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鲲鹏取鱼(3)

郭固晚年作息规律,戍时息卯时起,起来后先到院子里沿着鹅卵石甬路走上一刻钟,然后洗漱,用仆人端来的早饭。他口味清淡,数十年如一日,早上吃的一直都是一碗米粥配佐菜。只是今日,郭固吃粥吃得越来越慢,到了后面,每吃完一勺都要顿三顿,再舀下一勺。郭固虽然平时吃东西也慢慢悠悠的,可这一次也未免太过迟缓了。

随身伺候的小仆在旁看着觉得奇怪,还心想是不是今天端来的粥或萝卜干有问题,这萝卜干新腌制的,难道郭师傅觉得不好吃?

“什么时辰了?”郭固将最后一勺粥送入口中,稍稍咀嚼了两下后吞下肚中。

“辰时了。”一说完,小仆才突然想起每日这个时候,二爷都已经到了郭师傅这儿点到,今天却迟迟没有现身。他往身后的院门遥望了一眼,只见两个小仆正在打扫院子,并没看到二爷的身影。

郭固端正坐着,一双空洞无神的老眼平视前方,正好面对着院门,“你去问问,今天二爷是不是还要陪同鲲鹏堡来的旷公子一行?”小仆领话后,端着空碗退了出去。郭固仍坐着,微微一声叹息,心中略感担忧。他虽人老眼盲,但心明如镜,不用问就知鲲鹏堡此行所为何事。

“二爷,您怎么这么晚才来?”扫地的小仆正用大扫把用力地扫除地上的落叶,见上官锐姗姗来迟,“郭师傅早饭都用好了。”

上官锐充耳不闻,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郭固面前,“师父,对不起,徒儿来晚了。”

郭固听出徒儿的话里没有往常的精神气,但也没有追问,还是让其到徐师傅手下去拉风箱。

“师父,徒儿这拉风箱到底要拉到什么时候?”上官锐问道。

“怎么,这才来几天就耐不住性子了?”郭固拾起靠在旁边的竹棍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就被上官锐扶住臂膀,老人家身子轻轻一抖,徒弟便会意地放开了手。郭固手持盲杖继续往前走,“你往后的路还长,学的东西还很多。以后你要学选矿选材,洗沙炼铁,捶打,刨锉,磨光,淬火……”

“那徒儿现在就想和师父学选矿材。”上官锐脱口一出,小腿便突然吃了一记痛。

郭固拿盲杖甩手一抡,打在了上官锐的腿上,正色道:“欲速则不达,铸剑若是这么好学,宝剑这么容易被铸造,你三叔也不会空辛苦十几年没铸成一把名剑!”

上官锐头微垂,细白的牙齿死咬着嘴唇,通红的双眼盯着地上的砖缝,心中暗暗埋怨三叔无能,若不是巨阙亭十几年来没有一把宝剑铸成,神兵侯府也不会被人欺辱到如今这种地步。

“锐儿,有志向有目标是好的。”郭固语重心长道,“可也要一步一步地来。师父我这么大把年纪了,若是能在有生之年亲眼看得你铸成一把宝剑,那也不枉此生了。”

“师父,徒儿知错了。”

“巨阙亭如今这模样,师父知道你心急,师父也心急,你三叔也心急,侯爷铜爷他们都心急,可是我们都知道,心急也没用。你得守得住心中的志向,沉得住胸中的气。”

“是,师父,徒儿谨记师父的教诲。”上官锐拱手说完后,就去了徐师傅那边继续帮忙拉风箱。临走时,郭固又叫住他道:“徐师傅捶打剑身时总喜欢念念有词,你在旁拉风箱时注意他口里说的。”

上官锐一走,郭固举起手中的盲杖,负在身后,在屋里自如地踱了几圈,每过三步,都暗自叹一声息,最后踱到门槛前,举头自语道:“寒霜,寒霜。”

“铜爷,您觉得侯爷会把寒霜剑借给鲲鹏堡吗?”风为止在府中兜了大半圈找宁孤铜,没想到侯爷今早独自一人出门,换作铜爷在三省堂坐镇。

陈谏和几个小书童都不在屋里。小书童们昨晚就被上官铭指派了任务,到止戈斋摘抄文录去了。陈谏则是领了一个更大的差事,今日陪同林旷在府中各地转悠。此刻偌大的三省堂内只有宁孤铜和风为止两个人。

宁孤铜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吹茶水面,小饮了一口,方说道:“侯爷今日出门,为的就是对寒霜之事好好想一想。”

“自侯爷正式接手神兵侯府的事务后,这应该是他遇到的最为棘手的事了。”风为止道,“寒霜剑是神兵侯府的镇府之宝,是神兵侯府作为百年武林世家的身份象征,别说是借,就连给外人参观都很少有。若是真给了鲲鹏堡,那整个江湖的人必定耻笑我神兵侯府势衰力弱,竟连镇府宝剑都留不住。”

“那你觉得不借为好?”宁孤铜老谋深算,当然知道风为止为何如此关心鲲鹏堡借寒霜剑一事,难得他这个闲散楼主这回不再闲散,“林盛威可是个吃不得亏的人,十五年前,他的次子林拾带人到神兵侯府,阵仗可比今天大得多,若不是夫人临危不乱,以性命逼其兄长,再加上以流风回雪两把剑作为代替赠送,还指不定会到哪个地步。”

风为止苦笑一叹,“若是不借,那依鲲鹏堡的行事,必然会做出其他对神兵侯府不利的事,尤其是要对在各地的几个堂口。如今鲲鹏堡江湖势力庞大,各大武林世家无不买他的账。听闻江州剑和堂的落寞便是得罪了鲲鹏堡,起因只是在一次渡江时,剑和堂的人先占了渡船,导致鲲鹏堡外出的人晚了一天回堡复命,林堡主就下令阻断剑和堂出城的所有官道。”

“是啊,借或不借,对神兵侯府来说都有大弊。”宁孤铜道,“就看侯爷如何取舍。”

风为止道:“铜爷,恕为止唐突,寒霜剑关乎的是整个神兵侯府兴衰命运,纵使侯爷身为神兵侯府的当家,但毕竟还年轻,为何不与大家一起坐下来商量对策,反而要独自一人出门思考。”

“与大家一起坐下商量对策,就像我们两个眼下这般面对面坐着商量?”宁孤铜摇了摇头, “有些时候,这种方法并不真的管用,并不是占着人多的一方,看似占理的一方,就一定是对的。”

“铜爷,铜爷!”高斧火急火燎地跑进来,“不好了……”

宁孤铜花白的双眉一蹙,道:“何事如此慌张?”

高斧道:“二爷一时兴起,非要与旷公子身边的杜先生讨教武功。”

“就凭他那点三脚猫功夫,去和杜沿江讨教?”宁孤铜黑沉了脸道,“他们在哪儿?”

“在剑阁门前。”

宁孤铜一边疾步往剑阁赶,一边气得直言上官锐胡闹,上官庆和郭固两人也真是疏忽,竟然没有看住他,不用问就知道两人打起来,必定是上官锐挑起的头。

剑阁门前的中庭,一群人围着上官锐和杜沿江,林旷和十几个随从站在一边,神兵侯府的人围了大半圈。原本围观的人还要多,巨阙亭的弟子都被上官庆呵斥回去了,剩下的都是陈训手下的人。剑阁门前的守卫不敢擅离职守,即便门前有人打斗,也只可远观。

陈谏和陈训挨在一起,两兄弟目不转睛地看着上官锐和杜沿江讨教,背上冷汗涔涔。

“侯爷让你陪同旷公子,你干嘛非要带他们到巨阙亭来?”陈训埋怨哥哥道。

杜沿江是鲲鹏双刃的其中之一,其刀法可谓是江湖一绝,上官锐的武功与之差了十万八千里,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来,这哪是讨教,分明就是上官锐借机泄愤。就连陈谏这个不会武功的人都看得出来,他们的二爷使劲了全力去攻击杜沿江,可杜沿江连刀都没有拔出鞘,只轻松地变了几个身法,以避过袭来的剑芒。

陈训道:“是旷公子要来巨阙亭,我难道不带他们来?谁知道二爷会突然从郭师傅那儿跑出来,三言两语过后,竟说要与雾里横刀讨教武功。”

“知道二爷心里憋了怒气,随时都会冲出来,就更不应该把旷公子他们带到巨阙亭!”

“铜爷,铜爷来了!”陈谏似乎看到了止住这场打斗的希望,激动地拍打了两下陈训的手臂。

陈训闻言,随陈谏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宁孤铜和风为止一起来的,但是宁孤铜却静静地在一旁观战,还一手阻止高斧声张,看样子没有要立即阻止的意思。

“铜爷,您还不阻止二爷和杜先生?”高斧脚不沾地跑去三省堂,为的就是将宁孤铜请来劝架,整个侯府,除了侯爷,二爷最听铜爷的话了。

宁孤铜看着上官锐毫无章法的剑法,暗暗摇头,每日清晨练的一个时辰剑法,到了与敌手交锋时,竟然变成了乱砍乱刺,反观另一方,杜沿江一招不出,只是连连闪身,悠然自在地陪着上官锐“练剑”,“放心,杜沿江知道分寸。”

杜沿江知道分寸,但是我们的二爷可不顾分寸。高斧看了一眼刀光剑影,再看看铜爷,发现他嘴上虽然说放心,脸上却甚是阴沉。

连铜爷都袖手旁观,那我也只好接着看二爷这乱七八糟的剑法了。陈训从右侧收回眼神时,看到上官铮背后的手势,不禁惊楞住。上官铮一手自然地在身前,另一手负于身后,以指为刃,正左一撇右一勾地来回比划。陈训一看便知这是上官铮在偷学杜沿江的武功,杜沿江一直未正式用刀,那三爷就是在暗学他的身法。陈训瞪着上官铮背后的那只手,头疼,这个时候,三爷竟还有心思偷学雾里横刀的武功身法。

上官铮的那只手顿时止住了比划,刹那间握成了一拳。周遭起了一片乱糟糟的惊叫。“二爷,小心!”“锐儿!”……

陈训未缓过神,只觉眼前有一身影一晃,方才关注的那人一个箭步冲上前,纵身翻到了空中,千钧一发之际,一脚踢开快要落到上官锐头顶的那把剑,又迅疾地凌空旋身,伸手握住了那把破空而来的刀。双脚落地后,上官铮呼出一口气,道:“二哥,你没事吧?”

上官锐坐在地上,被一群人团团围住地问情况,茫然地回了一声,“我没事。”

上官铮走到杜沿江面前,恭敬地将刀奉还,“杜先生,您的刀。”

“铮少爷好身手。”杜沿江还刀入鞘时,不忘赞了一句。没想到上官铮竟还会容家的武功,方才他在空中夺刃的身法,分明就是容氏剑法中的凌空一渡,这是容氏嫡系才能学得的招式,容显竟然教给了这个病弱的少年。

“杜先生谬赞了,方才多谢杜先生,杜先生掷刀,为的也是救我二哥。”

“谁要他救?”上官锐从地上爬起来叫道,“我还没受伤,我们再来?”

林旷上前,立在两方中间,和声劝解道:“藏锋,刀剑无情,方才若不是小铮和杜叔出手,那把剑真落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上官锐冷笑道:“若我那把剑真落到我头上,那也只能算我运道太差。”

“还想丢人现眼吗?”宁孤铜道,“若不是杜先生处处忍让,你以为你可以打到现在?剑阁重地,岂容你这般胡闹?”上官锐低头不语,其他人看到宁孤铜来了,纷纷退到一边去。

宁孤铜到杜沿江和林旷两人跟前,深深一揖,歉然道,“旷公子,杜先生,敝府照顾不周,害两位受惊了。”

林旷和杜沿江拱手还之一礼。

“锐儿方才太过莽撞,还请两位恕罪,今后敝府一定对他严加管教。”说完,宁孤铜又叫了陈训陈谏一起送林旷、杜沿江等人回厢房休息。

等到围观的人全部叫散以后,上官庆板着脸道:“锐儿,还不快回去!”

“不,先别回去。”宁孤铜冷冰冰地说道,“锐儿,你跟我进来!”说着,先行径直往剑阁的大门走去。

“铜爷,二哥他不是有意的。”上官铮急急地在宁孤铜后面为他二哥辩解道。

“铮儿,你也进来!”

兄弟俩互相觑一眼,才肩并着肩跟着宁孤铜的脚步进了剑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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