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可见观澜峰上聚集着几个问灵宗弟子,将那废墟灰烬清扫出来。弟子们从中找到贺玄清的金冠玉牌,手忙脚乱地裹进缎布之中。
他们惶惶不安,无头苍蝇一般在观澜峰上往来。
薛辞坐在问仙桥头,晃着双腿问道:“那里怎么了?”
祝可山道:“你师叔死了。”
薛辞闻言立刻站起来,朝着观澜殿的方向拜了下去。
季鹤白看了眼祝可山,祝可山看上去想要踹一脚薛辞。
“你们不过去看吗?”
墨明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晨光之下,玉带纷飞。墨明兮玄色鹤氅黛紫道袍,衬得白发在柔光中更为耀眼。
祝可山惊了一下,饶是这样也已经非常像了。他罕见地磕巴:“不,不去。”
墨明兮根本没在意,只是望着季鹤白,平静道:“季师叔,我有话要问。”
薛辞听着墨明兮平静的话语,却觉得背后发凉。直到两人走后才试探地看着祝可山:“他们怎么了?”
祝可山笑了下:“要惨了。”
季鹤白见墨明兮面色依旧有些苍白,心虚地问道:“你还好吗?”
墨明兮语气不善:“你说呢?”
季鹤白仔细翻出一个瓷瓶,装的是灵石换来的仙山露水,试探道:“喝水吗?”
墨明兮看也不看,冷声道:“不用。”
季鹤白伸手要去搭他的脉,也被躲了过去,无奈地摸了两下冰冷的山石。
墨明兮看着季鹤白,淡淡开口:“你知道是不是?”
昨晚被心音震慑,墨明兮没法分心思考。今早醒来突然发现,季鹤白对昨晚的变故是一点惊讶也无,电光火石间想通了全部。
尤其见到祝可山多了几分友善,墨明兮无端想起期期的话,要想发挥出超然的力量,须得动其心神。如果说祝可山还有其他打算,昨日其实大可动手。墨明兮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对付祝可山根本没什么胜算。
断然是季鹤白早有所知,和祝可山各怀鬼胎都想要试探些什么。
季鹤白神色飘忽,小心翼翼道:“我,我也不知道全部,我不知道你会去传音。”
墨明兮笑了下,紧接着问了第二个问题:“是你让他来试探我的?”
墨明兮已然模糊了立场,墨妙妙修得几何,季鹤白自然想问便问。不过他很快就掰正过来,言语急促:“就为了试一试我修得如何了?!”
季鹤白虽然诚恳,但颇为欠揍:“也不全是,我也好奇,不知心音一事是真是假。”
“好奇?!”墨明兮指尖微转,一道咒诀炸裂开来:“好奇?!”
季鹤白不敢还手,甚至连剑也未出。
问灵宗一派混乱,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宗门里,别人已经打了起来。薛辞看着不远处如同白日焰火一般炸裂的法诀痕迹,越打越激烈,甚至打到别的山头去了。
薛辞道:“他们还回来吗……”
祝可山笑了笑:“会的,他们打不死人,我们就等着。”
墨明兮和季鹤白几乎是栽进雪地里,两人弄得满身雪粉十分狼狈。墨明兮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烦御剑,好像脑袋都要晃匀了。
他扶着头坐在雪地里,季鹤白在他身边的雪堆里冒出来,一样十分狼狈。墨明兮没忍住,笑了两声。
季鹤白道:“我们是不是跑得太远了?”
墨明兮正色道:“他一心三用,谁知道还有什么神通。”
墨明兮细细地捋着祝可山的行为,觉得难以理喻。他一方面是敌意冷语,一方面又问自己想不想被医。一时在乎心窍有失,一时又靠心窍有失对抗大乘的劫难。
至于墨明兮,衍天算筹也好法修也好,并没有谁听过修补心窍这一说。他既没法补救这心窍,也不知道什么心音。那么祝可山的帮助到底是什么目的,仍然还是一头雾水。
季鹤白伸手搭上墨明兮的手腕,脉象一片纷乱。有些歉意道:“我没法判断心音是否为真,它对我不起作用。”
墨明兮觉得心音一事祝可山并未骗人,那声音过于真实,且伤害极大。他宽了宽季鹤白的心,毕竟季鹤白这副小心翼翼的怪模样他看着更吓人。开口道:“无妨的,如何辨别真假,确实只有真实的伤害打在真实的血肉上。没人比我更习惯这些怪事了,而我也确实会好奇心音如何。”
墨明兮闭上眼睛,重新把心音的事情在脑中梳理了一遍。可是谁能在别人心中种下心音这样的东西,还蛊惑得大乘修士纷纷陨落呢。
张真道显然做不到,张真道的传音还不如祝可山。那么修真界中到底还有谁有这般神通……墨明兮忽然发现,三方势力中还有一个名字完全没被祝可山提起过。
墨明兮猛然睁眼:“修元塔!祝可山当初的原话是:修元塔对立问灵宗,需要有人坐镇山门。修元塔呢?”
季鹤白断然道:“可是修元塔既然有这样的能力,拿它控制几个大乘修士做什么呢?事情总要有因果,不然这无端的恶意又起源于何处?”
墨明兮向季鹤白投去奇怪的眼神:“因果?”
墨明兮瞳孔微微一颤,他猛然想起自己本来要找的是季鹤白的因果。那么要知道这些因果到底有什么联系,他应该顺着季鹤白的路子走下去。
墨明兮忽然明朗,他该搞清楚的不是祝可山,也不是玉京和秦霄,他只需要顺着季鹤白这一条线索就够了。
虽是如此,这其他种种他也很难坐视不理。墨明兮有些悲哀的想,到头来在这一趟过程之中,自己只是一环又一环的连接处。他云淡风轻道:“管他什么因果,如果祝可山有什么所图,我的灵脉给他一试总归是要暴露出来。”
季鹤白摇了摇头,他总觉得墨明兮做出这个决定的神色不大对,轻声道:“也不是这样的。”
墨明兮想得脑袋发胀头痛欲裂,把这一堆问题放了下来。他觉得与其和这些虚无缥缈的问题纠缠不休,不如先把手边这几条线索缕缕清楚。
墨明兮重启了一个话题,向季鹤白问道:“你觉不觉得问灵宗里有古怪。”
季鹤白问道:“什么古怪?我并未进入问灵宗大殿山门。”
墨明兮将中门前的事情说了一通:“林兰芷将我带离了永乐宗弟子的队伍,说是谢我之前在江边救她的恩情。那永乐宗的弟子会怎么样?”
这话的余音缭绕在雪林之中,激起一阵寒意。
雪落无声,墨明兮本不该大摇大摆地在问灵宗的山门里游荡。但是他和季鹤白走在中门之内,却没有看见什么人。
墨明兮十分熟悉这空无一人,此时无人,说明一定有人来过这里。可是问灵宗并非一片狼藉,也不见抵抗之相。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贺玄清的空冢。墨明兮看着空冢有些奇怪:“祝可山为什么要烧了尸身,他大可以出门作证人是林兰芷杀的,将矛盾引到林兰芷头上对他没有任何坏处。不仅如此,还能分担些秦霄带来的压力。”
季鹤白道:“可能……问灵宗已经没那么多人了。”
墨明兮琢磨道:“如果本来就不是来的修元塔而是秦霄,那就说得通了。可能他真的用了什么办法,把那假算筹占为己有。秦霄若是拿了衍天算筹,应当不会过得太容易,祸水东引到他的盟友身上才更符合秦霄做事的习惯。”
啾啾。
贺玄清的空冢上飞来一只传信灵鸟,墨明兮立刻认出这是秦霄送信所用。这双漆黑无神的眼睛也在看着墨明兮,墨明兮捏住连连向后蹦跶的灵鸟,将它转为信纸。
墨明兮展信一读,没想到他的猜想证实得如此之快。信中秦霄虚情假意依旧,只是之于贺玄清的死全部推在林兰芷身上。其余的,秦霄问了一句话:问海坛的事情如何了?
墨明兮喃喃道:“问海坛?”
季鹤白问道:“问海坛怎么了?”
墨明兮道:“这是自云舟下来时安排永乐宗的弟子休息的地方,看来林兰芷的堤防确实是真,问海坛有问题。”
季鹤白指了指不远处的路标:“那去问海坛?”
墨明兮点点头,跟在季鹤白身后。
问灵宗内感觉不到那算筹的气息,墨明兮琢磨着算筹应当仍然在秦霄手里。
季鹤白忽然低声道:“台阶。”
墨明兮愣了一下,看着三步之远的台阶,又看了看季鹤白。无奈的点点头:“嗯。”
墨明兮总觉得哪里别扭。
墨明兮走了两步,越来越别扭,突然道:“你第一次见台阶?”
季鹤白脚下一空,险些滑了一跤。季鹤白整了整腰封和下摆,装作无事发生地继续走。
没走两步,墨明兮又听见季鹤白道:“那边。”
墨明兮头也不抬:“又有台阶?”
季鹤白重重地一呼一吸,缓缓道:“那边有个法阵。”
墨明兮顺着季鹤白的手指看过去,所言不假。墨明兮没有贸然破阵,法诀流转之下打开阵眼,入阵一观。
时间仿佛静止,红光一扫,障眼法阵被缓缓剥离。
墨明兮惊诧地看见方才他们行过之地,丹炉倾倒,石灯破碎。房屋殿宇斜垮在山道上,四处斑驳,破碎的衣角埋在废墟之下。
问灵宗未能幸免。
墨明兮陡然一惊:“不好!”
两人一路疾跑至问海坛,不出所料,问海坛中已经没有活人。
寒风依旧。
空中还存着鲛油的气息,和一丝……假算筹上墨明兮留下的魂魄之力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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