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法回想当时的震怒与难以置信，虽然他很快就知道，定是因为晚归怕被他发觉，才找了人假扮他。

可是，有另一个人躺在音音的床上，睡着他的床铺，盖着他的衣被，就已经让他难以忍受。

他已经足够克制自己，才没有一掌将言必行劈死。他倒是没想到，音音失忆前明明如此厌憎他，失忆后却反而开始与他亲近。

亲近得……他有时都感到嫉妒。

凭什么呢？

萧无烬一步一步走近墙边的两人。那个肮脏的人，把自己肮脏的身体靠在他的音音身上，明明不过是些轻伤，却表现得像是下一刻就要死去了似的。

那么想死，不如，他就成全了他。省得他日日在音音身边转来转去地碍眼。

为什么走了一个谢雪衡，还有这么多碍眼的人？既然这些人怎么也杀不尽，不如，就把他的音音藏起来，不让任何人见到他……

聚起的魔气凝在掌间，房间之内杀意骤起，段离音猛然惊觉，看到萧无烬浓烈到像要流出血来的双眸，哪血红的瞳孔中，满满都是彻骨的杀意。

“尊上！”

听到段离音的声音，萧无烬才从无尽杀心中醒转。他看着段离音眼中难掩的畏惧，心中的悔意却铺天盖地。

不要怕他。他不希望他怕他。

杀意尽散，段离音却没有放松警惕。刚才那让他胆战的杀意让他意识到，萧无烬即使对他再好，与他再亲近，他也还是统领魔界的魔尊。

他不该没了分寸的。

他斟酌着语句，想了想，拉着言必行跪下，小心道，“尊上，我以后，不是，属下以后，都会尽早回来的……”他绞尽脑汁地认错，态度恭敬，再挑不出半点错处。

言必行看着段离音握着他手腕的手，他抓得紧急，有一半抓住了他的手指。言必行默了默，暗暗往外挣了一点，却挣不脱。

萧无烬漠然看着双双跪在他面前的二人，属下，他又听到这个词了。他这样与另一个人一起跪在他面前，充满恐惧地对他认错，却比那日从灵池山回来，他拿刀扎他的心还更要让他生不如死。

音音真的长大了，懂了怎么做，才最伤他的心。

段离音眼见萧无烬的态度好转，微微松了一口气，最后觉得，这次毕竟还是他连累了言必行，还是小心说道，“只是这一次，言必行是讲朋友义气，才会犯下这样的错。”

“朋友义气”，是段离音最近新学的词。

然而，听到“朋友”二字，言必行却猛然看向他，眼里全是震惊。

段离音偷偷瞧着萧无烬的表情，确定他没有发怒的迹象，才继续道，“尊上可不可以就，饶了他吧。”

他都跪在他的面前，替那个废物求情了，他还能怎样？他若是拒绝，他是不是要更恨他，更怕他？更加把他当成一个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

萧无烬看也不看言必行一眼，指了指门，直接道，“滚。”

第三个人终于走了。段离音还跪在地上，他不敢起来。直到萧无烬的声音响起，“你还要跪倒什么时候。”

这语气里再没有半分冰冷与严酷，只有满满的黯然与落寞。

段离音愣了愣，还没动，就被整个抱进了怀里。

萧无烬抱得有点太用力，段离音有些难受，忍不住轻轻挣了挣，那股力道立刻就松了不少，只是没有松手。

段离音觉得有些怪怪的，可他感觉得到，现在的萧无烬，似乎有些难过，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再动了，任由他抱着。

过了片刻，他也渐渐回过神来。想到尊上一直对他很好，虽然，虽然管得多了一些，也有些烦，可毕竟也都是为了他好的。

他毕竟不是要管理整个魔界的魔尊，尊上明里暗处的艰难，他并不知道。他不应该丝毫都不懂得体谅他。或许再强大的人，也会有撑不住的时刻吧。

段离音把手伸起，生疏地拍了拍萧无烬的背，“尊上，您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萧无烬无声地点点头。他每日每日，都在数不清的恐慌、痛苦与懊悔之中。他害怕他想起来，从来没有这么怕过。每次他离开，他都煎熬地快要发疯，却什么都不能说。

可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感觉到萧无烬点头，段离音更难受了。他果然是太不懂事了。他继续拍了拍他的背，“尊上，我又惹您生气了，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是我太对不起你。如果可以回到当初，回到那时，他一定不会，不会做那些伤害他的事……

对不起，音音，求你原谅我。

可这一声对不起，他却无法说出口，更不敢真的祈求他原谅。

他知道，如果他恢复记忆，他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现在，音音乖乖的，任他抱着。可他虽然抱着他，却感到他们的距离这么遥远。

“音音，你还想去虚空之境吗？”

段离音一听“虚空之境”，马上来了精神，两只眼睛都亮了，“我可以去吗？”

虚空之境是百年才会开启一次的秘境，传说在秘境中，有所有修士梦寐以求的东西，只是至今为止，也没有人真正得到那样宝物。

萧无烬望着他整张脸都开心得发光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笑，“就这么高兴。”

段离音用力点头。

“我近日有些事务，不能陪你一道去。过几日，我再去秘境找你。”

虽然不太想让萧无烬跟着，好像自己没长大似的，可能去虚空之境，已经让段离音非常开心了。先前他怎么求，他都不同意。

段离音只顾着高兴，几乎立刻就想开始收拾东西。忽然想起刚刚萧无烬还在生气，于是顺口道，“尊上也不生气了吧？”

萧无烬看他明显一副想要收拾包袱的样子，淡淡道，“我若是还生气呢？”

段离音没想到他还在生气的可能，仔细看他的表情，像笑又不像笑，瞧不出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萧无烬已经消气了，于是笑嘻嘻道，“那我就去跪无心道，跪到您不生气。”

一句玩笑话，却让萧无烬的笑容凝固在唇角，他隐忍着道，“我永远也不会让你再跪在那里。”

段离音没察觉他的变化，还在微能去虚空之境而高兴。他觉得自己应该报答一下尊上，于是把萧无烬按到椅子上，“尊上，我给您按按头。”

“这样可以吗？”

熟悉的纤细而略带凉意的手指穿入发丝，段离音还在耳边讲着他在人间遇到的有趣的事。

他不再那么怕他了，又开始和他亲近了起来。可萧无烬的心中，越来越浓烈的绝望却远远压过了这片刻的喜悦，犹如置身于最灼烫的火焰与致寒的严冰之中。

现在，音音对他很好，他关心他，尊敬他，或许，他还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

可他也无清醒地知道，他根本，不爱他。

从他醒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再也感受不到他身上的任何爱意。如果他们是陌生人，他或许还能有希望，可以让他慢慢爱上他。可他这样尊敬他，这样敬重他，反而让他再看不到半点可能。

曾经那么轻易就可以唾手可得的东西，如今，却成了他最遥不可及的奢望。

这就是惩罚吗？

·

百年之期，虚空之境开启之日，秘境之前挤满了各派修士。

段离音是一个人来的，自从昆仑蓬莱之事后，有太多人认识他，于是他给自己施了个易容术，伪装成一个不起眼门派的小弟子。

距离秘境开启还有一晚，段离音来到秘境外一家客栈借宿。

他还从没自己一人来客栈投宿过，对什么都倍感新奇。

进客栈前，他看到一个修士骂骂咧咧地出门，嘴里说着那么大一间客栈还不让住。

因为这是离秘境最近的一家客栈，他抱着试试的心进去，掌柜却没有拒绝他。

客栈很空旷，他挑了张靠窗的桌子，正在想点什么菜，就听背后不远也坐下了一人。

店小二殷勤地对那人道，“客官，您要点什么菜？”

那人道，“藕粉。”

这人的声音极其好听，如玉石之声，却过分冷了些。

段离音想，自己也不知道吃什么，于是紧跟着也道，“我也要藕粉。”

那人又道，“三丝敲鱼。”

段离音也道，“三丝敲鱼。”

他还等着那人继续点菜，没想到，那人停了许久，却突然道，“我不要了。”紧跟着，他就站了起来，竟是饭也不吃了。

段离音奇怪地转头，只看到一片雪白的衣角拂过，如苍山白雪，纤尘不染。也如雪一般，冷冷不可靠近。

几个同样身着白衣的修士守在楼梯口，段离音这才发现，他们的眼睛上，都覆着一层白绫。

可虽然都是白衣，那个率先离去的人却穿得比他们好看得多。

莫非那个人也是瞎子？段离音舀起藕粉尝了一口，入口甜甜糯糯，很是清甜。可他却莫名觉得，这碗藕粉，像是少了些味道。

·

入夜时分，段离音躺在床上，明日就要进虚空之境，他激动得有点睡不着。

又想起路过门口时看到对面房门口也站着两个眼覆白绫的白衣人，再次好奇起那个点菜到半途又不要的人。

他想着那片衣角，脑中突如其来地觉得，他见了这么多修仙之人，却只有这片衣角，真的让他感觉到了一股遗世独立的仙人之气。

不过这个仙人，为什么点了菜又不要了呢？

想着想着，段离音就慢慢睡了过去。睡梦之中，他闻到了一缕若有若无的冷梅香，仿佛梦里的雪夜盛开了一树白梅，他又感觉自己的胸口有些难受，可这次，他却不想逃，甚至，想要再靠近一些。

他看到树下又有一个人，衣袂如雪。这次，他在抚琴。

他看不见他的脸，也听不见琴声。但就是觉得，那是个很好看的人，更弹得一手好琴。

冷冷梅香之中，他感觉自己的脸触摸上一只温热的手，仿佛眷恋一般徘徊不去，有人在他耳边叫他的名字，又问他“为什么”。

他正想蹭蹭这只手，它却飞快地抽离，只余下淡淡的梅雪香，他梦境里的梅花，也渐渐如轻烟消散。

第二日，虚空之境开启了。

段离音起了个大早，刚走出客栈，就看到有个人在门口等他。

昨日，有个修士见他也是孤身一人，殷勤地表示道友不如结伴而行。段离音拒绝了，没想到今天，他又守在门口等他。

段离音打量了他片刻，这人长得不错，衣着考究，拿着一把折扇，可笑得这么殷勤，就让他有些怀疑他不怀好意。

胭脂说过，行走江湖，这种过分殷勤的，通常都是别有所图，需要警惕。

总归现在无聊，段离音就不再拒绝他，“嗯”了一声，“是刘兄啊。”

修士默了默，收起扇子，认真道，“我姓陆，名陆寻。”

“哦，陆兄。”

“贤弟！”陆寻立刻揽住段离音的肩膀，眉飞色舞道，“如不嫌弃……你其实也可以直接叫我名字，或者阿寻……”

段离音看着自己肩膀上的爪子，抿了抿唇。再一次地觉得，人族，真的是个十分热情的种族，热衷与人攀关系，还十分自来熟。

正巧这时，昨天那位“仙人”也从客栈中走出来。

段离音停下无厘头的交谈看去，果然看到他眼睛上也覆着一段白绫。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类似装扮的白衣人，态度非常恭敬。

虽然知道这位“仙人”可能是瞎子，可段离音总觉得，他好像是在“看”他。而且，不太高兴。

人的潜力真的是无限的……8过手指头好痛，55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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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似曾相识的冷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