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玉天心预料中的一样，沧瞳在雷霆学院获得的人气比起她在武魂殿学院时也不遑多让。

也许她生来就是要被万众瞩目的人，走到哪里都该被人簇拥跟随，只要她想，连在五元素学院中素以风气严苛而闻名的雷霆学院的氛围都能改变。

比如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精心挑选的队员竟然也会这么热衷于打扮。

都是男生，日常生活里过得没有那么精致，加上训练计划又繁重，队里的个别家伙晚训结束回宿舍前能记得洗个澡已经很了不起了，但现在，玉天心发现，他们开始以一种毫无必要的高频率关注起了自己的形象。

把校服外套熨得笔挺妥帖，训练时会时不时用器材光亮的表面照照自己，整理散乱的鬓角，有的人甚至用上了香水（每个人的品味都烂透了），他当然很清楚这种变化是因为谁。

但就他对沧瞳的观察，他们如果真那么想讨她的欢心，与其像一群求偶期鹦鹉那样在那里争奇斗艳，还不如去她的试验田里给她干点活来得有效。

她并不常来训练场这边晃悠，她忙得很，讲座，实验，社团，好像这一切都比一群男生打架要有意思得多，因此匀不出半点时间来关注他们，不管他的队友们对此作何想法，至少在玉天心眼里这是件天大的好事。

他很确信，沧瞳是他完全应付不来的一类人，他习惯了在家族框定的秩序里行事，渴望认可，目标明确，力量至上，而她却根本游离在他信奉并以此淬炼己身的这套逻辑之外，就像风拂过流水中不变不移的礁石，两者注定无法理解相容，更何况她还有一层武魂殿出身的身份在。

所以这样就很好，他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至少她并没有表现出对蓝电霸王龙宗有什么心思，或许等她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失去兴趣后她就自己离开了，就像她心血来潮地跑去真龙山挨伯祖父的雷劈一样。

到那之后，他们之间大概就不会再有交集了吧。

可就在因此松了口气的同时，玉天心的心里又悄然弥漫开了一缕微妙的，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又或者只是刻意让自己不去深究——的惘然若失。

是因为坚定不移地以为她不怀好意，结果却发现她根本就不在意自己，反倒觉得被忽略了的人的劣根性在作祟吗？他不知道。

其他人就没有他这么多七拐八绕的别扭心思，沧瞳要是招招手让他们去给她当狗，他们可能还会碍于自尊不会答应，但除此之外，面对她时，他们的底线会和飞速下降的理智值一起无限趋近于零。

……旁人也就算了，但他眼中一向冷静克己的雷动也是其中之一，玉天心就觉得有点不好。

“学长！学长学长学长！”沧瞳一溜烟地从过道那一端跑了过来，喊住了雷动，“你今天有空吗？能不能帮我一点小忙？”

“当然可以！”雷动身体远比大脑快地脱口应道，甚至根本没有思考她要自己帮的是什么忙。

话出口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应有多不值钱，面上微微一红。

他的肤色是偏冷的白，脸红起来就格外显眼，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件事，感受到脸上迅速升温的热意，他在心里悄悄庆幸了一下还好是刚刚训练完……她应该不会发现吧？

雷动悄悄看了沧瞳一眼，发现她确实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异样后松了一口气。

他又想起什么，转头略有些慌乱地看了玉天心一眼：“队长……”

玉天心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今天的训练日程，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就事论事道：“保证晚训前回来就好。”

雷动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看向玉天心的目光中添上了几分感激。

队长已经不是第一次给他送助攻了，他就知道队长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冷漠。

他心跳得厉害，忍不住想明明队里实力最强的人是队长，她为什么偏偏要找他帮忙呢？是不是因为女孩子的矜持，所以她不好意思直说呢，如果是这样，那他……他应该主动些的吧……

眼见雷动就这么同手同脚晕头转向地被她抓走了，玉天心收回目光，无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不喜欢繁冗的交际，雷动在队里担任的一直是近似于外交官的职务，让他去应付她正好。

他回头，身后满满当当地挤满了队里余下的人，每一个人都是如出一辙的表情：左眼写着“可恶”，右眼是“羡慕嫉妒恨”。

“我就说现在副队这种好脾气帅哥更有市场吧？”有人言之凿凿地得出了结论。

“既然这么有精神，”玉天心压下眉峰，“再加五十组负重折返跑吧。”

连和美少女打招呼的空档都没捞着的众人顿时爆发了一阵诸如“怎么这样”“队长你好狠的心”“我失恋了我得请假”的哀嚎。

他面无表情：“翻倍。”

……这群精力过分旺盛的家伙终于不敢再吱声了，灰溜溜地各自作鸟兽散开。

好在雷动没有真的被美色冲昏头脑，天色擦黑时，他赶在晚训开始前准时地回到了训练场。

就是模样实在不怎么像样，平时总是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乱蓬蓬的，校服上沾着不少泥土草屑，倒像是在地里打了个滚，玉天心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注意到了他脸上混合着疲惫与茫然的梦游一般的复杂表情。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忽然有了一个荒谬的猜测。

“哟，副队回来了！”雷天发现了迈着游魂一样的步子走过来的雷动，大大咧咧地用手臂勒住他的脖子，脸上掩不住酸溜溜的表情，“和漂亮学妹约会的感觉怎么样啊？一天都不露面，肯定是流连忘返了吧？”

“也就是你，换成别人我们今天晚上肯定要套他麻袋。”萧云聚也凑了过来，玩笑开到一半他才注意到雷动乱七八糟的衣服，语调顿时变成了狐疑的上扬，“不是……你俩这是去哪儿约会了啊？”

约会？什么约会？

雷动还没有从这一整天收到的冲击中回过神来，他抬眼看了一眼自己的好队友们，眼神依然有些失焦，飘飘忽忽地道：“她让我……对着农田，放了，一天的电。”

现在不管她做出什么事来，玉天心都不会再感到惊讶了，听到雷动说的话，他心里只剩下了“果然如此”的诡异平静。

“如果她再拖你去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你可以直接拒绝她。”他终于开了口，仿佛是出于对他意志力的担忧，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实在拒绝不了，就让她来找我。”

“倒也……不麻烦？”听到他这么说，雷动扒拉开了雷天勒着他的胳膊，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把魂力消耗一空后再回复，我感觉速度确实变快了一些。”

他伸出手，活动了一下手腕，指尖流窜起细小的蓝紫色电弧：“而且在确保不伤到作物的前提下对着空气释放电流，的确对魂力输出的控制精密度要求很高，我是控制系魂师嘛，这应该也算是一种特训吧。”

玉天心沉默了一下：“你真这么觉得吗？”

向来口齿伶俐的雷动就打了下磕巴：“瞳，瞳……是这么说的。”

沧瞳平时虽然看起来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但事实上，她对雷霆学院的校规还是比较尊重的，从来不会在学院规定的时间之外擅自离校，摸清她的出没规律并不算难。

这个时间段，她大概率是在图书馆里。

玉天心的猜测没有出错，已经是接近熄灯的时间了，图书馆里只剩下了寥寥几个人，他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书桌旁那个正埋头写着什么东西的身影。

眼前的桌面上洒落下了一大片阴影，沧瞳自然而然地抬起头，发现是玉天心站在了她面前，打了个哈欠，相当理直气壮地指挥他把她因为怕太过投入不小心打翻而放在了桌面离她最远一角的杯子拿过来。

玉天心用掌心拢在杯口试了一下水温，发现杯子里的茶水已经凉透了，端着杯子出去倒掉了凉茶重新接了热水放凉，搁到了她面前。

她吨吨吨灌下去半杯水后抱着杯子看他，头发用一根铅笔随便挽成了一个丸子头，前额的碎发蓬松柔软，显得年纪更小了一些，他垂下眼睛，语气并不怎么和善：“不管怎么样，我不希望你耽误我的队员的修炼进度。”

沧瞳立刻反应过来了他指的是什么，气呼呼地鼓了鼓脸。

“有人不识好人心了啊。”仿佛是喉咙还没有被水彻底滋润过来，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一点困倦的沙哑，“那明明是针对魂力控制的特殊训练。”

玉天心的神情变得更加冷冰冰的了：“让雷动对着空气放电？”

沧瞳觉得，三言两语肯定没法让一个对元素周期表没有任何概念的人理解雷电固氮对农作物生长的意义，她干脆也不费这个口舌，选用了更能让他理解且接受的方式。

她抽了一张干净的草稿纸，她现在用的这根炭笔的笔尖被磨平了，又懒得再削，干脆把挽头发的那一根拔了下来，刷刷刷几下在稿纸上画了一个坐标系，又在旁边写下了几个算式，把稿纸推到了他面前。

“在用最小的魂力输出尽可能最大范围地实现电场覆盖的同时，保证场强的均匀作用，本身就是对控制力的极大考验。”失去束缚后，那帘淡金色的长发顷刻间倾洒而下，铺泻在她背上，在图书馆的灯火映照下仿佛盈盈闪着光，“参考我制定的目标，就能把训练的结果用数据的方式直观地量化呈现出来，方便及时调整目标，总比你们埋头苦练强得多吧。”

她也不管他能不能理解她跳脱的思维，核心要义就是在表达“这个可以变强！信我没错！”。

那种熟悉的，被忽悠的感觉又回来了，玉天心希望自己的脸上没有因此露出类似于牙疼的表情来，但他慢慢地伸手，把她写画过的稿纸在面前展开。

他的算学底子不算差，但想理解这些依照她的思考方式展开的东西还是有些滞涩，沧瞳把笔递给了他，他开始在纸上推演计算起来，一时间空气里只剩下了笔尖摩挲过纸页的细微声响。

……是可行的。

这是他在得出结果后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想法，竟然不是……完全的胡说八道，而且如她所说的一样，是针对控制系魂师制定的特殊强化指标，如果想用在其他系别的魂师身上，得需要修改。

既然是她制定的方案，她应该早就考虑好了吧？

这样想着的玉天心抬起头来，却在看到她时愣了一下。

她睡着了。

沧瞳今天确实累得够呛——她是忽悠雷动在地头忙活了一整天，但她自己也没闲着，全程都在一旁心惊胆战地紧盯，毕竟魂力到底没那么稳定，万一高了低了不小心伤到了庄稼，他俩也不用回学院了，在那里给被毁了命根子的农人哐哐磕头赔罪吧——手头有事做还能强打起精神来，但搁下笔看玉天心在那里算题，也不和她说话，看着看着她就眼前一黑，一头磕到了桌子上。

和人说话时那种似乎永远都用不完的精力终于从她身上消失了，她枕着手臂，呼吸匀净，几缕长发弯弯绕绕地垂搭在桌面上，掩下的纤密浓长的睫羽像拢翅的蝶，投下阴影覆在眼下淡淡的青灰上。

他该叫醒她吗？让她就这么睡好像不合适，何况这样看着一个女孩的睡颜也是件很失礼的事，可静静地看着她，他又觉得，自己不该惊扰她。

玉天心想起幼时他听过的故事里那个沉睡的公主，当旅人跨过玫瑰丛生的荆棘凝望她的睡颜，恐怕也会生出与现在类似的心情，犹疑着无法伸出手，害怕靠近了，梦就会崩溃。

他最终只是默默地站起身，脱掉身上的制服外套，动作尽可能轻地把它披到了她的肩膀上，坐回到了她对面，又过了很久之后，他才轻轻地、几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雷霆的图书馆熄灯但不闭馆，离宿舍门禁还有一段时间，也许在这段时间里，她能自己醒过来。

--

文中物理学相关都是我乱编的，全是胡说八道不要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