龙鳞,之后的那几日,鱼里屠就不再出海打渔,每天在家里擦拭他的“刀”,老伙计陪在自己身边二十年,当然是不舍得了。

老吉的妻子在一个清晨死去,老吉哭得昏天暗地,眼睛红肿得连人都看不清楚了,只好让左邻右里帮忙着料理吉嫂的丧事。那天是吉嫂出殡的日子,鱼里屠帮忙到很晚,又在老吉家里喝了点酒才回家。

虽然喝了酒,但是鱼里屠的醉意在海风里吹吹就散了,到了家门口,他没有急着推门进屋休息,而是坐在门口破烂的竹椅上待了一会儿。那夜的海风很大,刮得竹竿上的破帆布猎猎作响。鱼里屠听到屋里似乎有动静,才起身回屋。一推门,当面就迎来一道刀光,骇了他一大跳,闪开了,斜刺里又来一刀,就是那一刀,把他的脸砍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鱼里屠只觉得自己的整张脸要裂成两瓣了,鲜血从伤口缝里破闸般倾泻而出,虽然在夜里他自己瞧不见自己的样子,但鲜血盖脸的模样想必极其可怖。

“你们……是什么人?”鱼里屠痛苦得一脸扭曲,连声音发出来都是颤颤巍巍、断断续续的。

“呵呵,我们是来取龙鳞的!”对方在黑暗里发着冷笑,阴森森地说道,“而且我们已经拿到了。”

鱼里屠一手扶着桌角,一手捂着脸,想要反击却没了因失血过多而没了力气,而且他做渔夫做得太久了,武功已经荒废,眼下又没了兵刃,根本就不是对方的对手,低吟喘息了许久后,鱼里屠终于倒了下去。

“如你们所见,我后来没死。”一想到当时的情形,鱼里屠仿佛觉得脸上又被砍了一刀似的,钻心地疼,“幸亏有老吉,那天他夜里来我家找我,见我倒在血泊里就连忙找人救我,这才保住我的一条命。命是保住了,但是鱼鳞刀没了,我的渔夫也做不成了,伤势一见好,我就赶来找阁主了。”

“你真的不觉得是那名老者派人偷袭了你?”同样的意思,谢文又问了一遍。

鱼里屠两手抱头,脑中如千万根丝线绕在一块儿,哭丧着脸回答道:“我不知道。可是那个老者和后来杀我的黑衣人都说我的鱼鳞刀是龙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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