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似昔日

行秋云眉一挑:“这位姑娘瞧着面生啊。”

江习又把自己刚才糊弄村长一套说辞说了一遍,但行秋云不信。

这个关头来的外人怎么可能是如她所说的京城贵女。

江习也不信眼前这个长得像魅魔的采诗官。啥也没有,全靠一张嘴一个脑子采诗吗?

两个人第一次信息交换毫无悬念地失败。

“那……姑娘可有好诗分享?”行秋云心思一转,打算从自己的职业下手套近乎。江习和那个毫无反抗之力的昏迷少年不一样,聪明谨慎,说话要靠套。

他习惯性地想去找自己的采诗簿,摸了个空。

忘了,把这东西留给鹿鸣玉了。

山涧里。

行秋云的采诗簿光荣牺牲了一页,身为罪魁祸首的鹿鸣玉从竹竿里动作熟练地倒出毛笔。

这本子只有行秋云一人有,两人推测这是他们从外面带进来的。毕竟现在大家还用着竹简呢,这么轻便的东西,一看就不属于这个时代。

鹿鸣玉看了一眼还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的林潋,打开自己腰间的蹀躞。

深邃厚重的松烟墨块被取出一块,望着渐沉的天,鹿鸣玉不紧不慢地在被溪水冲刷至光滑的石面上研起了墨。

奔腾的溪水倒映出他眼底隐隐的红。

行秋云作为十里八乡唯一的采诗官,总是在山野之间流浪。基本上东西都是随身携带的,就放在他那一根和别的采诗官的行囊相比特立独行的竹竿里。

平日里木铎挂在竹竿的尖尖上,他见到人走过路过就摇一摇,多数人都会为之驻足。

这个年纪的采诗官属实罕见,毕竟很少有人在这个年纪就精通方言音律而且受得住寂寞和贫穷。但他现在两手空空无法证明身份,能与江习周旋的只剩三寸不烂之舌。

江习眼底怀疑之色更甚,但还是吟诵了两句:“思须与漕,我心悠悠。”

“驾言出游,以写我忧。”行秋云不自觉地续上结尾,也是一愣。

惊雷炸响打破僵持,心下惊诧的两人匆匆别过。

按照说好的,行秋云提前回了鹿鸣玉的房子,毕竟他现在严格意义上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门虚掩着,行秋云伸手推开打量着。鹿鸣玉的房子里收拾得井井有条,不禁令行秋云自惭形秽。淡淡的茶香弥漫在空气之中,行秋云快速锁定来源——书桌上的茶壶。

桌上摆着两个玲珑的茶杯,雕刻纹理略显粗糙,一看就是初学者所作。应该是鹿鸣玉之前刚学的时候做的,行秋云顺手拿起一个,杯底刻着小小的“行”。

行秋云眼角一抽,装作没看到,拿起茶壶准备倒点茶喝。

安神静气。

可惜茶水的香气不但不安神,还让他恍恍惚惚地想到了鹿鸣玉身上的味道,水倒着,思绪越飘越远。

鹿鸣玉和行秋云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两个人也不愿意点破什么,就这样僵持着。

失忆的缘故,谁也不知道这情愫何日而起。不知道鹿鸣玉怎么想的,反正行秋云想要痛痛快快地结束。

一提到这个,自诩风流潇洒的采诗官都哭笑不得。他天性就不是什么适合谈恋爱的人吧,遇到了一心一意爱他的人第一反应居然是躲得远远的。

鹿鸣玉很好,但不是他的菜。他想要一个能和他一起浪迹天涯,共饮风月的人。

所以行秋云只好昧着所剩无几的良心推开了爱他的人,他们各自安好就足够了。

只是每次下定决心再不相见时都会共患难。就好像老天不想让他们两个分开似的,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把他捆在鹿鸣玉身边。

说来也怪,他总感觉自己不应该这么别扭的。鹿鸣玉和他的默契早就到了一个眼神就能交换信息的地步,想必他在想什么鹿鸣玉心里早就有数了。

苦茶入口,让喜酸的行秋云整个脸都扭成了一团。

鹿鸣玉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大成肯定少不了这茶一份功劳。

茶水倒在了袖口,他甩甩勉强回神。

算了,他有预感这小村庄的雨后即将烽烟再起,这个时候谈什么情情爱爱。

不紧不慢提笔的鹿鸣玉还不知自己被倾心了许久如一的少年在心里念叨放不下。

他稍稍斟酌了几秒,提笔行云流水洋洋洒洒地写下了当下情况的说明,折成个方方正正的小纸块塞进了林潋的校服口袋里。

他实在是搬不动地上的这个家伙。看着年龄比他要小的少年身高惊人,而且拒不配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鹿鸣玉自认尽了良心,剩下的就看他自己了。

他操起竹竿和石斧,依旧是不紧不慢,像谪仙一样飘飘悠悠地漫步于山野之间。

看,那雨已经落了。

被苦到的行秋云不敢再尝试鹿鸣玉家里的其他东西,只好点了柴火默默地站在窗口。

雩村的雨季非常不稳定,有的时候连着几个月大旱,有的时候却连天大雨,下得不见天日,整个人都要发霉了。

不管天气如何,行秋云基本都无处可去。下雨天的时候好的情况下找一个满是潮气的山洞歇脚,不好的情况下将就着往草丛里一躺。

这还是头一次,在一个不属于他的地方浑身上下干干爽爽地听雨。

不太一样的感觉,不是被束缚住的那种难受,而是……

罢了,他也说不好。最近总有一些奇奇妙妙的感觉。总之,诗情画意。

远处走来个模糊的人影,确认是鹿鸣玉后行秋云喊了一声:“下雨了就走快点,染了风寒多麻烦!”

鹿鸣玉噙起矜持的笑意,淡声回应:“无事,这雨正好降火。”

嘴上说着无事,鹿鸣玉脚下走得还是快了点。那张温润如玉翩翩君子的脸顶着雨幕闯进了行秋云的眼。雨水顺着发梢滑落,打湿的葛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鹿鸣玉清瘦的身形。

不知道给谁降火了,看着那张美得雌雄莫辨的脸,行秋云暗骂一声。

邪火自他的内心升腾,点火的却无知无觉,用温文尔雅的笑肆无忌惮地勾着人的魂。

鹿鸣玉似乎对行秋云一个人内心的七上八下无知无觉,关门进屋谈起了正事。

暧昧的氛围被一谈正事就上头的两个人强行无视了,就像在空中洋洋洒洒落地即融的旖旎飞雪。

“那个人的情况怎么样了?”行秋云接过湿漉漉的斗笠,顺手挂在身后的墙上。

“还是没醒。我给他留了句话,让他醒了就来找我们。”鹿鸣玉走向自己的书桌,拎起茶壶。

他不动声色地掂了掂,轻了。望向明显是被动过位置的茶杯,鹿鸣玉打开茶壶盖瞟了一眼,心情愉悦地勾勾嘴角。

这还是鹿鸣玉的小巧思。

茶壶分为两个腔室,一个里面装的是开水,另一个是极浓的苦茶,一个招待别人,一个捉弄别人,只有混起来才是他平时喝的浓度。

看起来某个家伙迫不及待地想喝被捉弄了。

“你那边呢?”鹿鸣玉假装自己没设计缺德的茶壶,用手指堵在正确的气孔上给两个人都倒了茶,“今年的新茶,尝尝吧。”

行秋云一脸菜色,看着鹿鸣玉神情自若地品茗也咬牙跺脚……抿了一口。

正常味道。行秋云的视线落在那只其貌不扬的茶壶上,面露狐疑。

“我真遇上了个,是个姑娘,叫江习。”行秋云收了乱七八糟的想法,鹿鸣玉是个君子,不会干这么无聊的事儿的。

把竹竿、木铎和采诗簿接过后,行秋云向鹿鸣玉要了砚台和墨,开始专心研磨。同时他嘴上也不停,一五一十地把江习编的离谱故事转述给了鹿鸣玉。

鹿鸣玉点点头当一个合格的聆听者,行秋云抿了口正常的茶润喉,提笔潇洒地写下他和江习对的诗,潦草得不似人间应有的艺术品。

思须与漕,我心悠悠。驾言出游,以写我忧。

鹿鸣玉艰难地辨认出来行秋云这潇洒的字迹到底写了些什么,心中默读一番,蓦地抬眼望向行秋云的侧脸。

眼瞳中黑沉沉的,看得外人心下发寒,却没有妖冶的红,令鹿鸣玉心安。

“我脸上开花了吗?”行秋云感受到打量的目光,摸着自己的脸一愣。

“……看岔了。”鹿鸣玉哑着嗓子低声道,“那个小姑娘还和你说什么了吗?”

行秋云不知道自己眼前这个君子心里想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疑有他:“……没。等雨停了,我们再上山一趟,看看那个人怎么样了。”

柴薪噼啪,雨声滴答,唯有屋子里两个大活人保持着诡异的缄默。两个人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彼此,因为友情之上爱情未满,无话可说。

薄薄的窗户纸堪堪分割朦胧的初恋,难得的宁静却透着莫名的酸涩。真要水到渠成,两个人却不约而同地后撤一步,可能和近乡情更怯是一个道理吧。

屋内爱意朦胧,屋外荒野求生。

被他们嘴上惦记着的林潋到底命不该绝。大雨落下之前,冰冷的溪水猛扑进他的鼻腔,呛醒了他。

“咳咳!”林潋也不是傻子,看到这荒郊野外暴雨将至的场景再稍稍联想到铜鉴,内心高呼噫吁嚱。

实话实说,他今天晚上出发之前还在内心祈祷随便什么神保佑可以让他几天不去上学。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林潋这心愿还真是实现了。

但他只是不想上学,不是想死!

林潋鲤鱼打挺起身,来不及抱怨沾了河泥的裤脚,先把自己浑身上下摸了一遍。

很好,没少什么零件,除了手机没了其他东西都在。

叠得方方正正的小豆腐块从外套里被少年两指夹着带出来了,他仔细回想自己到底有没有写过这种东西。

最近好像没有,上个写了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完全离谱答案的纸条下课就被他以追求严谨而著称的好兄弟技术大师莫琬丢进了有害垃圾桶,理由是这东西不忍直视。

那这东西是什么?林潋来了兴致,准备看看这条神秘留言。

灵动飘逸的毛笔字,是多数人看了都会称赞的字体,言辞也是十分恳切真诚。

总结下来就一句话,之前的入镜者现在在山下的雩村村口桃树边的第一户人家里住着,等他去商议一些事宜。

此刻雷电交加,像恶犬在疯狂咆哮,甚是骇人。

两相权衡,林潋决定先找个地方躲躲。就他这运气,估计没走到山下就被雷劈了。雨停了再说吧,小命要紧。

就是不知道习姐和莫琬怎么样了,自顾不暇的少年仍惆怅地想。

命运当真不可预测,就像脱缰野马把少年带上了充满危机的原野。

林潋不确定他能不能握住那缰绳,但他总得试试。毕竟少年人的胜利大多依托那无知无畏,他从小看到大的英雄故事里都是这么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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