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从给抢夺失窃实验品争取时间的角度来看的话,苏祠想,自己拖住鬼王的这几个小时,可以算是成效显著。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家伙在很明显地逐渐失去耐心。
从一开始的威逼利诱,到最后甚至开始试图打感情牌——竟然用冷夜的安危来“诱惑”他,跟他回忆往昔。
但苏祠听着对方讲述的那些“往昔”,怎么听都感觉很奇怪。
虽然他失去了记忆,但鬼王讲的那些故事也实在太陌生和荒谬,荒谬到让他根本不相信是自己曾经历过的,有种看小说的虚浮感。
鬼王是在骗人。
这个认知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带来另外一层困惑。
他怎么知道我失忆了?
这件事,苏祠不记得自己对任何人说过,为什么明明是初次见面的鬼王会知道?
难道,这个失忆的症状,原本就是祂在背后搞的鬼?
可如果能让自己在无声无息中失忆,想来甚至不难无声无息地直接摧毁识海,鬼王又为了什么,要做这种没什么意义的事呢?
苏祠忍住使劲晃晃越来越晕的头的冲动,尽量动作轻微地咬住了舌尖。
他快要撑不住了。
先前的打斗耗费了太多了体力,更不要说在之前受得那些伤。
鬼王的神降体打出的攻击很不寻常,虽然受困于冷夜的身体,但每一次真的被祂伤到时,浓郁的鬼气便会顺着伤口霸道地入侵进来,光是抵御那些极致精纯的鬼气,就要耗费大量的精力。
在这样夏天的晚上,苏祠已经开始感觉到寒冷。
算算时间,再这一片林地中,他们已经僵持了将近三个小时,此时恐怕已是周六凌晨。
苏祠有些昏沉地想:这样一来,给另一边拦截实验品争取的时间,是不是已经够用了。
鬼王之所以会被他牵制,无非是在不敢大张旗鼓地搞出太大动静,把他们的踪迹暴露给超管局,可如果确定另一边的实验品已经被拦截抢夺,祂自然就不再存在顾虑。
看祂现在越来越失控的情绪,想来另一边,超管局的拦截计划进展得还算顺利。
只是,一旦走到那个关头,恐怕也就是自己的死期。
苏祠想着这些事,心里很平静,超管局的每个专员都早已为这一天做好准备,如果能完美地完成牵制任务,他的牺牲便还不算全无意义。
就是辛苦林局,恐怕要挖空心思再找一位主播了。
苏祠竟然生出一分松了口气的情绪,他还是觉得面对镜头要更可怕一点。
“……你要这么轻易地放弃自己喜欢的人吗?”
鬼王的声音幽幽传来,在这种紧张刺激的追杀生死局里,竟充满宛若被始乱终弃的苦情,带有一种荒诞的幽默感。
“你说过的那些话,要保护他,要陪着他,在任何时候都会坚定不移地选择他,难道都是一时戏言?”
苏祠有点想笑。
很奇怪,对方越是这么说,他的思路就越清晰。
错了,之前对冷夜的所谓感情和告白,恐怕只是失忆后阴差阳错生出的误会。
这实在是很尴尬的一件事,苏祠牙根有点发酸,想不明白自己当时是怎么了。
好在误会的时间不算长,而且自己恐怕很快就要没命了。
只是有点对不起冷夜……如果之后他还能恢复意识,不知道会怎么看待这场荒谬的乌龙。
苏祠始终没有一点动摇的意思,许是另一边已尘埃落定、无力回天,鬼王的耐心终于耗尽了。
“是你逼我的,”他用阴冷的声音轻道,“就算这次带不走实验品,你也绝对逃不掉。”
不同于之前那些玩笑似的胁迫劝诱,这句话已完全听不出属于冷夜的声音,仿佛是从深不见底的渊薮中传出的阴毒怨气,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凉意。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时,周遭的环境猛然间变了。
像是从夏夜直接转到深冬,骤降的温度让苏祠的睫毛上都结起一层白霜,风声静止,虫鸣消逝,就连天空都瞬间一片黑暗,星星和月亮都被完全遮住了光。
他张开了鬼蜮!
苏祠意识到不对,立刻放弃蛰伏,试图迅速撤离,可他和鬼王之间那种微妙的平衡在这一瞬间被打破了,厚重浓郁的鬼气猛地包裹住这一方天地,稠密得甚至挤走了氧气。
只是一眨眼的时间里,他便迎面对上一双满怀怒火的、幽绿的眼睛。
那张脸甚至都变了,不再完全是属于冷夜的清秀面容,骨骼肌肉的走向起了微妙的变化,透出一些柔美而诡丽的妖艳,
森白的鬼手如闪电般袭来,苏祠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后一仰,颈侧被锋利的指甲堪堪划过,他整个人像一只断翅的鸟,从高高的树冠上落下,飞扬起的血珠飘在半空。
那双幽绿色的眼睛一闪,将血珠全部吞噬了进去。
鬼王一低头,原本坠落到一半的苏祠又不见了。
祂扯起嘴角,舌尖掠过犬齿,舔舐鲜红的嘴唇。
随即,整个“人”化作一抹黑雾,猛地炸开,朝四面八方覆盖过去。
在整个空间的浓密黑雾中,突然,苏祠的身体被从一片虚无中“丢”了出来。
他像是被什么巨力迎面撞上,在空中便喷出一口血,向后飞退的冲势不减,直到拦腰撞上一棵大树,滑落在地,唇角又咳出些血沫。
苏祠甚至停都没停,就地一滚,整个人又隐没进空气里。
但现出完全体的鬼王已经不能以人间常理衡量,浓密丛林中的小小空地像是变成一个透明的牢笼,一声声闷响不断从虚空中传来,施展遁术的天师也一次次被载体排斥而出。
苏祠再一次滚落在草地上时,额上淌下的鲜血已经溢满视野,一片模糊的血红。
鬼王在他面前再次凝聚成实体,已经完全变成另一个模样,穿着一身长至地面的、夜空般漆黑的袍子,一步步缓慢地走过来。
伏在地面的青年抬头,眼眸依然冷如寒星。
***
“就在这附近!”
人迹罕至的荒山上空,大型直升机发出轰轰的响声,盘悬着靠近地图上被标示的红点,机上全副武装的男女静静坐着,全身都是蓄势待发的战意。
这是一支由精锐的赏金猎人组成的“临时兵团”。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叶芝睁开眼睛。
这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天赋点在寻人与感知上,他们始终在搜寻消失的苏祠的踪迹,却一无所获。
直到不久之前,才终于在这个方位感知到骤然爆发的不同寻常的鬼气,其中夹杂着非常微弱的、代表着苏祠的型号。
虞渊紧盯着屏幕上闪烁的红点,握紧了手中的短笛。
“可以确定是他本人吗?”
离开超管局总部之后,这样的队伍他雇佣了好几组,朝几个可能的方向分散,也有其他组上报过模糊相似的信号,可目前为止,成果最显著的一组,也只是找到了苏祠的那把佩剑,松泠。
那把剑苏祠从不离身,连它都被丢出来当做诱饵,劫走苏祠的那人会有多强大,苏祠此时的处境又会多危险,虞渊有点不敢细想。
“八成,”叶芝简短地说,“小渊,家里对你脱离组织擅自行动的行为表达了不满。”
虞渊没有为这句话分出眼神。
叶芝叹了口气:“虽然你是唯一的继承人,但那些长老的想法,也不能不考虑,你母亲当年就……”
虞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落在她身上。
叶芝闭上了嘴。
“随他们的便,”虞渊轻轻嗤笑道,“他们当年控制不了我母亲,难道以为就能控制我?”
叶芝摇了摇头。
她不想在这时候触虞渊的霉头,可现任家主与……前夫,他们的下场并不是什么很振奋人心的例子。
虞渊的目光突然凝滞了。
“就在那里!”
所有人都闻声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叶芝倒吸一口凉气:
“好庞大的鬼蜮!”
只见群山之中,一整座山头都被浓郁的黑气笼罩了起来——那是只有开启灵视的天师才能看到的鬼气,而在普通人看来,那座山就凭空消失了。
直升机飞快地转向,朝目的地飞过去,虞渊一把拉开舱门,强烈的风轰然灌进机舱。
训练有素的赏金猎人们整理着伞包,他们得在鬼蜮周边降落,再施展玄门手段,一点点摸进鬼蜮深处。
虞渊扶着舱门,一种强烈的失控感突然涌进他的心脏。
不行,那样太慢了。
会来不及的。
他心一横,缓慢地松开了握住金属杆的手。
叶芝目光扫来,悚然一惊:“少爷!”
可她的惊呼被吞没进狂风里,只听“咔哒”两声开扣声,虞渊背上的伞包轻巧落地,他甩开那些累赘,握着短笛,竟就这么迎着猛烈的罡风,什么装备都不带,以肉身朝百尺之下的鬼蜮壁障,直直地跳了下去!
***
鬼王停在苏祠面前,优雅地半蹲下来,用手指抬起他苍白的下巴。
“何必……闹到这个地步。”
嘴上说着温柔的话,手指却突然张开成爪,一把掐向无力反抗的脖子。
然而,方才还实实在在掌控在手心的人体,却顷刻间化为虚无,鬼王手指猛收,却只抓到一把空气,从那仿若真实的幻像上直直穿了过去!
虞渊在下落的瞬间便开启了领域,控制时间的无形力量牢牢包裹住他周身,连风雨的呼啸都被拉扯到极致。
时间的力量妙用无穷,虞渊的身体在某种程度上变作了能被风托起的轻质物体,他使用了凝聚风团的符咒,在领域的帮助下,每一脚都踩在空气流最凝实的一点。
用这样的方式,不带保护设备从空中降落,看上去就好像是在飞翔。
但这同样无比危险,天师们到底不是传说中能够移山倒海的修仙者,还是受困于肉|体的力量。
一旦行差踏错了哪怕是一厘米的距离,他也会一脚踩空,从千米高空上坠落。
到时作为人类,没有妖兽强横的体格护体,十有**会粉身碎骨。
好在虞少爷大学主修的是物理专业,计算是他的强项。
天空黑沉沉的,这附近的气候在鬼气肆虐下极为反常,刚才他们的直升机在天空盘旋时,就是满天的电闪雷鸣。到了现在,天上的闪电看着几乎有两人合抱的树干那么粗。
虞渊后心一凉,陡然间升起警醒,他将身一偏,将一部分延缓下坠的力量拉扯到后心挡住。
轰的一下,周身骤然一震,一道闪电悬而又悬地擦着他的身体劈下去,只差一点就要把人电成焦炭。
虞渊面色丝毫不变,朝下方击出一掌,在空中硬生生找到借力点,脚下飞快踏过几步,又稳住了下落的冲势。
仿佛刚才命悬一线的险境,根本没有发生。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下方的山林,像鹰眼一样寸寸扫过,寻找着哪怕一处苏祠可能在的地方。
他一定……就在这里。
比起这个。
雨水从虞渊高挺的鼻梁上滑下,他蔚蓝色的眼睛在这样的暴雨中更像是汹涌的大海,他的目光坚定,像雨夜海上闪亮的灯塔。
比起这个,苏祠,他一定还活着。
他一定,不会这么轻易地丢了性命。
虞渊压住心底痉挛似的悸动,他甚至不敢打开那个所谓的游戏系统,看看“审判天师”的名字,是不是还高高挂在榜首。
即使不在也没关系,这被绑架的几十个小时里,他们被后面更厉害的人超越是很正常的事。
或者说,“被绑架”这件事本身说不定都会掉积分呢,如果那个绑架他的“人”也算在游戏系统内的话,输点积分给对方也是理所应当。
尽管有这样多自我安慰的理由,可虞渊还是不敢打开那块面板。
他现在,随时可能面临战斗,最需要的就是保持心态平稳,如果看到预料之外的东西,虞渊没有信心能保持冷噤。
他该相信苏祠的,认识这么久,苏祠从没让人失望过。
不过,这次如果把他救出来——被刚成年的野路子杀手绑架这件事,虞渊能笑他一辈子。
随着高度逐渐降低,地面的情况也愈发清晰,虞渊的目光忽然扫过一大片空地,定定地凝住了。
那原本不该是“空地”的,周围高大的树木接连倒伏,树根处片片焦黑,他眼尖地看到熟悉的战斗痕迹。是苏祠!
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虞渊盯准那个方向,如同扑食苍鹰一般,朝着那片空地猛然扑击过去。
短笛已在下落的过程中横在嘴边,他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可是,当双脚终于稳稳地站在地面上时,此处刚才让他感到微妙和怀疑的所有痕迹,突然之间不见了。
就像是游戏世界里副本与主线之间偶尔的穿模,虞渊在空中看到的东西,感受到的气息,当他落地之后都收束得无影无踪,焦黑倒伏的树木变得完好,被斩断的草茎树藤长得生机勃勃,一切都好像是他的错觉。
虞渊伏低身体,静静停留在落地的地方,像一尊雕像,分毫没有动弹。
作为天师一系,他们依靠的,从来不是单纯的眼睛。
上次在黄金红尘,苏祠是怎么教他分辨灵气与鬼气的细微特质来着……
“你说,”妖异美艳的面孔贴在苏祠脸侧,皮肤几乎能感觉到属于阴性生物的幽幽寒气,“他能看到你吗?”
他们仍在那片僵持许久的空地,在又一段有些惨烈的打斗之后。
苏祠的状态看上去着实有点惨,他的白衬衫已经被斑斑点点的血迹浸透了,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意识,被格外高大的鬼王拎在掌心,脖颈无力地歪垂着,像一只断翅的鸟。
鬼王在他颈肩深嗅一口气,露出有些迷醉的神色。
“真想……就这么吃掉你啊。”
“而那家伙,就只能傻呆呆地站在那里,根本不知道,我是怎么在他身边咫尺之处,一点一点把他寻找的人吞噬殆尽的。”
苏祠没有答话,很难说他现在还能不能听到。
但他的眼睛,确实还没有完全闭上,尽管整个人都被完全禁锢住了,从睫毛下微微掀开的一点缝隙,依然能看到毫无波澜的、寒冰似的冷静。
鬼王没有注意到,祂还沉浸于这似乎大获全胜的情景里,尖锐的指甲不经意似的划破苍白的皮肤,鲜红的血从破损处流出来,又被珍惜地沾上指尖,卷入口中。
“嘶……”
青年蝶翼似的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竟像是泄露出一丝脆弱的呻|吟。
鬼王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一点,兴奋之色亮的惊人,他的目光从虞渊身上移开,定定地落在了苏祠脸上。
就好像,他先前所做的那些事,都只是为了这么幼稚的一次“胜利”,苏祠先前表现出那般宁死不屈的顽强,使此刻偶然间的示弱,简直像是强力X药,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苏祠像是很艰难地、微微抬起头。
“你……”他的脸上带有一点不似作假的迷茫,好像是在极度失血与虚弱的状态下,出现了错乱和恍惚,“你究竟……是谁?”
男人玫瑰色的唇角愉悦地勾起来。
“你一点都不记得了,是吗?”
他手指上尖锐的指甲收回了指骨之中,苍白而冰凉的手拨开垂落的黑发,堪称是轻柔地抚摸在苏祠脸上。
什么?
苏祠配合地让自己的神情更空白一点,心里却打了个问号。
本能告诉他,鬼王所说的“记得”,与他此刻失去的记忆,并不是一回事。
苏祠当然没有真的心神失守,只不过,相比正面硬抗,他决定采取一点必要的策略。
这鬼王精神不正常,这或许是祂唯一的弱点——当然要从这个方向突破。
人果然都是逼出来的,苏天师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演技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堪。
“没关系。”精神不正常的鬼王还自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的动作简直缱绻得像是情人,又带着深远的眷恋和怀念。
“这一次,你要先记住我的名字,我叫斫(音同灼)青光。”
这个名字在苏祠脑海中一震。
不是说他想起了什么,而是名字上仿佛自带着的、来自于远古的某种强横的力量,如同晨钟暮鼓,会在听到的时刻,重重回荡在每一位玄修者的识海之中。
是绝不可能从记忆中抹去的存在。
斫青光满意地看见青年脸上一瞬间纯然的空白——祂真的,更喜欢这样的苏祠,看上去柔顺的、不会强硬地时刻反抗,也不会说出做出那些他不喜欢的事。
他最好就像一个漂亮的玩偶那样,乖乖坐在自己最珍贵的宝匣中,成为束之高阁的珍藏。
作为鬼王的神降体,这家伙可能就在这一瞬间,因为思绪飘远,而产生了仅此一次的破绽。
炫目到如同雷霆的银光,突然之间在整个空间炸开!
就连斫青光的视野都在一瞬间被烧灼成青盲,祂掐着苏祠的手指猛然一松,在灼痛中发出愤怒的吼叫。
可凝聚起一位顶级天师全部力量的领域之力顷刻间爆开,其伤害又怎么可能是简单的一次放闪?
好像有一座山迎面撞了上来,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斫青光还没有运起鬼气相抗,那汹涌巨力便吞噬了他此时毕竟脆弱的凡人身体,神降的魂灵只觉得一晕,竟被生生撞出了冷夜的身躯!
就是现在!
苏祠的瞳孔已经完全变作银色,庞大到收不住的力量如星芒四散,他咬破舌尖,一口心头血喷在早已准备好的定魂符上,两指夹着符纸,重重拍上“冷夜”后心!
以“冷夜”为圆心,一圈耀眼的光波呈环形猛地炸开,无形的气劲将无数成人合抱那么粗的老树拦腰斩断,尘土飞扬而起、雨水翻转倒灌,在这万鬼之主搭建的异度空间里,整座山脉都因这石破天惊的一击而颤了一颤。
轰然巨响随之炸开,甚至盖过了天空上隆隆的雷霆。
鬼王惊怒的暴喝竟比这炸声更高:“你竟想渡我!”
冷白的火焰像有生命,从投射魂体与冷夜的肉|身之间勾连的那一点点,呈燎原之势飞速蹿升,沾在那幽绿色的魂魄上,烧出一缕缕焦黑诡异之气。
若苏祠此刻只想着脱身,把握着如此绝妙而稍纵即逝的机会,他确实有可能炸开鬼蜮一角,逃出生天,可那无非是继续猫抓老鼠似的追逃游戏,就算一时侥幸逃了,又能怎么样呢,鬼王能抓他第一次,便能抓他第二次。
只有孤注一掷,挑战那万般不可能之中,微淼如尘的一丝可能。
他要在此地,渡了这恶鬼!
斫青光眼中闪过炽烈的暴怒,可他真着了苏祠的道,作为克星的星辰之火灼烧着他的投射魂体,连本体都会被连累受伤!
可恶——
大好局面一朝溃散,斫青光深深看了苏祠一眼,竟也决绝,袍袖一挥,连一句话都不多说,身影瞬间消散在漆黑的空气中。
苏祠单膝跪地,两只总是冷冰冰的瞳孔之中,此时也仿佛有火焰在烧,他对斫青光的逃离没有反应,事实上,他现在没法做出任何反应。
时机那么巧,就在鬼王消失的几乎下一秒,那声势浩大的星辰法阵,突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残留在视网膜上的幻影。
即使燃烧魂魄,苏祠残余的法力也再支撑不住这样的攻击了。
他都无法再支撑自己的清醒,就像突然被断了电,眼中的银焰一熄,整个人悄无声息地向侧边倒下去。
斫青光走了,但他设下隔绝两个世界的鬼蜮还在,属于上古神的气息牢牢地封印住这一片山林,如果不能打破,苏祠将被永远囚困在这空无一人的地方。
夜雨中,闭目静立的虞渊双眼豁然睁开,冷光如寒水溅上长刀!
虞渊左掌呈勾爪状,闪电般探出,炫目的金色在他掌间形成一个大型的漩涡,丝丝缕缕的电流穿插其间。
与苏祠方才使出的一样,那是天师将一身灵力极致压缩之下,形成的最为精纯的本源之力,蕴含着极为可怖的力量。
天地间转瞬即逝的空间波动被精准地捕捉到了。
虞渊一丝犹豫都没有,就像他莫名确定苏祠就在这个地方—那不知何处而来的空间波动出现的瞬间,他便积蓄已久的灵力一股脑地全部打了出去!
孤注一掷!
这一次,却没有那些震天撼地的声光效果,本源时间的力量与空间之力竟精妙地相互抵消了,金色的灵力与深黑绿色的鬼气同时消融,此处空间壁障生生被融出一个可怕的黑洞,露出后面狰狞的虚空。
虞渊瞳孔猛地一缩,一眼就看到了昏迷的苏祠。
男人身形一闪,已将昏迷的青年揽入怀中。
苏祠的状况看起来真是糟糕极了,比在黄金红尘最后的时候还糟,他脸上连一点血色都没有,身上倒是到处是血,双目紧紧闭着,黑长的睫毛静静搭在脸颊上,连一丝颤抖都无。
简直……找不到一点生命的迹象。
虞渊的手冰凉,他使劲闭了下眼,“犹豫”这种情绪,以前还从没在虞公子身上出现过。
但终究还是……
虞渊的手指轻微地勾了勾,捉起了苏祠无力垂下的手腕。
他几乎屏住呼吸,以刚才搜寻鬼气的聚精会神,努力地寻找着一丝丝证明生命仍然存在的迹象。
没有……还是没有……
一丝焦躁涌上心头,虞渊心里像着火一样,放下那只腕子,又急切的将手触上他的脖颈。
苏祠的头就在他肩上靠着,却软绵绵的,一丝着力的感觉都无,他看上去那么无力而虚弱,与虞渊从前所见的完全不一样。
“苏祠?”
虞渊终于忍不住了,他用很轻的力道拍拍苏祠的脸,无助地试图让他清醒过来:“醒醒,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我来接你,带你回家。”
天空中翻涌的雷霆终于渐渐消失了踪迹,但雨仍没有停,冰凉的雨滴从两个同样苍白的人脸上淌下,像是泪痕。
虞渊侧脸浮现出清晰的咬痕,不可能的……他拼命告诉自己,又忍不住想,如果没有那些无所谓的争吵,如果从发现苏祠不见的最开始,自己就出来找他,是不是就不会晚?
不,现在也没有晚!刚才空间破开的时候,他明明感到那样强烈的真元之气,那是多强大的天师才能够造成的灵力旋涡,那样强大到离谱的人,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丢了命呢?
探脉的手指几乎将苍白的颈项按出淤痕,就在虞渊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不知是不是错觉,指尖延伸出去的神识中,好像终于感受到了一丝轻微的波动!
他就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神识如同捕食的饿狼,不顾一切地朝那微弱的脉搏探去。
还好!还好不是错觉!
虞渊的呼吸都快停了,生怕喘气大一点,把那若有似无的一点点搏动吹走了似的,终于,躺在漆黑一片的识海中眼前一亮,看到一丝银白色的、随时都要熄灭似的火苗。
属于虞渊的时间灵力极为温柔地包裹上去,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开始往那一点本源之火上输送能量。
苏祠现在这个生命体征,用人类社会的科技设备来救,肯定是已经没救了,就算是普通的修士,面对如此微黯的命火也束手无策。
这其中精微的控制需妙到毫颤,否则,非但不是救命,反倒是催命了。
虞渊额头上不一会儿就见了汗,又被雨水冲刷干净。
可他毫无所觉,就席地坐在那一地的泥泞污水之中,手指点在昏迷的苏祠心口上,两人相触的地方,如同萤火似的,断断续续闪烁着轻微的光。
丛林上方都挡着厚密的枝丫,这一小片空地从上空看来,就像是连绵的绿色山丘中被戳了一个洞,非常不起眼。
太阳升起,又落下,再重新升起,都只带来微弱的光线变化,虞渊一直闭着眼,就更没能察觉。
等苏祠的情况终于基本稳住,虞渊松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一时都有些恍惚。
他低头看看苏祠,对方仍昏迷在他怀中,看上去很安静。
但比当时毫无生气的样子,已经能看到绵长平静的呼吸,胸膛也微微起伏,算是缓过来了。
虞渊长长松了口气,打定主意等这家伙醒来,一定要好好嘲笑他一番,这才点点手环。
那块造价昂贵、号称金刚不坏,且在月球上都有信号的手环,仿佛一块安静的废铁,毫无反应。
嗯?
虞公子不信邪地又用力敲击了两下,始终没能看到表盘重新亮起来。
什么垃圾东西,出去得先写封投诉信。
与此同时,虞渊发现自己身上所有的电子设备都失灵了,不知道是不是穿过空间壁障带来的副作用。
苏祠身上就更不用指望,他在这异空间里这么久,那些脆弱的、科技性的东西即使有法咒护持,没当场爆炸就不错了。
虞渊站起身,雨似乎已经停了很久,地面上只是微微湿润,但看着还是脏兮兮的,所以他仍将苏祠抱在怀中。
这要怎么走出去?
那时崩开空间壁障,找到苏祠的时候,虞渊全副心神都放在救人上,但也有注意到那壁障中蕴含的极为深厚的空间法则。
苏祠所在的,那一小片空间重叠起来的林地,其实并不是同一地点的里外世界,而是将完全不同坐标的另一块空间生生扣了过来。
简单来说,就像是使用PS,从另一张画布中抠图,粘贴在了原本画布的不同图层。
这个规则被打破时,被抠的图回到了原本的画布,被摄取的空间自动归位,连带着身处其中的虞渊和苏祠——也就是说,他们现在身处另一个不知名的山脉深处,已经不在虞渊的团队找到的位置了。
自然……也没有了盘旋在上空随时准备救援的直升机,没有了干净的水和药物,以及医疗人员。
虞公子难得头疼起来。
苏祠现在这个状态,他还真不敢随便带着他施展缩地成寸一类的法术,难道,真的要荒野求生?
虞渊怀里的苏祠突然动了动。
“你醒了?”虞渊连忙低头,调整姿势让苏祠更舒服一点,“苏祠?苏天师?”
在他略带紧张的注视下,苏祠竟然真的缓缓睁开了眼睛。
苏祠在昏迷之后,就已经自动褪去了领域形态,看上去是个正常的普通人,而知道此时他睁开眼睛,虞渊才看到,他眼里居然还燃烧着一点银色的火焰。
不是整个瞳孔都变成了银色,而只在黑色虹膜正中,燃着一点亮亮的银火。
他心里无声地一惊:怎么回事?
维持领域状态是最耗费灵力的,这会不会也无端损耗苏祠体内不多的灵力?
刚醒来的苏祠不了解虞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整个人看上去是懵的,带着一点——虞渊乱糟糟地想:简直像小动物似的纯真。
他怀疑苏祠这时候都没想起来昏迷前的事。
也就只持续了两三息的功夫,熟悉的冷静自持很快回到那双眼睛里,苏祠的眼珠微微转动,醒来的第一个问题一针见血。
“你看到冷夜了吗?”
反倒是虞渊愣了一下,随即被酸涩的怒气冲得脑中一懵。
“你你你,你还在想着那只蠢狗!”
他的声音都不自觉地拔高起来,“你”了两声,想起苏祠此时的状态,又硬生生将声调压制下去,以至于听起来都带上“嘶嘶”的声响,仿佛卡顿的老式刻录机。
虞渊咬牙切齿,怒火冲天……地憋了半天,用最不屑的语调没好气地憋道:“我们两个被传送走了,他应该还在原地,放心,我的人会接应他。”
苏祠认真地看着他,没有在意他们多少有些暧昧的姿势,眼神很深。
“你怎么了?”苏祠突然问道,“是你救了我,多谢。”
“……”虞渊牙根都疼,“谁让你那么蠢,喜欢上那种不值得的人。”
回应他的,是一种全然无意的轻描淡写。
“啊……”苏祠就像正在辅导功课的学霸,纠正了习题本上一个小小的符号错误,“我不再喜欢他了。”
芋圆不要高兴得太早,明天星期一,他就会喜欢上另一个人了XD
这里解释一下循环“失忆”的规律,小祠在每周一至周五,会被“剧情力量”控制一部分思维,失去记忆,误以为喜欢一个人并告白;
到周末的时候就会恢复清醒啦,只是记忆还没有恢复;
然后到下一周再次失忆,再“喜欢”上另一个人。
这么循环四周的一个设定。
至于究竟是为什么会有这种症状,后面会有解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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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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