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锋令钦天监算定一个“吉日”,他要亲往太庙,祭祀先祖……以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可钦天监定下的日子,却是个天色如墨的昏暗之日。狂风卷着沙尘在京城上空肆虐,天子仪仗中林立的金瓜斧钺都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晦暗。
乌云沉沉,雷声隐隐,又有谁会觉得这是“吉兆”?
当下便有一位老臣颤颤巍巍地拜倒在龙辇之前,舍命劝阻道:“此等天色,陛下身为天子,不宜妄动。微臣斗胆,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另择良辰吉日!”
“荒唐!”云锋厉声呵斥,连日来的惊怒忧惧已让这位帝王显出几分外强中干的憔悴,但气度依旧威严无比,“朕为天下之主,受命于天,何惧之有?祭奠先祖,告慰天地,又怎能随意改期?”
“起驾!”
天子仪仗在狂风中缓缓前行,云锋身着十二章纹衮冕,端坐于龙辇之上,面色阴沉凝重。抵达太庙时,已晋升为禁卫军统领的李梓亲自上前,指挥仪仗分列,护卫皇帝踏上那通往正殿的漫长石阶。
云锋身上龙袍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向上走出的每一步都显得异常沉重。阶下,文武百官垂首屏息,阶上,朱漆庙门在风中发出沉闷的呻吟。终于,云锋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示意身后的李梓暂时不用随他进去,却没注意到李梓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却惊喜的神色。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毫无征兆地当空炸响,惨白的电光瞬间撕裂昏沉的天幕!那两扇巨大的朱漆庙门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猛地合拢,仿佛被两只看不见的巨手用力关严。沉重的门闩同时落下,殿外的惊呼和混乱被厚重的门板隔绝,云锋心中惊骇,立即拔剑在手,怒喝道:“是谁?竟敢在太庙装神弄鬼!”
“皇兄……别来无恙啊。”
“谁!”云锋猛地转身,昏暗摇曳的长明灯光映得他面无血色的脸更加狰狞。
只见两道身影如同从森冷地府归来的幽魂,缓缓自阴影中踱步而出。其中一人身形挺拔如松,玄色锦袍裹挟着凛冽的杀意,脸上覆盖着半张狰狞的玄铁面具。他身旁则是一名身着月白素衣的女子,她以轻纱覆面,但那双眸子清亮如寒星,只是看向云锋的目光亦是怨毒无比。
“你是谁!”云锋的嘶吼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令人心悸的回响,他像见了鬼一样踉跄后退,几乎拿不稳手中长剑,“你敢惊动圣驾,难道不怕被锉骨扬灰?”
“哦?锉骨扬灰?”夜郎君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他微笑抬手,摘下了那半张玄铁面具,将那张虽有残缺、却与云锋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怎么,皇兄难道如此健忘,竟然……已不认识自己的亲弟了吗?”
云锋瞪大了双眼,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景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是云夜!
“多年未见,皇兄风采依旧,倒是臣弟我,已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了。”夜郎君幽幽叹息,语气中却并无半分哀怨,反而带着一丝快意。他微微侧身,凌厉的目光在触及楚清荷时瞬间转向温柔:“请容臣弟为皇兄介绍,这位便是程裕之的幼女,程漪。”
程裕之?他不是早就被灭了满门了吗?是欧阳素亲手做的,绝不会错!怎么会有漏网之鱼!
“陛下,当年你派‘天罗’屠戮程府满门,可曾想过……程家竟还有一丝血脉尚在人间?”楚清荷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显得幽冷异常,“程氏遗孤程漪,今日……来向陛下讨还我程家一百三十七条人命了。”
殿外忽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云锋心知外面已然生变,他双目赤红,如同疯虎般咆哮着:“你们以为这样朕就会怕了你们?朕是真龙天子,受命于天!岂容尔等魑魅魍魉作祟!”
话音未落,云锋已不顾一切地挥剑朝着夜郎君猛扑过去,剑锋直刺夜郎君心口!然而,他这含恨一击在夜郎君眼中却笨拙得可笑,夜郎君只是身影微微一晃,就如同鬼魅般避开了那直刺的剑锋,反手一拧,瞬间扭断了云锋的右腕!
“呃啊!”云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只觉自己的手腕像是被铁钳生生夹断,一时间剧痛钻心!那柄锋利无比的天子剑“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他捧着断腕踉跄着跪倒在地,顿时汗如雨下,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
“如今,告诉你也无妨。”夜郎君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胆寒,“当年你围困东宫,却不知太子宫中藏有密道。太子心知他若不死,你绝不会善罢甘休,为保臣弟性命,他……自愿赴死,让书砚换上臣弟的衣裳后,把臣弟推入密道,随后……点火**。”
“臣弟便是借着那条密道……侥幸逃得一命。这些年来,臣弟隐姓埋名,苦练武功,只为有朝一日……能为他们讨回公道。而程姑娘,她本来也是必死无疑,却意外被人所救,这才捡回一条性命。你说,我们该如何处置你?”
他每说一句,云锋的身体就剧烈地颤抖一下,脸色也更阴沉一分。那些被他刻意掩盖的血淋淋的罪行,此刻被**裸地抖落在列祖列宗的牌位之前,让他无所遁形!
“朕才是真命天子!云轩算什么!他不过是个窝囊废!”云锋嘴角挂着狰狞的笑意,“若非如此,他怎会把皇位拱手让给朕?朕才是天命所归,是朕,一直都是朕在支撑着这个摇摇欲坠的江山!你们以为凭你们这些跳梁小丑,就能扳倒朕?真是可笑至极!”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夜郎君嗤笑一声,却并不急着捏死这只已落入掌心的蝼蚁,“你残害手足,屠戮忠良,将这大好河山搞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你的江山社稷,先用至亲的骨血铺路,又用忠良的冤魂奠基……如今,你的报应到了!”
他笑着伸出手,捏碎了云锋的左肩。
没等云锋惨呼出口,夜郎君已并指如刀,指尖陡然迸发出凌厉的劲风,狠狠点在云锋周身各大要穴之上。云锋如同一条被剥了皮的鱼,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抽搐,喉咙里发出非人的惨嚎。他向来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等酷刑?
夜郎君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而是用这种近乎凌迟的方式,让云锋一点点品尝绝望的滋味:“可惜啊,可惜。若不是你活在世上有些脏了列祖列宗的英灵,我真想把你关在不见天日的水牢之中,要你把当年加诸我们身上的……百倍千倍地偿还。”
楚清荷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地上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帝如一摊烂泥般翻滚哀号。若是换作别人,她眼中多少会有一丝怜悯,但此时,她眼中只有一片冰冷的恨意,再无其他。夜郎君捡起那柄天子剑,对着云锋乱砍乱劈,却始终不肯刺中他的要害。
他要让云锋在无边的痛苦和恐惧之中,慢慢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他每一次挥剑,都是在宣泄积压多年的仇恨。多年的隐忍与蛰伏,终于……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不知过了多久,云锋的惨嚎已经变得嘶哑微弱。他双目圆睁,整个人瘫在冰冷的地砖上,只剩下胸口还在微弱起伏。夜郎君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微微喘息着,只是这喘息并非因为疲惫,而是……那十余年积压的刻骨仇恨,终于能在今日和云锋有个了断!
他倒转长剑,将剑柄塞到楚清荷手中,眼神复杂而决绝:“清荷,我们的血仇……由你来亲手了结。”
楚清荷没有丝毫犹豫,紧握剑柄,缓步走到云锋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一剑,穿心。
长剑毫无阻碍地刺穿了华贵的龙袍,精准无比地贯穿了那颗盈满罪恶的心脏。云锋的身体猛地一僵,双目骤然瞪大到极限。他张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涌出的鲜血堵在了喉咙里,再无声息。
一切挣扎,一切罪恶,一切不甘……都在这一剑之下,彻底终结。
楚清荷缓缓抽回长剑,握着剑柄的手因太过用力而微微泛白。大仇得报,心中却是一片空茫的寂静,还有快意……和疲惫。夜郎君上前握紧了她的手,两人相视无言,多年来的苦难与仇恨,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半晌,厚重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刺眼的天光伴随着浓郁的血腥味瞬间涌入昏暗的大殿。沈墨一袭青衫,快步走了进来,脸上满是尘埃落定后的释然与凝重。他身后跟着神情冷肃的李梓,以及衣衫染血的黑鸢与青鹄——显然,战斗已经结束,大局已定。
沈墨的目光迅速扫过殿内景象,看到楚清荷手中滴血的天子剑和地上云锋的尸身时,眼中并无太多意外。他一撩袍服,对着夜郎君径直下拜,声音清晰而有力:“逆贼云锋所辖叛逆俱已肃清,神捕司残部尽数归降,负隅顽抗者,皆已伏诛!”
“国不可一日无主!请殿下即刻移驾回宫,正位登基,承继大统,以安天下之心!”
“请殿下回宫!”众人跟着沈墨跪伏于地,齐声高呼。
云锋先前自断臂膀,将朝中亲信一一拔除,多年来又肆意打压异己,早已是众叛亲离。如今,正是夜郎君恢复身份,凭“先帝血脉”重掌朝堂、拨乱反正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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