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到梨香园然后默契地分开,谢云珠来到井边将双脚泡在水桶里,八角就幽灵般贴了过来。
“怎么样?”
“什么?”
“别装傻!”他低声说,“银子呢?”
"他不肯给我——"她故意顿了顿,"事情根本不像你说的那样。"
“你别骗我,红豆。”八角半信半疑,“你有没有让他看那支簪子?”
“我让他看了,他根本就不害怕。”
“是吗?”
“不信算了。”谢云珠穿上鞋子,准备结束这次对话。
然而八角突然抓住她的头发,将她的头用力拉近自己:“好啊,我会找杨老七问清楚的,我和他交情不错,如果我发现你敢骗我,我就剥掉你的皮!我可不像阿生他们那样傻!”
“谁在那里?”厨娘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他们的对峙。
八角迅速松开手:“陈大嫂——”
他脸上换上了轻松的笑容走过去和她说话。
谢云珠端起水盆,准确地泼在八角的身上。
她知道阿戚所求的是“赎身”——堂堂正正地离开梨香园,从此不再是任何人的奴仆。
他说:“大丈夫若名义上仍为人奴,总是不痛快。我欠别人的,还了便是。”
她始终不能理解:这本就是不公之事,为何还要按着别人的规则去“还清”?难道不该直接夺回自由吗?
谢云珠心想自己才不是什么大丈夫,只要找到陆公子师傅的消息,她会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
在金牙派她出门办事时,她曾几次去找那位女巫,可每次都扑了空,没有人知道这个神秘女人的行踪。
尽管如此,她仍然充满希望。她已不再是谢家的女儿,最大的障碍已经不存在了。没有人再来干涉她的选择,也没有人用家族的荣耀来束缚她。她坚信,自己一定能找到陆公子师傅,然后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与心爱之人永远相守。
是的,心爱之人,她心中一片炽热。
这天,谢云珠到处找不到自己的手帕,在小镜子的床铺上翻了一通也没找到,便转身去了前院,戏台子后面的厢房是伶人们装扮的地方,小镜子正坐在那儿梳头。
“红豆你怎么了?”小镜子见她气势汹汹地走来,便有些慌张。
谢云珠一眼就看见她辫子上绑着的正是自己的手帕:
“偷东西都偷到本小姐的头上来了!”她扯下那块布,连带着把小镜子的头发也扯散了。
小镜子居然惊慌失措地抢回手帕,辩解道:“好姐姐,你冤枉我了,这是我捡来的。”
“是吗?在我床上捡的吗?”
霜儿和几个唱戏的女孩子正在梳头发,阿戚则在门口擦拭鼓面。
阿生拎着茶壶跑进来,笑道:“小镜子,你还敢惹她呢,你还不知道红豆,她连金牙都敢打!”
小镜子说:“你打我,我也没偷你的,只是白白挨打就是了。槐树街的周老爷要买霜儿做房里的丫鬟,班主让我去请老爷过来商议,周奶奶见了我,喜欢我,才赏我的——”
"胡说!方才还说是捡的!"
“谁说是捡的了?确实是周奶奶给我的。”
谢云珠几乎被她气笑了,懒得再纠缠,说声“算了”就要往外边走。
就在这时,霜儿忽然大叫一声,哭着扑进阿戚怀里,口中不停喊着:“不要,我不要!”
谢云珠回头,疑惑地问:“她怎么了?”
“怎么了?她要被周老爷买走啦!”阿生回答她,又立刻换成那副嘻嘻地态度,“周老爷有六十岁了吧,霜儿你去他家里过两年就要守寡了。”
阿戚紧紧抱着霜儿,他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与谢云珠的视线相遇,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绝望与灰心。
接下来的几天里,霜儿几乎无休止地哭泣,如同针刺般搅得人心头发紧。
谢云珠冷眼旁观这一切,心中五味杂陈。
她想起了素婉姐姐出嫁前的情景——素婉也是这样哭个不停,她被父亲嫁给了一个足以当她祖父的亲王。
无论是千金小姐还是梨香园小丫头,在某些人眼中,她们都不过是可以随意买卖、决定命运的货物。这个念头让谢云珠感到一阵反胃,素婉至少还有选择出家为尼的道路,而霜儿似乎没有任何别的出路。
吃过午饭后,霜儿在后院堵住她,看起来有些着急:“有没有见到阿戚,从早上到现在我都没有看到他。”
谢云珠摇了摇头。
“我担心阿戚去找周老爷,做出什么傻事。”霜儿哭起来,“红豆,我知道你恨我,但是你比我勇敢,可不可以帮我找到阿戚?”
谢云珠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我没有恨你,我去周家看看就是了。”
“谢谢你,红豆。”
谢云珠学得很快,所有的条子她都收集起来,门房有时候不会看条子是昨天还是前天的,或者是另一个人的。
按照霜儿说的地方,谢云珠找到槐树街周老爷的住处,那是一座小而精致的房子。
她在那里没发现阿戚的踪影,倒看见那老头颤巍巍地从外面回来,他真的很老了,脸上沟壑纵横,拄着拐杖还气喘吁吁。
老头刚推开院门,谢云珠便趁机跟了进去。他关门时猛然看见她,吓了一跳。
“来讨饭的?”他将拐杖重重顿在地上。
“老爷,我是霜儿。”
老头睁大眼睛:“谁?”
“霜儿!”她凑到他的耳边,大声说,“梨香园的霜儿,周老爷!”
老头被她这一嗓子震得脸色通红:“你这么大声做什么?我能听见!”
“你能听见那就再好不过了,”谢云珠双手抱胸,“是你找白二爷买我?我劝你快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别再买什么丫鬟小妾了。我进了你们家,一定让你不得安生。”
她忽然伸手揪住他一小撮花白的胡子,猛地一扯:就像这样。
“哎哟!”周老爷嚎叫一声,“阿大!阿二!快过来啊!”
两个壮汉从屋内冲了出来,看模样像是他的儿子。老头捂着下巴,指着她大喊:“抓住她!抓住她!”
谢云珠拔腿就跑,推开门的一瞬间,正迎上阿戚,他手里还握着一根棍子。
“你快走。”他朝她点头。
她边跑边回头,只见阿戚挥动棍子挡在门口,那两人不敢上前。片刻后,他扔掉棍子追上来,两人飞奔穿过熙攘地街巷,渐渐甩掉了追赶的人。
阿戚问她:“红豆,你做了什么?”
谢云珠没有回答。
我做的太少了。如果当年我也能像今天这样勇敢,也许就能阻止素婉姐姐出嫁。那样,她就不必削发为尼,不必遁入空门,不必失去自己的人生。
几天后,众人正在院子里吃饭,白二爷从他的房里走出来,他一向不与他们同桌吃饭,一旦出现,往往意味着麻烦要来了。
果然,白二爷扫视一圈,忽然开口:“霜儿。”
“我最近事情太多,今天才有空和你算账。”他眼神一沉,“你去了周老爷家里大闹了一场,还拔了他的胡子?”
“我没有!”霜儿顿时脸色苍白。
“是吗?他要回了定金,还说要去衙门告我一状。”他一只脚踩在桌子上,俯身看她,“你害我损失了很多钱。”
女孩已经吓得不知所措,连连摇头,“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二爷,”阿戚猛然站起来,“是我去吓唬周老爷,我不想让他买走霜儿。”他挡在霜儿身前,“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是你?”班主面色平静地从怀里拿出鞭子,在桌上猛地一抽——啪的一声,一只瓷碗被震翻在地,摔得粉碎,“周老爷告诉我,是个不知好歹的丫头。”
“是红豆,”霜儿忽然指着她,“白二爷,是红豆去找的周老爷,不关阿戚的事情。”
“霜儿!”阿戚喝止住她。
院子里所有人吓得大气不敢出,目光齐齐落在谢云珠身上。
机灵鬼冷笑一声说:“哦?是吗?红豆为什么要这样做呀。”
霜儿眼泪不断往下掉,哽咽着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也许……红豆嫉妒我可以赎身。”
“没错,是我。”谢云珠忍不住说道,“白二爷,那个老头年过花甲,比我们家的乌龟还要老,你真不该把霜儿卖给他。”
“我就知道是你,红豆。”班主命令道,“把她绑起来!”
金牙迫不及待地拿出绳子,八角过来帮忙,二人将她绑在戏台子的一根柱子上。绳子绑得很紧,几乎要陷进皮肤里。
八角凑过来低声狞笑:“你这臭丫头,我已经打听到了,是你私吞了那些银子。”
谢云珠终于感到了深深地恐惧。
第一鞭子打在她的腿上,疼得她顿时没了力气,接着鞭子抽在她的脸和耳朵上,嘴角就有血流出来。
好疼呀。眼泪又不争气地涌出来,她以前总是因为委屈、难过或者想念流泪,却从未因为疼痛流过泪。
大家都在看着她,眼睛透露出一样的恐惧。
阿戚挣扎着要冲过来,霜儿紧紧拉住他,但他挣脱开飞奔而来,挡在她身前,双臂环住她的肩膀。
于是更多的鞭子落到他的身上。
“你真是个傻瓜——”谢云珠的话音刚落,鞭子甩到她的眼皮上,剧痛让她闭上眼睛,泪水顺滑过伤口,灼烧般的疼。
不知打了多少下,班主终于停下来,他扔掉鞭子,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充满了被冒犯的暴怒:
“你们这些懒骨头!废物!你们本该日日给我磕头谢恩,感激我的收留,否则你们早就饿死冻死在街头,骨头都让野狗啃干净了!”
他指着一个个低垂的头颅:
“我给了你们遮风挡雨的屋檐,给了你们填饱肚子的饭食,可是你们不安分,偷懒耍滑、私藏赏钱,你们就是这样回报我的!这是我的地盘,你们是我的人!我让你们活,你们才能活!我让你们死,你们就得死!”
他指着红豆和阿戚命令道:“把他们关进柴房!”接着指着霜儿,高声如同宣判,“我要你代替红豆嫁到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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