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何时,”朝咎昀忍住把扇子甩到朝无咎身上的冲动,咬着牙回道:“你是脑袋进水了还是脑袋磕傻了,我记得那天你分明清醒着,以当时的情况你判断不出来那是误会么?”
“那还真说不准。”朝无咎真心实意道。
尚未被朝楼旻打包丢给云笙祢时,梦幽城的少城主是出了名的爱玩,人人都知道这位天之骄子风流绝色,一双桃花眼摄人心魂,谈笑间俘获人心于他不过是愿或不愿的事,每每无意伤了人心也能哄得人心花怒放喜笑颜开,他偏爱山河、折扇,沉浸于风景的震撼,把玩着手中的是非,他的心容得下万物,于他而言,能遇见的苦难、曲折、丰收、动容都是山河的一角,折扇能敲灭的邪恶、贪婪、不公、冤情皆为是非中的一隅。
折扇在朝咎昀掌心打了个转,他警告道:“你再说一遍?”
朝无咎敛眉,倒不是怕了,而是突然忆起自己当初爱沾花惹草不过是喜欢看小姑娘们羞涩的表情,旁的,他可是连女孩子的手都不敢牵。
自己原先竟有如此幼稚么?
朝咎昀眼看朝无咎在听完自己那句威胁的话后变了又变,末了一脸嫌弃,朝咎昀很难说这不是朝无咎在嘲讽自己。
“你既然没有断袖之癖,为何要在父母面前承认?”
“与你何干?”朝咎昀不近人情道:“你一个罪魁祸首哪来那么多问题,我都还没审你,你还反客为主了,谁教出你这么个没教养的。”
“你才是个没教养的,”朝无咎本是想问自己怎么就成罪魁祸首了,却没成想被朝咎昀指责没教养,且不说他便是眼前的人,就是被绞杀前的那么多年,也未曾有人说过自己没教养:“不过问你几个问题,你便恼羞成怒成这般,不想答便不答,看你这气性大的。”
“我恼羞成怒?你这张口就来的瞎话可真是令人拜服,”朝咎昀走至床边,居高临下地乜向朝无咎:“试问你尽心尽力把一兜头摔身上的人带回家好心照看,结果被一场莫须有的罪名定性为断袖,好容易等这人从二次昏迷里转醒欲要关怀,就被人神志不清地把差错当事实,换你,你情愿?”
“抱歉。”
“抱歉?抱什么歉,你……”朝咎昀下意识想反驳,临到头才发现是朝无咎的服软,朝咎昀哑了一瞬,也换了个语气:“算你明辨是非。”
“我不知你……”朝无咎原想说“我不知你是不是和我一样”,但怕被当成疯子就稍作修饰了一下:“我不知你这些年的经历,也不好断定你是什么样的人,误会你非我本意,只是你的行为的确会让人浮想联翩,自然,我也不是说断袖不好,只是……”
“嗯?”
朝无咎把“只是想不到我会是断袖”咽了下去:“只是觉得你不像是断袖之人,所以想明确确认罢了。”
“如此。”
相顾无言。
朝咎昀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装模作样轻咳几声后,缓声道:“正所谓不打不相识,这样,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
朝无咎:“嗯……好。”
“我姓朝名咎昀,字词岁,梦幽城人士也。”
“我姓朝名无咎,字岁之,”朝无咎顿了顿:“一介流民,让词岁兄见笑了。”
有字却是流民,朝咎昀心下了然,也不过多探究:“你我二人名、字相像,恐是上天命定的缘分,日后便安生在这儿住着,我护着你。”
朝无咎抿唇一笑:“多谢词岁兄。”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朝咎昀顺势提出自己的疑问:“只是有一惑,不知岁之兄方不方便解与我听。”
“何惑?”
朝咎昀弯腰俯身,指腹攀上朝无咎的脸阔:“你这红纹……是怎么回事?我可不认为这是胎记,毕竟没有谁的胎记会伴随着时隐时现的血气。”
朝无咎被朝咎昀的触碰弄得愣了下神,脱口而出道:“是符文。”
“符文?你是修真界的‘流民’?”
朝无咎不着痕迹地躲开朝咎昀的手指:“是也不是,我被赶出修真界了。”
说“赶出”都是委婉了,修真界是对他喊杀喊打、避之不及才对。
“抱歉。”
朝无咎无奈一笑:“你对我说什么抱歉,把我赶出修真界的人又不是你。”
“让你回想起了糟心事,所以抱歉。”
朝无咎一边小声嘟囔了句“我从前有这么矫情么”一边弯起了眉眼。
朝咎昀没听清朝无咎嘀咕了什么,于是问他“你说什么”。
朝无咎睁着黑白分明的眼装傻充愣:“我说什么了么?”
朝咎昀:……算了,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你先躺着,我去喊人,这些天我爹娘忙着六城会晤,都抽不出空来看你,他们若是知晓你醒了,定然会很开心。”
朝无咎心脏一暖。
望着朝咎昀远去的背影,朝无咎才有心思去分析当前的状况。
其一,绞杀当日师尊送的小叶紫檀里嵌着髓珠,关键时刻救了自己一命。
其二,八十一宗攻入魔域的理由是他偷走了神器天机帛,可这天机帛……是凭空出现在他闭关的洞府中的,总不至于是他们八十一宗的某宗亲自画法阵把天机帛传送过来的,否则说他偷也太不讲武德了。
朝无咎蹙眉思索,终是想不出为何,就把这个疑惑先搁置一边了。
八十一宗能得到天机帛的消息,说明魔域有叛徒,倒不算什么出乎意料的结论,魔靠魔魂修炼本就不易,稍有不慎走了旁门左道横生心魔修为反而能提升得更快,只是这种魔会彻底沦为邪魔,再无理智,在这种情况下,做出些过河拆桥的事反倒再正常不过了。
其三,他目前是回到了过去还是到了一个秘境,如果是前者,是什么致使的呢?如果是后者,这个秘境是如何出现的,以及秘境是如何开启的,他是如何进入的。
其四,他落到这一步的意义是什么呢?
是为了让自己查清当年父母被杀、自己被冤枉狠心灭自家门的惨案,还是为了让自己摆脱灵髓被挖、沦落堕魔境地的遭遇,亦或者,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境,自己的肉身和灵魂已经湮灭,现在是还未散去的执念在妄想镜花水月般的圆满呢?
其五,他该怎么……与朝咎昀还有父母相处呢?
亲一分会不会过火,疏一分会不会不够。
衡量的标准该是什么呢?
朝无咎用脸颊蹭了蹭被子,思绪万千。
“岁之!”
朝无咎视线投向门外,苏霜曼正催促着朝楼旻快点走,而朝咎昀,则捧着一盅不知道是药还是药膳汤的东西不紧不慢地欣赏着朝楼旻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的样子。
“来,快让苏姨看看,这些天词岁好好照顾你了没,可别让你又瘦了。”
“娘,你这话说的,你交代的事我什么时候没办好过。”朝咎昀全然忘了前不久两个人针锋相对的姿态,笑意盈盈地回话。
“你也就只是办好了,再多的就没见你做过了,我们岁之可和寻常交代你的不一样,单是办好也不够。”
朝咎昀哼笑,把手里的黑盅递到苏霜曼手上:“那你给他补补。”
“还用你说,”苏霜曼接过黑盅,掀开盅盖,桂花的香气直冲鼻息:“苏姨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先让人备了桂花莲子羹,你先喝着,不喜的话下次苏姨让人给你换别的,喜欢的话下次再给你熬。”
朝无咎眼睛里亮起了细碎的光:“我最喜欢喝的就是桂花莲子羹了。”
“那这不是巧了,”苏霜曼笑道:“我们果然有缘。”
朝无咎“嗯”了声,心想这岂是有缘两字能揽括的。
桂花莲子羹一入口,就是熟悉的浓香,不多不少的甜度让朝无咎立刻就知晓是出自谁之手,他没有多言,一口一口乖巧的把喝光了。
苏霜曼把空了的黑盅放到桌上,从被子里掏出了朝无咎的手握住:“我听词岁说你家中已无亲近之人,倘若不嫌弃,把我们当你家人可好?”
朝楼旻紧跟着道:“恰巧词岁对你有意,日后若是可能,也会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
朝咎昀:“……”
朝无咎:“?”
两个人一言难尽的表情看得苏霜曼下意识就找源头狠狠拧了一下,朝楼旻倒吸了一大口气,不懂自己怎么就突然遭了殃。
朝无咎应了声“好”,忽然就无师自通了该如何与朝咎昀还有父母相处。
又被各式各样的珍贵药材汤膳投喂了半月有余,朝无咎总算是能下床走动了。
他伤得重,人界郎中能看出来的不过是表面最浅薄的一层,索性也够了,气色变好总归能让大家不那么担心。
朝咎昀朝朝无咎抛了个洗净的果子,意有所指道:“若非我天天盯着你,你倒真像是故意算着时间让伤恢复。”
朝无咎抬手接过果子,闻言给朝咎昀递了个不明所以的眼神。
“两天之后是会盟之宴,六城城主皆会出席,届时全城同庆,放花灯、赏歌舞、散银钱、泛轻舟……还有数不胜数的活动和目不暇接的烟火,”朝咎昀似笑非笑:“若是你此番仍在床榻之上……”
“不巧,让你失望了,我却是赶上了。”
朝咎昀耸了耸肩,转头叫了声小七:“岁之的药还有多久煮好?”
“无咎少爷的药还有一刻钟方能煮好。”
“如此,”朝咎昀眉梢一挑:“那我先拐人去制衣居置办几件新衣。”
“我不去。”
“这可由不得你。”朝咎昀强行握住朝无咎的手腕,把人不由分说带了出去。
逐渐丧失了少城主同行权的小七摇了摇头,长叹道:“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啊。”
朝咎昀本想拒了辇父的提议步行前去,毕竟街坊巷口有不少新奇玩意,吃的、喝的、玩的、赏的,保不准有哪些是能拿来讨人一笑的。
但又忧心朝无咎体力不支、伤痛卷土重来,只得面露遗憾地上了马车。
马车内铺着浅金色的绒毯,毯上还丢着几本看起来就不正经的话本子,朝无咎扫了眼名字,没印象后不再多做停留,反倒是朝咎昀处之泰然地挑挑拣拣,最后选了本拿在手中。
两个人一坐一卧,朝咎昀闲散地翻着话本,朝无咎阖目假寐,马车晃晃悠悠地向前行驶,偶尔有风穿过纱窗,带起了两个人乌黑的发丝,在无人看见的地方纠缠牵连。
许是马车行得慢,朝无咎从假寐成了真寐,马车停在制衣居后朝咎昀看朝无咎没有醒来的苗头,就凑过去想要将人喊醒,离得近了,朝咎昀反而失了神,他轻嗅着朝无咎身上的香味,又比对了自己身上的气味,狐疑道:“这不该啊,难不成朝岁之在我不在的时候招惹了哪个小丫鬟?不然还能解释他身上这莫名其妙的香气。”
“好啊你个朝岁之,这这段时间我为你东奔西走,无心其他,你倒闲心大发去沾花惹草,真是可恶。”
朝咎昀越想越不是滋味,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疏解郁气,于是当红纹处的血气又若隐若现冒头时,朝咎昀鬼使神差地一口咬了上去。
不重,但是人能察觉到的力度。
朝无咎被濡湿的刺痛感搞醒,一张放大的脸就毫无防备地撞进了他的瞳孔深处。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杜甫《佳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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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Chapter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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