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坨人……呃不,一个昏死过去的少年随意地躺在石块中间。
林潋真不愧是“运气绝佳”的黑锦鲤,直接大头朝下摔在了地上。水镜给他留了三分薄面,没让他脸抵在石头上毁容。
“……晕了。”鹿鸣玉拨了下他的脑袋,伸出二指抵在晕过去的少年鼻前,微弱的一息尚存。
行秋云也不是不靠谱只看热闹的,帮衬着检查,像给水煎肉翻面似的把林潋翻面。
他从晕过去的不明人士支棱着的黑色短发里摸到了块硬物,目测是个大包。
行秋云:……
这孩子也忒倒霉了。
也幸亏是落在他们身前,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外来者落在那些村民身前早就被生吞活剥了。
蓝白色青春活力的校服染了污泥,昭示着白纸般单纯的学生也将被罪恶的污血玷污。
两人交换了眼神,无声地安排了接下来的打算。
骤雨将至,留在这里不说惹人起疑,单这早春的寒意就能将人浇个透心凉。
这小村子名叫雩村,大抵是缺什么就在名字里补什么,村子缺水。
雩,还是老村长亲自给改的名字。
当时连日大旱,干裂的大地咆哮着撕开自己的伤口祈求甘霖恩赐。可是那龙王就和睡死了一般,偏装听不见。
村民们的血泪流在这片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上,没有滋润更像是威胁,只在烈日之下晒出白色的结晶。
村长心急如焚,那花白的头发就像是落了雪,从薄雪覆盖一天一天地白成一片雪原。
站在干涸的河道里,鹿鸣玉连挑石头的力气都没有了,热得烫脚。
他干脆坐在树荫下,把打磨好的砚石抱在怀里吸吸凉气。品种不明的砚石是冷硬的黑,看得人心里往外冒凉气。
鹿鸣玉生着薄茧的指腹无意识地磨着已经平滑的表面,远处田地里的衰败落在他眼里。
天上不下雨带着河也断流,现在村子里想喝口水都得从唯一的一口井里排队打。
庄稼快要收成了,照这个趋势下去,怕是要饿死人。但他也不是神仙,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是灾难的开始啊。
孟秋七月是行秋云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采诗官难得的固定工时。
行秋云心里百般不愿也终是个吃官粮的,活得干。只是现在民不聊生,他也没有那么大的脸清闲。
收取的诗歌不再是吟唱田间地头的男欢女爱,而是字字泣血地祈求上苍。
行于满目疮痍的大地,他心里总有不祥的预感。
大旱之后,应有大涝,而后是大瘟。
令人不安的日子没过几天,一片灼热的浪源自祠堂,点燃了宁静的夜。
江习谨慎地落后村长半个身位,跟着他走进雩村的祠堂。
——她一个外来者,于情于理都不应该来到这里吧?
“欢迎来到水镜副本——千秋皆隐,何处寻我。”
听见播报的江习站定在供桌前,指尖蹭了一把香灰。香灰颗粒大小各异,看起来有点意外的瘆人。
供桌上有烧糊的痕迹。江习指尖拂过浮灰,供桌的大片焦黑显露无疑。
熊熊烈火曾炙烤着村子里唯一的祠堂。
村民们虔诚地跪在地上,村长穿着一身像跳大神儿的衣服,红配绿亮的扎眼。总是被束之高阁的神秘神像被村长恭恭敬敬地“请”下来摆在供桌的主位。
低矮的供桌上放着的也不是如水果兽肉之类的寻常祭品,被粗麻绳捆着的女人狼狈地躺在上面。
村长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火折子,点燃了女人身上的麻绳——
女人和村民们都在笑。
似乎是对火焰蔓延的速度不满意,他又加了把放在祠堂门旁的柴火。
不出意外地,火焰熊熊,愈烧愈烈。
人祭。行秋云和鹿鸣玉站在祠堂最外侧,强行保持着冷静。
人在极端害怕或者正经的时候是发不出声音的,他们两个这辈子从未如此赞同这个观点。
行秋云不用溪水倒映就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恐怕比村里的孩子能想象出的所谓鬼还要可怕。
火就在祠堂中央烧起来,他们二人所站的门口处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热浪的波及。鹿鸣玉的脸上是被烤出来的汗,手指却冰得吓人,猝不及防地搭在行秋云的后颈上。
鹿鸣玉的声音十分微弱,控制在一个刚刚好能让行秋云听见的音量:“学着他们跪下,别怕。”
头好晕……
村长的重瞳妖冶,鹿鸣玉偏过头避免与之对视,可惜为时已晚。
他咬住舌尖最敏感的地方以求维持清醒,低声提示还没有中招的竹马赶紧跪下来混水摸鱼。
可惜了,来不及提示他小心我了。鹿鸣玉跪在地上后已经无力控制自己的身体,模模糊糊地想。
闻言,行秋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控制一下虚脱的身体,随着前面的正派村民整整齐齐地跪下来,却抬眼看向中央。
村长的神情被火光扭曲,他疯疯癫癫地吟唱着小调:“在那雩水之岸,有一片安详和乐的净土……风调雨顺,幸福安康,不会有外来者,每个人都信仰着雨神,为她献上最邪恶的外来者,她为我们带来最美好的雨水……”
鹿鸣玉好像被夺舍了似的,神色恍惚地接上了下半:“雨神永远庇护着最虔诚的子民……她隐于此地,在此长眠……”
只不过声音太小,连近在咫尺的行秋云都听不清,也没有人听得出来,他和村长诗咏的调子是一模一样的。
哼完这句,鹿鸣玉垂着头,身子一歪倒在行秋云身上。行秋云不算单薄的后背一僵,感受身后人慢慢滑落。
借着发丝的遮挡,他偏过头看着身后人的状态。余光瞟到村民们的眼瞳中浮现出妖冶的血红,行秋云心一横,也不管伪装不伪装了,半推着鹿鸣玉一点一点蹭出祠堂。
里面太诡异了,呆在里面估计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现在拼一把。
他离开的时候,祠堂里火光冲天。村长的吟诵声达到了最大,是一种非常虔诚的祈祷。
行秋云感觉不妙,横抱起鹿鸣玉快速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说来也怪,出来没多久鹿鸣玉就悠悠转醒。
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行秋云:“下雨了吗?”
行秋云诧异地看了压根看不出天色的暗夜:“没有吧……最近几个月不都是大晴天吗?”
鹿鸣玉神神秘秘地笑了笑,眼瞳中的血红若隐若现。行秋云顿时感觉背后发寒,没来得及再问,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行秋云感觉自己的朋友中邪了,而且有确凿的证据。
真有点莫名其妙,这都什么跟什么?
惊雷劈响,已经沉默的村庄里爆发出欢呼。祠堂里的火光被暴雨浇灭,村口树下的鹿鸣玉眼含不解地醒来,看着跪在身边热泪盈眶的竹马更是十分费解。这是怎么了?
可惜没有人能解答他的疑问。
“没有什么雨神……那是邪神!”祠堂火堆里的女人咆哮道,可惜只有江习这个外来者知道她在怒吼什么。
她在烈火中动弹不得,就像中世纪的女巫,在众人的注视下被所谓的正义人士活活地烧死。
女人的目光一直望着呆住的江习。她的下半身已经被烈火吞噬,上半身也被扭曲。
“新的真人。”江习听不清女人的喃喃自语,只觉得悲哀。这是一片虚浮,她伸手会穿过一切。
江习咬牙克服了恐惧,越过跳大神似的村长跨入火堆。
一步一步,女人不敢置信也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你想说什么?我在听。”江习耳语道。
烈火于她而言只是幻影,克服了心理这关就行。但是女人的视角不同。
十六七岁花一样年纪的女孩义无反顾地迈进火坑去听她遗言,需要多大的勇气?哪怕这火看起来不会影响她。
“不要淋雨……”女人冲着江习的耳朵温柔地嘱咐道。
都是镜外人,都曾经是花季少女。女人清楚江习这个年纪的女孩还是个需要保护的孩子,亲自踏入烈火于她而言已经是亲自褪去了天真的外衣。她并不容易啊。
女人笑容明艳,从容地任由烈火焚身。真正面对死亡的那一刻,她才知道什么叫做无所畏惧。
“活下去,不要相信这里的人。”
从回忆中抽身的江习勉强地冲村长笑笑,稳住心态。
短短的几分钟恍如隔世,人的成长总是猝不及防。在进入水镜的那一刻,江习已经做好了葬身于此的准备。但当死亡就在自己身边降临而你无能为力,江习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普通人。改变不了任何事,只能在默默地看着一条和自己同样鲜活的生命的逝去。
咔哒咔哒的声音突然在近乎死寂的祠堂中响起,村长习以为常,江习觉得耳熟,抬眼去看——那高高的神像前放着一块小小的电子表。
正点,14:00整。
村长见江习抬头去望,语气里带着莫名的骄傲和自豪:“我们的村子世世代代受雨神庇护,这是雨神赐予我们分辨白天黑夜的神物。”
江习:……雨神业务范围还挺广,几千年后的东西都整出来了。
刚才烈火焚身的场景好像不曾出现过,江习沉着地面对着村长的试探,心下警惕,已经做好了殊死一搏或者拔腿就跑的准备。
在幻境里她观察过周围,跪着的村民看不清面孔,唯有疯疯癫癫的村长看得真真切切。这东西绝对不是什么好鸟。
想起了前几日的雨声轻悄,满意的村长并没有对江习下手的想法,当然只是目前。
不知道村长心里小九九的江习神经紧绷,见村长只是带她拜了雨神就放她去田间地头随便转转才舒了口气。
极其敷衍。
田埂,行秋云百无聊赖地摇着自己的铃铛,在无人之境招摇过市。
鹿鸣玉搬不动倒在地上的少年,两个人合力抬下山又不现实。行秋云灵机一动,先下山看看有没有同样的外来者。
这乱晃悠还真让他遇上了一个,虽然衣服穿的和这个时代的人相差无几,但面生——
这种多半和他们一样,是浑水摸鱼的外来者。
正是被不太热情地招待的江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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