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行驶中的汽车后座上。

他闭着眼睛，调匀呼吸，假装并未清醒，身下传来质地优良的皮革柔软的触感，头枕着……一个人的腿，鼻端闻到的味道很清香，是某种柑橘调的香水。

怎么回事？

神智清醒的一瞬间，昏迷前的事就已经被毫无障碍地想起来。

可是，怎么会是冷夜？

心里说不上是难受，虽然苏祠自认为，他们之间可以算是“感情深厚”，但冷夜的状态明显不对，他不会怀疑对方是出于本心想要害他。

但即使是被控制，这事也很蹊跷。

要知道，超管局就是专门管理那些超自然的诅咒和鬼怪的，他们都经过专业的培训，没有理由一个被控制的傀儡再面前晃那么久，都没一个人察觉。

他可是带冷夜去见过局长的啊。

如果连局长的能力，都看不出来的话，那在背后操控一切的那个“人”，实力会有多高？

苏祠不动声色，他发现自己双手被捆在身后，全身的灵力都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那禁制复杂，一时半会儿很难解开。

但多给他一些时间，还是能够破解的。

灵力用不上，神识也联系不到松泠，但修行之人，总有些保命的手段，苏祠借着身体的掩护，背在后面的手很轻微地挪动着，从袖口的夹层中拈出一张极薄的符纸。

悄无声息中，那张符纸像被什么东西一寸寸吞噬，很快化作灰烬。

一点点提前预备的精纯灵力从指尖钻进身体，无声地融入到干涸的经脉，巧妙地隐藏着自己，来到那道精妙复杂的禁制前，试探性地碰了碰。

嘶——

苏祠强压下一口凉气，那禁制上冰寒的鬼气冻得他一颤，丝丝缕缕的幽绿色能量像是蜿蜒的灵蛇，盘踞在周围，虎视眈眈地守着身后的锁。

苏祠定定神，并不与其硬碰硬，而是巧妙地绕到后方，瞅准机会，将那一小缕灵力凝成一根丝线般细的银针，趁其不备，猛地朝薄弱处直刺过去！

他抓的时机太好，动作又太迅速，守卫的鬼气甚至都没有察觉到不对，只有临近的几缕轻微波动了一下，环绕着检查了几圈，没有发现异常，便又恢复了静静蛰伏的状态。

但一只冰凉的手，却在这时触上苏祠的脸。

冷夜的声音从未如此冰冷。

“你醒了。”

是很肯定的语气。

这时候再装就没有意义了，苏祠睁开眼睛。

他们果然正在一辆车上，内部的空间很宽敞，看不清前面在开车的是什么人，冷夜正襟危坐在后座上，看上去仍然和正常状态很不一样。

但他们的动作十分亲密，苏祠整个人几乎是半躺半靠在冷夜怀里，枕着他的大腿和手臂，从这个方向往上看去，几乎看不到年轻人柔软的卷发，只能看到锋利的喉结与下颌角。

他好像从没在这个角度看过冷夜，这样才发现他确实不是自己认知中柔软天真的男大学生，而是行走在暗夜世界的杀手。

冷夜低头，居高临下地看向苏祠的眼睛。

不难看出，冷夜栗色的瞳孔中也隐然泛出那种幽绿色的光。

苏祠加快了破解禁制的速度，平静问道：“你是谁？”

“冷夜”轻轻笑了笑：“你想我是谁呢，‘审判天师’大人？”

前面的司机一动不动，苏祠甚至感觉不到它的气息，想来是纸人之类的傀儡造物。

而此时的冷夜，给他一种又陌生……又仿佛无比熟悉的感觉。

苏祠思索了一下，不闪不避地与他四目相对。

“鬼王。”

“冷夜”笑了。

“你想这么叫我，”他似乎若有所思，“那便叫吧。”

为什么这么说？苏祠心中一凝，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对方没必要故意骗他，可这样模棱两可的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那只凉凉的手仍在他脸上，像是情人那样温柔缱绻地抚摸着，触感却像是凉滑的毒蛇。

“不要着急，”青年像是能看出苏祠在想什么，慢悠悠地轻声道，“你看到的，从来都不是‘我’。”

“不要着急，我们很快，就能真的见面了。”

苏祠冷着脸，这辆车开得很快，让他虚弱中的身体有些眩晕，脸色也更加苍白了一点。

“冷夜”很是怜惜地擦掉一点他额角渗出来的冷汗，手指轻轻点在眼角。

“总是这么不乖……没有关系，很快，很快你就只能乖乖待在我身边，再也不能离开了。”

苏祠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信心。

不管这位本体的实力有多强，都显然受到了某种限制，从始至终，他都只能隐藏在别人身后，一次都没有真正出现在过自己面前。

而现在，难道他以为，仅凭被控制的冷夜，就能把自己带到本体面前吗？

在禁制中巧妙穿行的灵力终于找到关窍，在关键一点上慢腾腾地消磨着紧紧缠绕的鬼气，终于把那把“锁”磨到接近断裂的地步。

苏祠不再与“冷夜”废话，看看车窗外荒芜的景色，便放心将神识与被封印的灵力勾连住，朝着快被腐蚀殆尽的禁制猛冲过去！

无形的“轰”的一下。

“冷夜”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的波动，但那已经晚了，苏祠就着那姿势一跃而起，在车内狭小的空间中闪电般翻身压制住他，冷白的手指牢牢掐住了他的脖子。

一瞬之间，攻守之位完全逆转。

“冷夜”却咧咧嘴，扯开一抹邪笑。

荒芜的废弃公路上，一辆快速行驶中的越野车突然剧烈震动起来，车身像被什么巨力拉扯，在刺耳的声响中诡异地向一旁漂移。

终于，咔嚓一声巨响，车子从正中间列成两半，两道肉眼几乎难辨速度的黑影从中破出，似乎是在打斗，碎裂的钢铁在震耳欲聋的响声中四散跌落，最大的一块轰地燃烧起来。

苏祠仍感应不到松泠，只能赤手空拳与“冷夜”打斗。

“冷夜”战斗的方式也完全变了——或许不能说完全，他使用的还是刺客那一套招式，灵力也没有太过夸张的增长，但战斗意识、对灵力的运用等经验，却暴涨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是那个“人”，以他的经验，在用冷夜的身体跟他打！

苏祠面色冷凝，他能感受到，这家伙不知道已经活了多少年，而且显然熟悉道门的各种战斗方式，其游刃有余的程度，简直如同浸淫此道多年的前辈大师。

但他丝毫不惧，论起战斗的天赋和对灵力的运用，苏祠从上学的时候起，就经常令老前辈们感到惊叹。

“冷夜”似乎在享受这个过程，越打越兴奋，苏祠记得自己的血对这一类人的特殊效用，始终小心翼翼地不让一滴血落在他手里，可对方仍然仿佛不知疲倦，露出一种猫抓老鼠似的优越感。

他们一时打得旗鼓相当——这样不行，苏祠是重伤之后，身体毕竟虚弱，战斗力本就有所折扣，若是时间再拖长下去，对他非常不利。

苏祠咬牙，余光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在一次拆招后骤然提速，在“冷夜”措手不及之中与他硬碰硬地撞在一起。

两人都是一震，对方显然没有想到他来这一手，被一指点在额上，那里顿时多出一个深红的指印，冷夜的瞳孔迷茫一瞬，竟有片刻脱离了掌控！

可反震的力道传来，苏祠也不由感到胸口巨痛，喉咙尝到一抹血腥。

可这一瞬间的破绽，就是他想要的。

苏祠脚下一踏，整个人划过一道漂亮的圆弧转身，丝毫没有恋战的意思，以惊人的速度朝路边的荒山密林中飞驰而去。

以他此时的身体状态，利用地形优势周旋，等待援军，这才是上策。

只是可惜，此时的冷夜不算“副本怪”，他们之间的战斗，没法被上传直播到游戏中去。

苏祠看看天色。

只能指望有人发现他被掳走，尽快发出救援了。

＊＊＊

此时的帝都指挥中心，已经乱成了一团。

虞渊脸色阴沉，站在战控台前，他前面是林局等一干局里的高层，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相当凝重，就连负责操控设备的工作人员们，看上去也都神经紧绷。

每个人的手指都在飞快地操作着，大屏幕上的画面每分每秒都在切换，可迄今为止，还是没有查找到一丝有用的消息。

“‘A-K’区监控调取完毕，未发现可疑踪迹。”

“未发现可疑出境物品。”

“未收到交流申请。”

“确认游戏平台无直播通道，排除突发鬼蜮可能性。”

“未接到专员001通讯或求援申请。”

“……”

一条条信息被汇聚起来，却没有一条是大家想听到的，指挥中心的气氛凝重而压抑，就像窗外始终憋着没有降下的暴风雨。

“——‘黄金红尘’收尾事务后勤小组传来消息，”一个操作员脸色难看地举起手，报告道，“物品遗失确认，在那座鬼蜮覆灭之前，其中最危险也最具价值的实验品，已经通过秘密通道转移了，目前同苏专员一样，行踪不明。”

林局霍然转身，双手撑在台面上，头疼极了。

“他们一定不会在一起，”他咬着牙说，“这是……‘邪神’，是幕后玩家，给我们出的一道选择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