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虽然始终拖延着不肯去修炼,但是真正投入进去,炎帝的效率是很高的,不然也不可能成为斗气大陆万年来第一个冲破关卡的斗帝。
萧炎连续冲破了几个等级,疲惫不堪的停了下来。倒不是他想停,而是一种莫名的心绪不宁,不是危机感,而是焦躁感。修为高深的人,大多是有些预感天机的能力的。在这种情况下萧炎就算能心大到继续闭关,也得考虑一下自己会不会走火入魔。
更何况萧炎没那么心大。
他坐在榻上,凝神思索。半晌,抬手,指尖浮现出月牙状的鳞片,他凝视着那片龙鳞,手上轻轻摩挲了几下,感受着冰凉光滑的触感,这本来是他闭关间隙无聊时的习惯性动作,这一次却格外不同。灵光乍现般,他突然明白过来。
不是他…难道是润玉?
他握了握指尖,把润玉赠与他的鳞片收起,唤出帝炎,感应被他送出去的火云水焱。
七彩斑斓的火焰盘绕在他手上,如同有生命一般盘桓吞吐,虹彩般的光芒照亮了闭关的暗室,却照不亮炎帝眼底一片沉沉。
终究是曾经被他炼化过的异火,在帝炎面前无所遁形。
润玉主动调动了他送给他护身的火云水焱。
萧炎神色骤然冷下去,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发现心底难以言喻的慌乱感如同苍穹崩毁,甚至都难以相提并论。吸气,呼气,吸气,呼气,炎帝从未想过自己还会慌乱如此。他猛然起身,扬手一道火焰轰开了影壁。
“邝露!”
人未到声先至,黑袍青年的身形瞬间闪入室内,背后一对火焰凝聚的双翼,刷啦一声猛然收拢。
“润玉人呢!”
(十四)
“你说什么?!!!”
(十五)
萧炎从来没有如此后悔过自己临时起意的闭关。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他闭关的时间当真不算长,对于寿命悠长的神仙,甚至连沧海一栗都算不得。天界的一朵“花”都未及枯荣,不过是一醒一睡之间,布下的星河仍在流动,犹如时间凝固,它们皆是永恒不变。
但对于夜神润玉,却是翻天覆地。
天崩地裂,亦不过如此。
萧炎几乎咬碎了牙,怒极攻心,单单听邝露描述,已经气的连头脑都不大清醒了。炎帝甚至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么生气过了。
但他现在又是顾不得生气,也没时间生气。
“润玉…”他强压着情绪压低声音,努力控制着自己手下的力道轻轻敲门,“…我可以进来吗?”
润玉没答话。
萧炎没听到拒绝就是同意,觉得应该是自己声音太小润玉没听见,但还是说服自己权当他默许,小心翼翼的推门,无声无息的走进去。
一步踏进黑暗里。
窗帘拉了起来,朦朦胧胧,整个屋子都是昏暗的,烛火未点,一室无光。夜神的璇玑宫惯来少有装饰,少有人气。一眼望去,屋子内更是空空落落,仿佛秋风过一般的萧瑟,寥落到令人窒息。
只有一点稀薄的光线透进来,那么一点点的天光,照不亮房间,也落不到润玉身上,如同居高临下的垂怜,只照出了这一室的冷清。
他听到一声压抑的抽咽。
“润……”
这个名字,再也叫不下去,叫不出口。
仿佛喉咙被梗住了,他说不出话。
萧炎脚步不自知的停住,他站在原地,浑身发抖。
一贯都是那么从容云淡风轻的夜神,唯独在这个时候,是前所未有的狼狈与荒凉。没有优雅的仪态风范,没有精致的步履风华,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缩在床铺的角落,靠着床柱,抱着自己的膝盖,把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仿佛缩成小小的一团就能真的变成那么小,去无知无虑的忘怀无法面对的现实。想逃避却逃避不了,没有平日的一切,也失去了一切,剩下的全是所有的负面情绪,阴云般笼罩了房内。沉甸甸的脆弱绝望压在肩膀上,离崩溃和摧毁不过一线,无法呼吸。
以前,以后,都不会有人见过这样的润玉。
那么浓的悲恸,如同化不开的墨汁,滴入水中,染黑了整片大海。
他甚至没有也不能大声的哭出来,只能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苍白的唇被咬出丝丝血色,小声的,一点一点啜泣,眼睛红的像要滴出恨意的血,恨他人更恨自己。但最后,却只是泪水大滴大滴的落下来,滚过脸颊,无声的落进雪白的衣袍,渗透出一片水迹,便了无痕迹。
“呜……”润玉肩膀抖得厉害,手指死死的扣着自己的手臂,如玉的指节青筋暴起,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控制不住的呜咽出声,眼睛里神采涣散,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的悲鸣,伤心到了极致,绝望到了极致。
萧炎手攥的紧紧,骨头都要捏断了,手心一片粘稠,都是指甲刺入骨肉流出的血,沁入了指甲缝。他猛然仰起头,试图按耐住自己眼睛里的水汽。他太痛了,即使以前那么多次受伤重伤,他从来没有这么痛过,由内而外的痛,像是整颗心都被撕开了,流出的是鲜红的血。
眼眶酸涩,湿迹流过了脸颊,他已经努力克制了,还是没挡住泪水落下。
“萧炎……”润玉闭着眼睛,却突然开口了。他显然知道萧炎进屋了,只是声音沙哑的厉害,仿佛吞咽下含着血的针,被折磨的粗粝,鲜血淋漓,但他甚至在别人面前不能表现出来,仅仅这么几个字,无人可诉,如同隔了山河。
“我母亲……呵……”润玉哽咽失声,低头把脸埋在了膝盖上,颤抖着声音,像是在把还在流血的伤口生生撕裂开,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再次扎进去的尖刀,“死了……”
萧炎连手指尖都在抖,他艰难的闭了闭眼,横过手背擦了擦眼角,快步走到了润玉身边,在床边半跪下来,伸手抱住了润玉,用力搂过他,泪水终于簌簌而落:“……我知道。”
润玉一动不动,泥雕木塑般,任由萧炎抱住他,仿佛整个人已经死去了,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具尸体,只有心口吊着一丝热气。但是萧炎死死搂着他,力道大的像是要把他嵌入身体里一般。并不像看起来那样削瘦,萧炎的怀抱很温暖,将他圈在怀里,手臂环过肩头,仿佛这样就能圈住他,把他留在小小的怀抱里,与整个世界的凄风冷雨相隔绝。润玉麻木的感受着那人稍高的体温,热度源源不断的传递到他周身百骸,在血管中冷却,直到冻结……又再次融化。
许久,润玉慢慢的转头,被蛊惑般,把头慢慢的,靠在了萧炎肩膀上。
仿佛一个稳定的支点撑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没有彻底破碎成一地的渣滓。他依靠着萧炎,还在颤栗,如同在寒风之中的瑟瑟,沾了湿意的发丝拂过了萧炎耳边,正如清明的细雨,落下一地的悲恸,那些细小的碎片四散,每一片都锋利如刀。
终是,恸哭失声。
(十六)
长河渐落,晓星沉没。
整整一夜的时间,萧炎都紧紧抱着润玉,像是相互依偎取暖的小兽舔舐沾着血的皮毛,他安抚着润玉,努力让他能感觉到一点温暖的意思。润玉从最初的恸哭,到小声的抽泣,伏在他肩头上,湿意一点点的蔓延开,沾到了皮肤上,原本是温热,慢慢的凉了,被风吹的干涸。到最后的时候润玉倚在他怀里,只是肩膀不时轻轻抖动一下,微不可察,几乎是哭的已经没了声息。
萧炎小心翼翼的环抱着他,像护着自己的危若累卵的性命。他恨的怒火沸腾,杀气冲天,五脏六腑都要搅成一团碎了,只要一点火星就能把他引爆炸起来,炸的天崩地裂。偏生在润玉面前,他一点也不舍得露出来。像瓷娃娃身上吊着有一根细弱的线,还艰难地牵着他的动作,让他不敢走也不敢动,生怕动作稍稍大一点,就会把这根线扯断了。
润玉慢慢的,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
像是一声叹息,对整个绵延至今的前生。
错,错,错。
都是错误。
他的眼睛浸透了泪水,依旧带着红,像一片灼烧的血色。保持了一夜不变的动作,大抵手脚也是麻的。他抬起手,推开了萧炎。用的力气不大,更像是一个示意,萧炎顺势站起,蹙眉看着他。
夜神在床上默默的坐了一会,漆黑的睫羽垂着,像是在雨天打湿了翅膀的蝴蝶,再也不能一如从前的振翅飞起。许久之后,他开口,声音淡的像一缕云雾,轻飘飘的:“谢谢你。萧炎…你先出去。”
萧炎无声的点了点头。
夜神低下头,眉眼黯淡,疲惫的按住了自己的额角。
(十七)
当真是给气疯了。
萧炎靠在璇玑宫的后殿栏杆上,独自一人,黑袍被风卷的猎猎作响。他垂头看着自己手上的异火,七彩斑斓的颜色在灵力的燃料下,愈演愈烈。闪烁不定的焰芒映着他深邃的眉眼,明明暗暗,显得格外森冷。
炎帝其人,只是看着温和而已,说好听的是恩怨分明,说不好听的是睚眦必报。
怒急攻心,竟是气的连破了几关。
他仰起头看着天界苍茫的云层,碧如悬浮于头顶的海洋,在风中轻微的流动着。而云层上是传说中的上清天,居高临下,所谓不插手尘世的上神们,以太上忘情为借口,对于一切的苦难不置言辞。
刺啦的跳动了一声,萧炎低首轻轻吹了口气,帝炎舔舐着他的手指窜得老高,跃跃欲试般。
蹬蹬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在殿内转了一圈,终于发现了他的存在,急匆匆的冲出来。萧炎没回头,但也知道润玉从不会这样跑,在安静的璇玑宫,脚步声已经足够明显了,他听得颇为心烦,正捏着异火想,那最好是个熟人……
“萧炎!”邝露的声音焦急,大口喘气,全无平日的稳重。萧炎一看她这样心里立刻就是一咯噔,手一握猛地站直了身子:“怎么了?”
“天后要对三万洞庭水族施以天刑…就是殿下的母族,”邝露咬了咬嘴唇,冷静道。她绝非天真,不会在同样的地方犯第二次错,转头就来找到了萧炎,“殿下已经赶去了,但是我担心……”
“我知道了。”萧炎打断了她,他双目微眯,沉下脸色,那张一贯温和从容的面具像是终于从他脸上撕离了,短短四个字,他手指上缭绕的绚丽火焰剧烈的跳动起来,仿佛是炎帝此时的心境。
(十八)
白衣的夜神垂首敛袖,云霞般的衣衫逶迤于地,他面上还带着未曾消去的疲惫和哀伤,全跪于地面,亲手寸寸折断了自己一身傲骨,含着血,语气近乎于绝望。
“还请母神……网开一面。”
(十九)
“我带您去……”邝露被这股强烈的火焰威慑惊到,不自觉的用了一个敬称,但仍然没忘记夜神大殿的处境。
萧炎面无表情的勾了勾唇角:“不必。”
他抬手,绚丽的帝炎往空中一抛,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不加收敛的任由帝炎爆发,一股强烈的意念骤然席卷开,无声无息,却惊天动地。
“异火榜第十六,火云水焱,听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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