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电瞬息即逝,却有万钧之力,万顷之光,故又称灵晔,这是雷霆学院所在城市名字的由来。正是出于对修建拟态修炼场的考虑,当初雷霆学院在筹备时,才选址在了多雷雨天气的灵晔城。
厚重的雨云如泼墨般将天空浸透,闷雷隐隐,间或有雪亮电光在云层间穿行,倏忽映亮天地,随即又遁入更为深重的黑暗,这种天气在绝大多数人眼里无疑很是压抑,但对雷霆学院的学子而言,这和上天的馈赠没有任何区别()。
每逢雷雨天,雷霆学院的学员大多会闭门静修,引动天地间狂暴的雷元素以淬炼自身,放在以前,玉天心自然也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所以现在他为什么要在沧瞳的实验田里帮忙盖防雨布?
紧赶慢赶,终于在雨势转为瓢泼之前把实验田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沧瞳松了一口气,但看着天色,她还不能彻底放心下来。
“你们这儿雨水可真多啊。”她冲玉天心抱怨了一句。
就当是为了感谢她为队里改良了训练方案吧,而且的确很有效果——和帮她整理炼金实验室的记录数据,偶尔充当一下放电工具人,陪她去城里的市集上淘换材料时一样,再一次的,玉天心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
他叹了口气:“就算你守在这里,雨也不会因为你变小一些,也做不了什么,回去吧。”
“……嗯。”
沧瞳被他说得沉默了一下,扶正头上遮雨的斗笠,看着斗大的雨点砸落在油布的表面,渐渐密集起来。
面对狂暴的自然,除了惊叹它的伟力外,她还能做些什么?
她一定还能做点什么。
玉天心很清楚她的脾性,因此每次暴雨天,他都会坚持把沧瞳送回宿舍,以此确保她不会再乱跑。如果自己实在没有空闲,也一定会委托其他队员代劳。
……不然怎么办,以她的身份,万一她真的出了什么意外,甚至有可能会变成武魂殿和蓝电霸王龙宗之间外交层面上的冲突。既然伯祖父把她放到了雷霆学院,就是对他的信任,他得负起责任来。
但就是这么千防万防,竟然还能出纰漏。
也是一个暴雨天,雷动面色惶急地跑了进来,能让他露出这种表情的人并不多,因此还没等他开口,玉天心的心里就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雷动语气里的惶急满得几乎要溢出来:“队长,瞳她好像还没回来,我刚刚去实验田那边看过了,也没人……”
玉天心的大脑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他真不明白,明明他只是这几天有事外出没在学院里,他们这么多人竟然就都看不住她?她又不是长了翅膀。
雷动的神情变得更不安了,这几天的雨势一直都是这样,他就觉得沧瞳应该不会出门,今天在餐厅里偶遇到她隔壁宿舍的女生,才知道她从昨天就没回来。
可这么大的雨,她能去哪里?
强烈的忧虑充斥了玉天心的心脏,除此之外,还有一丝难以自抑的恼火和埋怨,看着窗外的电闪雷鸣瓢泼暴雨,他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有什么事能比她自己的安全还重要?
……忧心之下,他甚至心生了“以后该把她绑起来”的念头。
这个不成体统的想法很快被他抛在了脑后,当务之急是得找到她。
就在这时候,又有人一头撞了进来。
是沧瞳。
她冒着大雨跑回来,尽管披着蓑衣斗笠,全身也已经湿透了,水流止不住地沿着发梢滴落,从身上沾着的泥巴来看,应该还在路上摔了一跤。
“你去哪儿了?”见到她的这一刻,玉天心烦乱的心绪才终于安定了下来,随即被纯然的忧心所取代,眉头紧蹙,“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沧瞳却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说什么,她抬手在额前的魂导器上一抹,从里面掏出来一本用油纸包着的笔记本,不由分说地塞进了玉天心的怀里:“你快看!”
被油纸包着又有魂导器的阻隔,本子的封皮并没有被打湿,但玉天心翻开来就发现,不少纸页上都有浸湿后又晾干的僵硬发脆的痕迹,最新的那几页上更是洇着大片的水痕,一看就是在书写时被雨水打湿的。
而那些因为墨痕被晕开而显得有些模糊的那些字迹,以及和沧瞳写的实验报告里思路如出一辙的,罗列清晰的图标数据,是灵晔城附近的水文特征记录。
她这些天神出鬼没,甚至冒着这么大的雨跑出去,就是在忙这些?
玉天心的第一反应是她在调查灵晔城的地形,捏着纸页的手指一瞬间指节有些发白。
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难道这才是她的真实目的……不,如果是这样,她就不会这么大剌剌地把它拿出来了。
沧瞳顾不上猜他脑子里在转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见他翻完本子后神情肃穆,以为他已经认识到了事态的严峻性,喘匀一口气后急切道:“看到了吧,最近的降雨量远超历史同期,随时有可能爆发山洪,得通知城主府尽快疏散下游河谷和低洼带的村子!”
玉天心知道灵晔城多雨易涝,防汛抗洪本来就是每年雨季城中最重要的工作,这件事自有城主府统筹调度,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城主府肯定已经做好预防了。”他沉声道,“下着这么大的雨你跑出去,万一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和……”
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改成了更加模糊的字眼:“你家里人交代?”
“他们没有!”沧瞳见他还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已经要气得跳脚了,“你们家那群脚不沾地的官,我的报告都交上去多久了,今年下的雨能和往年都一滴不差地一样多吗!等他们慢悠悠地跑起来,下游早就被淹了!他们就抱着往年的经验溺死吧!”
灵晔城是蓝电霸王龙宗的属地,所以城里没有武魂殿进驻,不然疏散村民这件事她自己就能做了,哪至于拖到现在。要是玉天心也意识不到这件事的严重性,那她还是去城主府找人顶着他的脖子让他带自己去找城主算了。
这句话说得很不客气,尤其是灵晔城的城主还是他的族叔,面对她对自己长辈“尸位素餐”的指责,玉天心的额角跳了跳,但还是努力心平气和地给她摆事实讲道理:“防洪是大事,城主府不会置之不理,但这几天雨势太大,道路难行,就算他们想疏散村民,也没办法出门。”
“是啊,你不要着急。”雷动也试图安慰她,见她脸上毫无血色,嘴唇苍白中隐见微紫,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倒了杯热气腾腾的姜茶递给她,“等明天雨小些,我陪你去城主府。”
这段日子因为灵晔城上下官僚的不作为积攒下来的火气终于因为这两个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爆发了,沧瞳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管不顾地把雷动伸过来的手臂狠狠一推:“我说的是随时!随时!今晚也有可能,如果……”
雷动想让她抱着杯子暖手,因此倒的是滚烫的热茶,此时在剧烈的摇晃下倾洒出来,泼到他的手背上,烫得他吃痛之下本能地“嘶”了一声。
沧瞳终于短暂地清醒了过来。
“……对不起,”她为自己刚才的举动向雷动道了歉,声音里难掩喑哑,“我只是,只是……”
雨水还在不断地从她身上淌下来,她的神情看起来既愤怒,又惶急,仿佛根本不明白为什么在她眼里十万火急的事对他们而言可以暂时搁置,那种飞扬明朗的、让人总感觉自己是在被含笑注视着的神采从她眼里消失了。
但那双微微震颤着的瞳孔却更加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回避了,蓝色的,即使潜入水底透过水面仰望天空,也不会见到的蓝色。
她瞪着他,他看着她,两个人都像是第一次认识彼此,直到他伸出手,摘掉了她头上歪歪扭扭的斗笠。
他拿过一旁架子上挂着的毛巾,给她擦头发,慢慢地把半干的长发拢成一束,等她紧绷的身体在这个过程里渐渐放松下来,她低着头,只有肩膀因为失温而轻微地发着抖。
“好,我现在就去。”他说,“你今晚不要回宿舍了,就在这里休息。”
沧瞳立刻说:“我也去!”
“……好。”
雷动愣愣地看着两个人互动,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玉天心和沧瞳往外走,看着两人并肩而行的背影,他才猛然惊醒过来,连忙跟上了他们:“等等我,队长,瞳,我和你们一起去。”
已经是深夜了,又下着这么大的雨,除了门房里透出来的一点灯火,整座城主府一片漆黑,玉天心给值夜的守卫出示了蓝电霸王龙宗直系子弟的印鉴和令牌,径自闯进了族叔的卧室,把他从床上拖了起来。
这个中年人刚醒过来的时候还有些懵,但看着玉天心怼到他面前的水文报告,他整个人瞬间清醒了过来。
能当上家族重地的执政官,他自然不会是什么草包,但这么多年都没出过什么大灾,“懒政”的毛病多少还是从他身上冒了出来,最近的雨势看着确实唬人,下起来就没完没了的,但既然没有人来报,应该还在可控范围内吧?
但这份水文报告告诉他的是,已经没有时间能让他来拖延了。
他当机立断:“我现在就召集人手!天心,多谢你来提醒我。这么大的雨,你也不要回学院了,在这里住一晚就是。”
“我也去。”玉天心摇头,“还有我的两个同学。”
不管怎么给这件事上价值,冒着大雨下乡都是一件苦差事,在这种凄风苦雨的深夜,窝在被窝里呼呼大睡才是正经事,现在却要在湿泞难行的山路上以堪比急行军的速度速行,不少小吏周身萦绕的怨气已经几乎要实质化了。
但碍于城主大人也在队伍里,没人敢表现出来。
有人发现了那个好几次跑来城主府危言耸听的少女,悄悄交换了个眼神。
“看什么?”沧瞳对这帮天不塌下来不知道动的家伙是不会有半点好脸色的,察觉到他们的目光,她立刻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你们早听我说话,不就不用遭这种罪了吗……哎呀!”
只顾着和他们瞪眼,忘了关注脚下,她一脚踩到了水坑里,脚下一滑,幸好被一直关注着她的玉天心捞了一把才没摔倒。
他抓着她的手腕,确认她站稳后才松开了手,淡淡道:“小心。”
“你们竟然早就知道了?!”走在最前面的城主听到动静,满脸震怒地转过了头来,“怎么没人来告诉我?”
现在不是兴师问罪的时候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这件事回去再说。”
这下真的没有人敢再说话了,但心惊胆战地各自别过头去之前,几个戴着痛苦面具的倒霉蛋还是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天呐,为了达到她的目的,她竟然把天心少爷都拿下了!
每年雨季,防汛抗洪都是灵晔城的日常工作,但以玉天心的身份,他当然不用参与这种事。
在他心里,面对随时可能爆发夺走性命的山洪,村民应该是很容易被疏散转移的,毕竟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因此这项工作应该不是很难做。
但事实就和他想象中很不一样。
面对他们的催促,这些把家里所有能蓄水的东西都摆了出来接屋顶上漏下来的雨水,就算这样也接不完,只能全家人挤在一起在潮湿的榻上瑟瑟发抖的村人自然是感激涕零的,但与此同时,他们的动作却并不快。
因为他们知道魂师的储物魂导器能装东西,所以一直在试图把能带上的所有家当都带上,包括在他眼里连当成破烂都没有回收价值的那些,而就算是那些尚且能用的东西,也不会比性命更重要吧?
但这些话和他们根本说不通,他们只会一味地苦苦哀求,大人,锅碗瓢盆得带上吧,都是用了很多年的,这个柜子是要给我女儿当嫁妆的,没有能撑场面的嫁妆,她往后在婆家是要受欺负的,大人,您上次说的能装活物的魂导器有了吗,您看我家里那两头猪……
玉天心听得额角青筋乱跳,忍无可忍地转头问族叔:“他们以前也这样吗?”
城主的脸上是和他差不多的表情,只是更显几分沧桑:“年年如此。”
面对还在絮絮叨叨地问他能不能把猪塞到魂导器里带走的农人,到现在也没混上能装活物的魂导器的他暴跳如雷:“说了没有能放下猪的魂导器!”
就,别对封建时代的基层吏治有多大的期待……以及副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第一次有了喜欢的人,有了能托付信任的队长。两件快乐的事情重合起来,本该是非常美好的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雨季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