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羡渝咬牙忍着,慢慢呼出一口气,预感今晚可能是个不眠之夜。
一只手隔着被子,突然轻轻按上他的背,洛羡渝先是一僵,而后放松下来,把头转到床边。
漆黑阒寂的寝室,耳边是隔壁床平稳轻缓的呼吸,洛羡渝凝视着黑暗,看不见人,但是他知道江衍就在那。
小声说:“你怎么还没睡?”
腰上的力度不重不急,沉稳妥贴,避着伤处舒缓经络,江衍问:“好点了吗?”
洛羡渝枕着手臂,有点说不出话,胸脯与床板之间的一颗心脏仿佛要蹦跶出来,他头脑里想的是江衍修长的手指在他身上按抚打踅的画面,这双手在别人身上,又那么狠厉。
洛羡渝讷讷开口:“你快休息吧,我都没感觉。”
“以后别这么冲动了,行吗?”
洛羡渝咬了咬嘴唇,江衍似乎叹了口气,说:“张嘴。”
“本来今天没有的,但是看你这么可怜,想想还是给一块儿吧。”
洛羡渝默默含着巧克力,过了一会儿,说:“我以后不冲动了。”
有人翻了个身儿,两人安静下来,谁都没再说话。
第二天早自习,大峰哥把他们叫出去,主任办公室里田径生和篮球队都在。
人到齐,主任说:“每人记过一次,警告期六个月,下周国旗台下全校检讨,几个带头的,还要叫家长。”主任点了几个高三田径生的名字,然后说:“高二的,洛羡渝、江衍,这两个,由各班班主任通知家长。”
“凭什么,”洛羡渝马上提出异议,“您都说带头的了,带头的就我自己,篮球队他们都是后面来的,监控里您不看得一清二楚。”
“你以为你一个人有多大能耐,我就是监控里看得清楚,打得最狠的就是他。”主任说,“江衍,你认不认罚?”
江衍平静道:“同意。”
“还有,”体育老师看着江衍,“等你家长来,让他支付被你打的那位学生的医药费。”
大峰哥说:“那我也要让他的家长看看我的学生后背被他踢成什么样。”
洛羡渝闻言,立马抬头看向江衍,他揍这么狠的人原来是踹他那个。
“另外,”主任说,“以后下课吃饭时间,田径生不允许在跑道训练。”
“主任,他们已经高三了,”体育老师急道,“体考前必须争分夺秒训练,下课时间不让跑,多耽误事儿。”
“操场是集体的,所有同学都有权使用,再争分夺秒,也不差下课十几二十分钟。人这么多,到时候再出什么意外,更影响考试。”主任拍板,“李老师,你以后带队看着时间。”
“不行!他们从高一就这么训练的,之前几届不也这样,这影响的是他们一辈子的前程......”李老师很不满意这项决定,站办公桌前争辩,主任冲学生挥挥手:“你们回班上课去。”
那帮人高马大的田径生在办公室不动弹,主任来了气:“回去上课!在这想干什么!?”
他们这才一脸不服气地出去,大峰哥也没走,从里面关上门,看样子要和那个体育老师大战一场。
到楼下,洛羡渝和篮球队的几个人说:“连累你们了。”
陆尧手抱着后脑勺走前边,“和你又没多大关系,我早想打他们了。”
队里有人说:“高一就看他们不爽了,那时候没报回来仇,这次总算狠狠出口气儿了,打的真过瘾!”
聊着聊着就熟了,洛羡渝问:“你们和他们怎么结的仇?真有人被他们撞骨折了?”
那球员说:“高一我们球队刚组建,在操场热身,田径队那帮孙子说我们占道,当时推搡着差点打起来,他们老师还在后边儿给他们撑腰。”
“后来他们一帮人故意冲进篮球场,”高飞说,“把许博给撞趴了。”
“会不会说话,我那时候正上篮,谁知道他们在下边儿,要是我看见了,能叫他们进篮球场一步。”
洛羡渝愣了愣,原来渊源真这么大,怪不得江衍叫他别自恋。
“那打得还是太轻,”洛羡渝握着拳头,“要是我知道,非给他们打得满地找牙......”江衍轻轻瞥扫过来一眼,洛羡渝立马记起夜里的话,咬着舌头,“找......牙刷刷刷他们那张臭嘴......”
江衍嘴角扬起一个极小的弧度,似乎被他的话逗笑了,洛羡渝却心里一沉,想起了叫家长的事儿。
楼梯分开各回教室,江衍和洛羡渝往五楼上,洛羡渝扶着栏杆,说:“你爸妈在家吗?来学校的话,他们......到时候要不我去解释解释......”
“那你想跟叔叔阿姨怎么解释?”
“用不着,”洛羡渝说,“他们顶多说我两句,我是怕你爸妈会生气。”
“真这么怕?”江衍走到后门,“那你给我写份检讨,起码我不怕了。”
下午洛志同就来了学校,洛羡渝站走廊,看见大峰哥带着他爸和另一个男人往教务处去,男人穿着西装,离着他们两步远的距离,步履大,转弯的时候才露出绷着的脸。
洛羡渝想江衍可能长得随妈。
过一会儿大峰哥又来教室叫走了洛羡渝和江衍,大峰哥在路上说:“洛羡渝,等会你怎么受的伤就怎么如实说。”
会议室一位家长面色不善地盯着他们进去,后面站着那个田径生,脸上的伤就算被处理过,看着也挺吓人。
江衍他爸坐在会议桌那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沉沉地看了眼江衍。
“洛羡渝,”大峰哥说,“把你的伤给这位家长看一下。”
会议室里众目睽睽,洛羡渝想想江衍,为了让那位家长罢休,于是咬咬牙掀开衣服,背对着所有人展示伤口。
洛羡渝本来肤色就白,经过一夜,后背的淤青扩散地更是触目惊心,洛志同一下子站起来:“怎么伤的?这么严重?!”
大峰哥看一眼那个家长,又对着体育老师说:“钉鞋踹的,还好没伤到骨头内脏。”
抱着胳膊的家长换了下坐姿,回头瞥了眼田径生,偃旗息鼓,不再追究着江衍不放。洛志同看在江衍的面子上,也没去追究那个田径生。
散会出来,江衍跟在他爸后面下了楼,洛志同父子俩都没撵上,站在走廊拐角洛志同说:“身上还疼不疼?”
“不疼了。”洛羡渝朝楼下看,江衍他爸带着人没回教室,往教学楼相反的方向走了。
“真不疼假不疼,回去我得和你妈交代。”
“哎真不疼,”洛羡渝说,“江衍他爸在里面说什么了吗?”
“往那一坐就没怎么说过话,那个家长闹着要说法,小江他爸什么也不说,就说该赔钱就赔钱,一分不会少。”
洛羡渝说:“那我们班主任有没有说他是帮我才动手的?”
“说了,不还把你叫来了,你们班主任去叫你俩的时候,我和小江他爸道谢,让他别怪孩子,他爸就点了点头。”
洛志同看看手表,“我就请了几个小时的假,先回去,等我在医院挂完号,来接你去检查。”
洛羡渝随便摆摆手:“不用,你回去吧,昨天我们班主任已经带我去处理过了。”
洛志同走几步又停下:“对了,跟小江和那几个同学说,周六我和你妈请他们吃顿饭。”
因为还是上课时间,学校的小花园这里一个人没有。江天彬停住脚,突然转身,扬手扇在江衍脸上:“我让你来学校,不是来给我惹事的!”
江衍偏着头,低声道:“爸,对不起。”
“学费生活费,我缺你什么了,学习成绩好坏,我说过你什么吗,只让你在学校安分点,这一点你都做不到吗?这事儿如果传出去,别人怎么看我们家!你要让别人戳着我脊梁骨,说我没教育好你吗?!”
路上有老师经过,江天彬理理衣服,克制了点怒火,“这事儿算给你记个教训,以后在学校就给我好好上课,还有一年,有什么等高中毕了业再说。”
“我知道了,爸。”
洛羡渝找过来的时候,江衍正好从高一教学楼的卫生间出来,他摸出手帕纸擦脸,看洛羡渝在小花园像个没头苍蝇乱转。
脸擦干,江衍把纸扔垃圾桶,走下台阶:“掉钱了?”
洛羡渝听见声音,赶紧跑过来:“你爸走了吗?”
“走了,找他有事?”
“你洗脸了?”洛羡渝盯着他额前的发梢,“他说你了吗,我爸已经和他解释过了,我也想来和他道歉的。”
江衍往教室走:“你道什么歉?”
“是我连累你的,都是因为我,我想和他道歉,让他别说你。”
“没说我。”江衍说,“而且又不是全因为你。”
洛羡渝跟着他:”那你干嘛只抓着那一个打,手都打疼了吧。”
江衍说:“手还真疼,你给我的检讨写完了吗?”
晚自习,洛羡渝把桌面收拾干净,铺上他专门向范萱萱要来的两张A4信纸。
底色素白,淡粉渐变,飘着碎银,范萱萱递给他的时候,还八卦地问是不是写情书。
“检、讨、书——”刘海看一眼,才念出第一行,洛羡渝就用手盖住了,刘海没注意他的小动作,问:“你把那帮高三的赶出去了,还要写检讨?”
洛羡渝跟田径生在操场打架班里人几乎都知道,晚饭前的历史课大峰哥通知说之后下课让大家放心去操场活动,田径生那段时间不训练。
班里人欢呼一阵,都猜到是因为这事儿才让学校出了新规定,顿时看洛羡渝和江衍就像带头发动事变的领袖一样。
他们开启了三中的操场元年,让高二的莘莘学子从此可以自由地在操场奔跑跳跃。
洛羡渝说:“毕竟我先动的手。”
刘海竖起大拇指:“同桌,你真牛!据当时在现场的人说,还是你一个人单挑他们,我真对你刮目相看了。”
“低调低调,”洛羡渝说,“还好篮球队的兄弟及时赶来,不然战况可能还需要胶着一会儿。”
刘海还没聊够,虽然洛羡渝也一样,不过他检讨书还没写完,“以后再详聊,我现在要写检讨。”
刘海懂事地不再打扰,洛羡渝一份检讨写到放学,现在刘海能开口了,边收拾书包边说:“写这么久,你这认识反省是不是太过了,你本来就是正义之师,哪有这么多错误。”
洛羡渝写语文作文都没这么费心思过,其实没写多少,他就在琢磨字眼儿,想让他看起来文化水平高点,又写的慢,得保证字如其人。
“写好了?”拐上宿舍走廊,江衍问,他在教室看洛羡渝写一晚上了。
洛羡渝扯着书包带子:“还没,明天再给你。”
“我在国旗台上还想早点下去,”江衍说,“不用写篇论文出来。”
“哎呀,下周一才检讨,肯定在这之前给你。”
在寝室又说会儿话,还是关于那帮高三田径生的。
他们屋里的两个体育生练羽毛球,用不着避讳,而且据他俩说,田径队在他们体育生中间人缘也不好,天天耀武扬威的,人嫌狗也弃。
洛羡渝听够了,拿着盆出去洗漱,过一会儿江衍去打开水,路过水房,就见洛羡渝两腿劈着大叉,压低高度,不弯腰地在那捧水洗脸,胳膊肘顺着淌水,前襟也湿一片。
洛羡渝闭着眼,没看见江衍,江衍拎着水瓶回去之后就下楼了。
洛羡渝躺床上好久,江衍才回来,手里还拎个塑料袋。
洛羡渝闻到点药味,说:“你干什么去了?”
“去医务室拿了几个冰袋,医生说今晚还要冷敷。”
洛羡渝本来趴床上,这会儿翻个身,也不知道怎么样好了,最后干脆坐起来:“早好了,本来就没事,干嘛还白跑一趟呀。”
“趴好。”江衍站床边,掀开他背上的睡衣,把冰袋敷后腰上。
洛羡渝有些不好意思,偏头看看其他人,杨威他们凑过来,关注点都在伤上,胡林骂道:“这帮孙子脚怎么这么黑!”
熄了灯,后背太凉,洛羡渝没睡着,感觉冰袋化了,他反手摸了摸,刚一动作,下铺轻响一声,江衍下床给他拿掉了冰袋。
“还要按按吗?”
洛羡渝立马翻个身儿,“不疼了不疼了,你快休息吧。”
“嗯,疼了叫我。”
杨威的声音突然响起,他压着嗓子问:“洛羡渝,你哪里疼?”
黑暗中的俩人皆是一愣,洛羡渝说:“你还没睡啊?”
“要睡了,听见你说疼,要不要去找宿管阿姨?”
那指定不需要啊,洛羡渝说:“不用不用,快睡吧,我也睡了。”
洛羡渝枕着枕头躺下,江衍回到下铺躺下,洛羡渝总觉得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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