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空蝉(2)

所谓的“回来”,实则是此后韩诤日复一日、事无巨细,一点点亲手指引或教授予我的。

起初我的伤还没痊愈,还得静养,每日他亲自送来内服的汤药,为我上外敷的伤药。也常陪伴在我卧榻之侧,说起一些从前的事,又或是和天命教有关的事……我对他提及的内容颇有兴趣,但总觉得像在听故事,如雾里看花,那些故事里的事,对我而言没多少实感。

倒是他不时送来一些零散的小东西,有一种茶,名“冷香”,茶如其名,如蘅芜,如秋桂,格调清淡,韵味醇厚。一种果子,叫“甘棠梨”,清甜可口,滋润细腻……我都很喜欢,韩诤说这都是我从前就喜爱的饮食,之后他再拿过来的一些个东西,不必说也知道都是我的“老喜好”。

期间韩诤请一位大夫来看过我,俱说乃是大名鼎鼎的“绝命魔尊”赵无恕,亲眼见到这人后我大大地吃了一惊,这位神医老态龙钟,鹤发鸡皮,自称做“老朽”再合适不过,以我看他就像一截枯焦的朽木,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牵引体内一种“咯吱——咯吱”的声响,皮焦骨脆,整个人像下一刻就会崩裂破碎。

他为我号过脉问过诊,判定我大有好转,要换一种更温和的药方。我顺势追问这失忆之症要如何才能痊愈?

他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一直耷拉着的层层眼皮子陡然翻动,抬起头来冲我吹胡子瞪眼。

“解唐门的毒?赵某人怕脏了自己的手!”

说完拂袖而去,步步生风,与来时的姿态迥异。

我愣怔地看向一侧的韩诤,他解答道:“赵无恕不会解唐门的毒,被你戳中这一痛处,自然生气。”

“事实上,除非唐门的嫡系血脉,即便是唐门里会用这种毒的人,泰半也不会解毒。”

韩诤转开话题,又问我成日闷在屋里不能出去,会否心中烦闷?如若愿意,他可以放一些朋友前来看望我,什么小栓、阿九、柴狐、牛肉丸、地空和尚……

我踌躇片刻,还是摇了摇头。纵然是过往的旧识,他们认得我,我却不再认得他们,等见了面话不投机,只有面面相觑,情形得多尴尬……

韩诤颔首表示理解,提议再静养几日,就由他带我出去走走,绝不让他人看到我。

“而今最要紧的是,你得养好身体。”

他说着,用汤匙轻轻搅动那碗浓黑的羹汤,盛起一勺抬手送到我眼前。

他刚给了我一个来日的盼头,叫我心下生出企盼,眼前这碗又苦又臭的汤药似乎也变得可以忍受。我强自按捺想要皱眉的**,低头顺从地将那只汤匙纳入口中。

幂离——就是韩诤所说“不让他人看到我”的诀窍。

出行那天他带来一身灰色的道袍,熟稔地亲手为我穿上,细细捋平每一道皱褶,举止亲近而自然。

近在咫尺,我看着他矮身敛下来的眉眼,还是觉得陌生,不过……这人生得很好看。

而后他拿出了那顶幂离。

看起来是一顶样式简单的斗笠,只在帽檐边缀一层雪白的皂纱,帽裙垂落下来长可罩身。

我认得这种帽子,隐约记得多为名门出身的女子所有,在出行时用于遮蔽脸容,不损妇道人家的清名。

韩诤却说先前我也常戴这种帽子出门。

“为什么?”

他轻哂一声,莫名吟诵起一首诗:“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着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

“你生得太好看,而绝人谷里的恶人太多,见了你纵是不掳走,停下来多看几刻,耽误了他们做坏事儿,事后也要埋怨于你。”

我听得脸热结舌……好没道理的事!

但这顶幂离到头来也没发挥应有的效用。

据说今天是开市的日子,临了一看集市上果然挤满了人,绝人谷内天寒地冻,大多人都身穿毛裘,头戴毡帽,看上去像那些粗野的草原人,吆喝声也放得豪迈,扯开了嗓门招揽生意。有卖武器兵刃的,唐刀、雁翎刀、紫金刀、鸳鸯刀……有卖饮食果子的,炙羊肉、烧刀子、豆腐脑、枣泥锅饼、猪油千层糕……还有卖绸缎衣帽、口脂花粉、骡马鞍配的……

见到韩诤的人,几乎都会走上前来寒暄——“魔君又带徒弟出来玩了?”

还有主动凑到我面前来攀扯关系的。

“小叶,我是你魏大嫂!”

“嘿嘿,我是你刘大叔。”

“我是曾七叔啊,你不记得了?”

“我是金铃,这只铃铛送你。”

“这只猪腿送你,祝你早日康复。”

“这块千层糕送你,你从前爱吃……”

“这本《百家姓》你拿着,都不记得了也没关系,不过从头再来嘛,你头脑聪明,来年秋试一定能考中秀才……”

不过是萍水相逢的生面孔,却都有一番善意的盛情,等这一条街走下来,我可说是“大获丰收”。

“如何?”韩诤含笑望着我,“而今,你还需要这面幂离吗?”

我不由跟着笑起来,摇摇头,伸手就要将它从头上摘下。

被他一把抓住我手腕,力道把握得不轻不重。

他和声道:“还是戴着吧。”

*出自《陌上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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