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佳肴已是流水价地端到帐中来,左右早就伺候着摆起酒席,孟狂隐不知这节度使要玩什么花样,却也不将他放在心上。只见帐内仆役军士进进出出,好不忙碌。
不到片刻的功夫,几人席前已摆满了各种琳琅满目的菜色,道道都是香气扑鼻,花样别致,集色香味于一身,叫人见了不免食指大动。
王彦章倒了一杯酒,走至孟狂隐席前道:“鄙人向来仰慕武林中的高人隐士,总想着有朝一日解甲归田,像先生这般过一些闲散日子。无奈连年征战,国事缠身,实在是身不由己。”说着,便叹了口气,续道:“今日先生肯屈尊相见,实在是鄙人莫大的荣幸,鄙人在此先敬先生一杯。”说罢,便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孟狂隐斜睨而视,脸上神色甚是不屑,哼了一声,却没去动面前的酒。
王彦章笑道:“先生不喝,是怕我这酒里下了毒吗?”
孟狂隐冷笑了一声道:“老夫会怕你下毒?不过是看着你,没喝酒的雅兴罢了。”说着,一道锐利的目光向着刘继射了过去,问道:“这个戴面具的人又是谁?”
刘纯哼了一声,眼中渗出恨意,望着刘继沉声道:“孟前辈,这个人就是我爹。”
孟狂神色一变,一张脸沉下去了三分,眯起眼睛向着刘继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你爹不是死了吗?”
刘纯微微闭眼,语气中透出一股凄凉,小声道:“我现在只当他已经死了。”
刘继冷笑了一声,却不说话。
孟狂隐大笑了数声,言道:“当他死了也好,往后你还是安心跟着老夫吧。”
王彦章笑了笑,唤来帐外的亲兵小声吩咐了几句,转而问道:“先生今日是执意不肯给鄙人一个面子了吗?”
孟狂隐道:“你算什么东西,敢来讨老夫的面子,是嫌命太长了吗?”
王彦章垂首道:“鄙人哪敢得罪先生,先生既然要带我的这位贤侄儿走,那鄙人自当恭送。只不过外头那两位朋友,却要在这里盘桓几日了。”
刘纯忽地站起身来,怒道:“我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你敢碰他们一下,我今天不过就是一死,你们的诡计却也休想得逞!”
王彦章笑道:“两位既然来了这里,那就是我的客人,鄙人再不济,也决计做不出如此下三滥的事情来。我是看他二人身上有伤,想将他们留下来照顾几日,待他们伤好了,我自然会送他们走,贤侄又何必动怒呢?”
刘纯怒气勃发,随即回道:“谁来信你的鬼话!你和他......他”,这个他字指的却是刘继,只是他父子今日闹到这个田地,刘纯心里已不知要如何面对这个爹,只觉得眼前站着的那个人无比陌生,反而是相处不久,却能倾心相待的孙哲,更令他感到亲切。只不过斯人已逝,尸骨无存,空留无尽的哀叹,却无处发泄。
刘纯望着刘继,瞪目凝视了半晌,恨恨道:“你们两个狼子野心!早晚都不会有好下场!”
刘继冷笑道:“好啊,就看看我这个出卖儿子的爹,能有什么好下场。”
只听得“喀啦啦”一声,孟狂隐身前的桌子忽然断为了两截,王彦章就站在他身旁,竟然全没见他有任何异动,倒像是这桌子自己裂开的一般。
孟狂隐右手探出,已是捏住了王彦章的咽喉,冷然道:“你们这些人罗里吧嗦的,聒噪不堪!老夫可没空奉陪了,这就送我们出去吧,否则老夫手上用点力气,就把你这狗官的脑袋给拧下来了。”
王彦章脑袋微斜,从上方撇过来的眼神中满是惊惧之色,此刻哪敢有丝毫抗拒之意,忙不迭地道:“是,是,我这就送二位出去。”
孟狂隐掐着王彦章的脖子,就向帐外走去,刘纯便跟在他身后,刘继却仍是站在原地,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二人出了帐外,周围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人丛中走出一个军士来道:“咱们大人有句话要问先生,先生若是愿意为咱们大人效劳,今日的事便一切都好商量,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孟狂隐脸现一阵狐疑之色,寻思这小卒在说什么鬼话,你们家大人的命都在我手上,还敢来跟我讨价还价?
那军士见他不答,便又走回了人丛中,片刻后一阵诡异无比的笛声响了起来,只见王彦章整个人忽然都抖动起来,他身体里似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游动。那东西游到哪里,王彦章的皮肤便像鼓起一个小山包一般高高隆起。
只听得王彦章忽然惨声哀嚎,顷刻间整个人都爆裂开来,一股腥臭的血液,向着孟狂隐和刘纯溅射了过来。
孟狂隐闪身便挡在刘纯跟前,袍袖将泼洒过来的血液尽数扇到了一边,那血一碰到地面,立时扬起一阵焦臭的气味。陡然一阵异味飘了过来,孟狂隐立时闭气,却还是慢了半拍,已是吸入了一小部分。
孟狂隐脸上神色顿变,两条银眉倒竖,怒道:“无耻小儿,敢暗算老夫!”
忽听幽蚕长老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道:“姓孟的,你没想到吧,老子早就炼了个毒人来对付你了!你刚才吸入的乃是老子身上种的轮回毒印,除了老子身上的血以外,天下无药可解!半个时辰后管叫你灰飞烟灭!”
刘继的声音从帐子里悠悠传来道:“看来有人倒是要先我一步,没有好下场了。”
孟狂隐大笑道:“笑话!这天底下竟还有人想置老夫于死地,你身上的狗血既然能解毒,那就等老夫来取吧!”说罢,便大步向前走去。
没走得几步,回头一看,刘纯竟已不支倒地,显是刚才也吸入了半分毒气。那毒性端的厉害,刘纯功力与孟狂隐相比,自是有云泥之别,此刻已觉头晕目眩,半分力气也使不上,眼前一黑,整个人已软倒在地上。
孟狂隐走去,将他挟在腋下,竟纵身便往人堆里冲了过来,只见千军万马中,一个灰影,疾若流星一般穿梭而过,几是当者披靡,顷刻间便已响起一片惨叫声。
孟狂隐奔了一阵,已到了镇口,此刻内息已渐觉不畅,毛孔中竟渗出一些血丝出来,再看他腋下的刘纯也是一般模样。
镇口一大群军士正自围着一个女子狠斗,人群中间一个和尚闭目盘膝而坐,那女子不顾性命一般在和尚的周围抵御,竟是一意要保护这和尚。
孟狂隐走上前去,挥手间已杀出一条路来。崔清鬓伤势不轻,本已不支,实是勉力应付,已是撑不了太久。忽见孟狂隐返回,心下一松,手足便觉绵软无力,剑往地上一支,人已跪了下去。
法慧睁眼叹道:“女施主,你又何必如此,一个人的生死总有定数,那是勉强不来的。贫僧早就将这副臭皮囊看淡了,几位施主若要逃命便自去吧,不用管贫僧。”
崔清鬓脸上俱是血污,一双眸子却比往日要清澈,扭头啐道:“臭和尚,死到临头还在胡言乱语。”侧头却瞧见刘纯已不省人世,急问道:“他怎么了?”法慧瞧他二人脸色,情知俱已身中剧毒,摇头道:“怎会如此......”
四面八方军士正在围将过来,霎时便喊杀一片。
孟狂隐回头向着人群扫视了一圈,那目光极之冷冽,众军士见了无不心寒,冲到半路便停下了脚步。
不远处一大群兵士簇拥着几乘马驶近,当中马上坐着的人正是王彦章。
王彦章停住了马便大声道:“孟先生,如今这形势你们还要顽抗吗?先生只要答应效忠本官,今日之事本官一概既往不咎,他日本官开国之时,先生便是国师如何?”
孟狂隐冷笑道:“谅你有什么本事,也配让老夫给你办事,叫幽蚕那条老狗滚出来,老夫要借他的血解一解毒。”
王彦章道:“先生只要答应效忠本官,本官立刻叫幽蚕长老出来献上解药,这笔买卖可不吃亏,先生不再斟酌斟酌吗?”
孟狂隐哈哈大笑道:“老夫纵横江湖几十年,从来就没有斟酌的时候!你这狗官以为这样就能逼老夫就范吗?可真是太小看老夫了!”说着,袍袖一拂,一股劲风便扫将出来,丈余内立时便尘土遍天。
王彦章轻叹一声,右手一扬,他身后数百□□手,已弯弓搭矢对准了他们,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将他们射成刺猬。
刘继策马上前道:“姓孟的,我跟你无冤无仇,你硬要强掳我的儿子,是个什么道理,快快将我儿子还来,我便求大人对你们网开一面。”
“刘继!”
半空传来了一声女子的厉喝,那声音里不知包含了多少的恨意,连空气都仿佛为之一滞,日光照在那女子身上,映照出她那张沾满了血迹,又满溢着无可名状的苦涩的脸。
崔清鬓的身影在日光间倏然划过,似是留下了一条淡淡的浅黑色的残影,刘继只觉得那日光刹那间无比刺眼,片片交织的光线点缀之下,一袭黑裳正从他头顶疾速地落下。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