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中正在下雨。

苏祠静静地蛰伏在一颗树冠浓密的树上，好像原本就长在那里的一截赘生物。

他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似乎停了，雨水滴落在静止的睫毛上，又顺着纤长的弧度倏地落下。

好在现在是夏天，即使是降雨的野外，也没有失温的风险。

树木密密麻麻的丛林中，好像并不存在危险，除了偶尔响起的呜呜风声，一点都没有其他声响，更没有被控制的鬼影妖怪。

一段时间前在他身后穷追不舍的年轻杀手，完全销声匿迹了。

可苏祠仍然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一方简直像是连空气都被冻住的天地，终于出现了一点动静。

像从草木之中剥离出来一个人，几乎是凭空出现的“冷夜”站在一小片空地上，微微仰起脸，唇边挂着无奈的笑。

“我知道你还在这里，亲爱的，”他的声音像是叹息，“但是，真遗憾，我的时间不能像你的一样浪费。”

随着他这句话说出口，就像给视野范围内换了个滤镜，明明什么都没变，却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暖调的颜色开始出现在这片山林中，除了风之外完全寂静无声的空气里也响起虫鸣，有时还能听到远处鸟儿振翅的声音。

树上的苏祠依然没有动静，连眼睛都不眨。

相比起刚在车后座醒来时，他的境况又狼狈不少，白衬衫上出现一些裂口，还有星星点点晕染出的血迹，脸颊上短短的划痕已经结起一层薄痂，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的液滴缓缓流淌下来，蛰在伤口上，带来尖锐的刺痛。

追杀者的实力超乎想象——苏祠是且战且退，可随着体力愈发不支，被“抓到”的时候约越来越多，一直到他最后借助这片得天独厚的地形隐藏起来，已经用去了太多的时间。

那个占据冷夜身体的家伙，拥有的简直不是属于凡间的力量，即使如此，也能看出，受困于冷夜的身体，祂并非发挥出全部的力量。

苏祠想，难怪距离那些老人一旦提起“鬼王”，便会露出那般讳莫如深的忌惮之色。

能让这样的存在亲自上阵抓他，他倒是好大的面子。

不过。

苏祠又想到：鬼王的封印明明没有破除，不久前他们刚刚确认过这一点——这场所谓邪神降临的荒谬浩劫，难道真的都是出于祂的手笔吗？

还是说，即使是这样的存在，其实也与他们一样，都是这场游戏中，被命运无情摆弄的棋子？

“冷夜”说完之后，又不甘心似的，在原地停留了片刻，便像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身形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

可苏祠依然没动，他有足够的耐心，在以往的任务中，如果有需要，他可以以这样隐匿到极致的形态趴上三天。

又是将近一个小时过去，就在方才现身的地方，“冷夜”又出现了。

与上一次的游刃有余不同，这次他的面色阴沉，显出几分急躁来。

“这么简单的计俩果然骗不到你，”青年幽幽地说道，“但你真的要这么和我耗下去吗？”

他话头一顿，终于说道：

“放弃吧……苏祠，你等不到援军的。”

“你诚然是那个所谓的超管局顶尖重要的专员，可这并不是说，在任何情况下，他们都不会放弃你。”

“只要天平另一边的筹码够重，你，不是不可以牺牲的诱饵。”

外表是青年的鬼王笑了笑：“还记得黄金红尘吗？你们完全破坏了那里，没关系……我不会因为这个和你生气，反正最终的研究成果已经被转移，那地方留着，本来也没什么用了。”

“现在，你们超管局应该也收到了成果被盗的消息，你说，在一个你，和一个能够改变世界的神器之间，他们会选谁呢？”

苏祠依然一动不动，但他不需想就能明白，自己恐怕真的等不来援军了。

鬼王敢这样说，一定做了万全的准备，让局里不管怎么努力，都最多只能救到他，或那研究成果中的一个。

在如今这个时候，世间鬼气弥漫，所有普通人都被卷入可怕的游戏里，如果再加上一个成熟的、可以把人改造成任意方向，又完全被支配者所控制的技术，那人类一方，恐怕真的要面临灭顶之灾。

与那样可以预见的未来比起来，自己确实可以算是微不足道。

苏祠唯一有些不解的是，既然如此，鬼王又为什么会把精力更多的放在自己这边？

祂的本体显然被限制住了，只能借由冷夜他们这些被控制者的身体活动，可若想发挥出眼下这样的力量，这种“神降”，也是不能同时降临在许多个体身上的。

也就是说，与接应那项技术比起来，鬼王选择来抓苏祠。

我为什么这么重要？

连苏祠自己也迷惑了，他不是妄自菲薄，可如果连同为人类的战友们都放弃救援，他到底能给这位沉眠千年的鬼王带来什么，才能让他设下这么大一个局，从始至终，竟然好像只为了抓到自己？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但即使是死，他也不会让鬼王得偿所愿。

***

“你们要放弃他？”

虞渊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怒视着一脸疲惫的超管局高层——尤其是林局，身体紧绷，好像随时准备着冲上去揍他一拳。

林局抹了一把脸，紧盯着监控屏幕，却没有回头。

“你能理解那项技术的重要性吗？”他轻声说，“苏祠，他一定可以理解的。”

“那是苏祠！是你们的001号专员！”

虞渊压低了声音，或者说，他的嗓音都已经因为过度的愤怒而沙哑了：“这就是你们对待立下汗马功劳的专员的态度，是吗？甚至都不尝试一下就放弃？”

“我们自然在尝试——”

“你们的全部资源都已经转向追查失窃的保险箱！需要我提醒一下吗，即使只从我昨晚找他的时候开始算，苏祠都已经失踪18个小时了！挟持他的很可能是鬼王本体，他现在面临的情况会多危急……把最精锐的搜救力量抽调到另外一组，这和完全放弃有什么区别？！”

“即使是苏祠在这里，也会同意这么做。”

“哦，”虞渊嗤笑一声，“可惜他不在这，老家伙，他正为你们牵制着鬼王呢。”

“你——”林局脸上终于出现被冒犯的怒火，“虞渊，那个叫做冷夜的杀手是你们一起从黄金红尘中带出来的，也是苏祠执意要把他留在身边。诚然没有发现冷夜的异常，算是有一份我的疏漏，在这件事上，你们两个自己就没有责任吗？”

虞渊竟没有说话，他看上去被这句话震惊了。

“难道是我想面临这样的选择吗？或是在这样的时候依然意气用事——鬼王的神降体在苏祠那一边，即使加上我们的精锐，也未必能增加多少找到并救下他的希望，可如果把精力放在另一边，我们就可以阻止这场浩劫往最毁灭性的深渊滑落！”

“而你，只能在这里幼稚地指责……如果你坐在我这个位置，还不会权衡利弊，那才会真正成为愧对人类的罪人。”

虞渊紧咬着牙根，沉默片刻，嘲讽地笑了。

“如果问心无愧，”他轻道，“何必向我解释这么多。”

他站起身，转身走出战控室。

“不要跟我说那些烦人的大道理，你们不去找他，那么我去。”

虞渊走出门，那扇门被“砰”的一声用力关上，留下一室落针可闻的寂静。

工作人员们不少脸上都露出些犹疑之色，虞渊和局长的吵架完全没有避人，他们都听到出了什么事。

作为基层操作者，这种决策不是他们能插得上话的，甚至……听到顶头大佬们的争吵，都会左右摇摆，说不清哪边更有道理。

但在不需担任决策者的角色时，便自然更容易被感情左右，在想到可能会就这么永远失去苏祠时，不少人心头都是重重一颤。

这些年来，苏祠就像是一个符号，立在那里，昆仑学院的每一位毕业生，几乎都听过他的名字和传说，学校从来以他为傲。

甚至有人说，即使名义上只是年轻一辈的领头人，可苏祠的实力，已经到了与老前辈们一样的境界，只要是他出手执行的任务，从来都没有过一次失败。

最近天下大乱，直播出台，苏祠的形象更是在短时间内被无限拔高了，亲眼见过他直播战斗的迷弟迷妹们更多，那种战无不胜的印象也就更牢不可破。

这样的人，竟然也会被“绑架”吗？

而这样的人，也会成为权衡利弊之下，被放弃的牺牲品吗？

而在这之后……如果最坏的情况，真的发生了，刚刚推出苏总队作为招牌的高层，又打算怎么跟公众解释呢？

“谁在走神，”林局低沉的声音响起，不像往日那样仿佛加了时候的浮夸，他站在最高的战控台，俯视着下面露出惶惶之色的员工，语气威严，“现在，做好你们自己的事。”

明天就要开始倒v啦，下章是万字大长章，非常感谢小伙伴们的一路陪伴！希望以后还能继续和大家走下去哦~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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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七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