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府作乱的恶鬼,原是南阮利一名早逝的小妾所化。
据南阮利所述,正室夫人甄灵性情强势,与小妾素来不睦。
一次争执推搡间,小妾失足跌入后园池塘,不幸溺亡,此后便怨气不散,化作恶鬼夜夜纠缠,搅得南府上下鸡犬不宁。
“起初……只是夜半听见女子哭声,房梁上会莫名渗出污血,虽骇人得很,到底不曾伤及性命。”
南阮利说到此处,声音因恐惧而不住发颤,“可后来……巡夜的下人说在池塘边瞧见有东西爬上来,第二天,那人竟一头撞死在廊柱下了!”
他死死抓住北阙的手臂,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仙长!求您救救南府!那恶鬼怨气日重,我母亲受惊不过,已悬梁自尽……下一个定会轮到我了!”
小吉祥物中看不中用,南阮利根本没把希望寄托于他。
叶上初倒也乐得清闲,自顾自踱步打量庭院,不料小腿忽然撞上一团软绵绵的东西。
低头一看,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北阙已理清来龙去脉,追问道:“尊夫人现在何处,人既是她失手推下池塘,冤有头债有主,恶鬼首要寻仇的该是她才对。”
“夫人……”
南阮利神色一瞬茫然,随即流露出真切悲恸,“夫人她……已被那恶鬼害死了!”
他掩面哽咽道:“先前请来过一位仙长,谁料是个江湖骗子,他让夫人夜半时分独站院中,点燃红烛,说是能化解怨灵执念……结果第二天,夫人她就……”
南阮利说不下去,肩膀微微耸动。
“那骗子害了我夫人性命!如今这府里,就只剩我和小女芽芽相依为命了……”
此事疑点重重,北阙总觉得他言辞间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你说的那个骗子,叫什么?是何来历?”
“他自称师出亭崖宗,叫……封正璞!”
又是这个名字。
亭崖宗大弟子封正璞,先倒卖宁居请帖,后又招摇撞骗害人性命。
北阙与归砚自幼相识,太了解他的作风,表面宽宏大量不予追究,背地里绝不会放过任何线索,无论那封正璞是死是活。
北阙正想询问叶上初的看法,转头却见那小吉祥物正撅着屁股,和方才撞到他的小女孩聊得热火朝天。
“哥哥你的眼睛真好看,衣服也漂亮!”小女孩声音清脆,满是羡慕。
归砚自身喜着素衣,却为叶上初备了满柜鲜艳的衣裳,尤其桃粉朱红一类的,美其名曰红色更衬他。
叶上初初时还觉扎眼,不过几日便坦然接受,这颜色确实将他本就秾丽的容貌衬托得愈发夺目。
此刻,少年如同只骄傲的小兔,微微扬起下巴,“自然,我师尊给我买的,衣柜里还有好多呢!”
北阙不禁扶额,想起早上不知是谁还在念叨归砚的种种不是。
那名叫芽芽的女孩约莫五六岁,孩童心性,对叶上初喜欢得紧,好奇他面纱下的模样。
趁其不备,小手一伸,竟将那面纱扯了下来。
她眼前一亮,欢喜地拍手,“漂亮哥哥!芽芽见过你呀!”
并非仅在追杀令上见过那么简单。
原来南府的老员外早年经商结仇,曾遭浮生刺杀,叶上初正是参与者之一。
浮生索价极高,每一条人命都需单独计价,当年他们用药迷倒满府之人,却只取了老员外性命。
芽芽之所以记得叶上初,是因他当时递给她一碗加了迷药的糖水,甜甜的,很好喝。
芽芽是南阮利唯一的女儿,后者眉头皱起,训斥道:“芽芽!回屋,别捣乱……”
目光不经意扫过叶上初毫无遮掩的脸,心中猛地一咯噔。
父亲遇害那夜的混乱情形骤然浮现,这少年容貌过于出色,令人过目难忘,他绝不会认错的。
南阮利激动地指向叶上初,“是你!你是当年刺杀我父亲的凶手之一!”
又不是我一人动的手,凭什么只记得我!
叶上初千防万防,没料到自己会栽在一个小丫头手里。
若在以往,他早已溜之大吉,如今自觉有靠山,倒也不甚畏惧。
他微微撅嘴,委屈躲到北阙身后。
北阙抬手将他护住,心下无奈。
难怪归砚不止一次提醒,叶上初这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当个吉祥物都自带招霉体质。
南阮利怒视叶上初,“仙长,此子与那伙江湖杀手是一路的,他是我的杀父仇人!”
北阙反手召出佩剑,雕刻精致的桃花纹剑鞘横亘身前,表明身份。
“南员外,冷静。”
“上初乃归砚仙君亲传弟子,自幼于宁居修行,与你所言之事绝无干系。”
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认错人事小,若伤了仙君爱徒,届时怪罪下来,我可保不住你。”
“就是就是!师尊最疼我了!”叶上初从北阙背后探出半个脑袋,点头如捣蒜,颇有些狐假虎威的得意。
看着少年那有恃无恐的模样,南阮利迟疑了。
归砚仙君,他确实得罪不起。
他只得弓下身子,深深一揖,“是在下眼拙,冒犯了小仙长,还请您大人大量,莫要怪罪。”
芽芽也意识到自己闯了祸,低头捏着那方被揉皱的面纱,小声道:“对不起,哥哥,芽芽是不是做错事了……”
叶上初轻哼一声,算是接过台阶,“看在芽芽道歉的份上,原谅你啦。”
芽芽被下人带了下去,一步三回头,满眼不舍。
叶上初早已习惯旁人因他容貌而产生的青睐,对此并不在意。
然而,就在女孩转身的刹那,烈日照耀下,她的影子似乎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瞬。
叶上初疑心自己眼花,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时,那影子却已恢复正常。
…
傍晚时分,北阙给南府众人分发了护身咒符,将大家集中至后院偏房。
“上初,我教你布设结界如何?日后若遇险情,也可自保……”
“遇到危险不是还有你和归砚嘛!”
天色渐暗,叶上初对鬼怪心存畏惧,亦步亦趋紧跟北阙,“我没那么大本事,当个吉祥物就挺好。”
北阙被他逗笑,打量着他道:“说起来,你与归砚幼时,倒有几分相像。”
莫?
“归砚能有我乖?”
叶上初不信,抬手看了看手背和腕间的痕迹。
前者是晨间与归砚“切磋”所致,后者是某人借口增进修为留下的印记。
“那老东西道貌岸然,岂能与我这般可爱的吉祥物相提并论?”
提及往事,北阙眼中泛起神采,“归砚小时候生得玉雪可爱,性子却顽皮得紧,每每闯祸,师父舍不得责罚,便交由我主人管教。”
叶上初一听归砚可能挨揍,立刻来了精神。
却听北阙笑道:“谁知他卖乖讨巧的本事无人能及,非但没受罚,反将我主人哄得心花怒放,整日抱着他不肯撒手。”
没听到想听的,叶上初有些失望,却更好奇那位清冷仙君失态会是何等模样。
结界布设妥当,二人回到前院静候。
北阙已在各房设下驱鬼咒印,只待子时阴气最盛,咒印发力,逼那恶鬼现形。
然而,直等到子时过半,院中依旧风平浪静,连白日里那股浓重阴气都消散无踪。
北阙首次遭遇这般情形,心下生疑,目光最终落在身旁因困倦而小鸡啄米的叶上初身上。
难道……他真是什么能令百鬼退避的祥瑞不成?
少年对此毫无所觉,睡得正酣,微张的唇角还淌下一点晶莹口水。
北阙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慌忙移开视线。
归砚修炼的功法特殊,需汲取大量灵气,但他相信,对方选择叶上初,绝不仅仅是为了灵气……
恰在此时,一声凄厉惨叫撕裂夜空。
“不好!是后院!”
北阙心头一紧,拉起尚在迷糊的叶上初就向后院冲去。
只见结界笼罩的小院内,一名小厮倒毙在地,双目圆睁,喉间被什么钝物生生咬穿,血肉模糊。
另一旁,南阮利正发出惊恐惨叫,芽芽面容扭曲狰狞,张开猩红大口扑在他身上,已将他手腕咬得稀烂。
结界完好无损,说明恶鬼始终附在芽芽体内,未被察觉。
北阙神色凝重,急速念动法咒,封鬼印凌空显现,直压女孩头顶。
不过片刻,芽芽软倒,一道形如未足月胎儿的黑影自她体内窜出。
结界阻隔去路,北阙心念一动,缚魂链如灵蛇出洞,顷刻将那小鬼牢牢捆缚。
南阮利捡回一命,瘫坐在地,捂着胸口大口喘息。
北阙不轻易动怒,然而这次实在是恼火了。
他一把攥住南阮利的衣领,厉声质问,“你还隐瞒了什么,这小鬼究竟从何而来?!”
“我……”
南阮利双腿发软,□□洇了一片,失声大哭。
“环儿死时已怀有身孕……那是她腹中的孩子……”
事情远比表象复杂,北阙心知棘手,将人掷在地上,“你夫人可已下葬?立刻带我去灵堂!”
南阮利茫然无措,不知他要做什么。
府中接连变故,人心惶惶,连丧事都无心操办,老夫人与甄灵的棺木皆未入土。
那被擒的小鬼双目还未睁开,满口血尖牙,形态可怖。
叶上初只觉一阵恶寒,他宁可见死人也不愿面对这等鬼物,坚决拒绝同往灵堂。
他一屁股坐在院中石凳上,“我保证乖乖待在此处,你去忙你的。”
北阙仍不放心,将自己的佩剑递给他,不知是对他还是对剑嘱咐,“拿好,若有危险,立刻唤我。”
叶上初接过长剑,随手比划两下,只觉沉手,远不如自己的匕首轻便。
仙家法器自有灵性,非其主难以驾驭。
北阙拎着失魂落魄的南阮利,踏入阴森的灵堂。
此处连基本祭奠都未布置,桌椅歪斜,中央并排放置两具棺木。
北阙一脚踢开左边棺盖,见南老夫人尸身灰白,颈间勒痕清晰,死状安详。
轮到右边甄灵的棺木,南阮利捂眼不敢再看,夫人死状凄惨,他记忆犹新。
北阙朝棺内只看了一眼,语气骤沉,“空的。”
“什么?!”南阮利难以置信,扑到棺沿向内望去,棺内空空如也,莫说尸身,连只老鼠也无。
“你的记忆被人动过手脚。”
北阙并指点向他眉心,却感一股诡异力量阻碍灵气探入。
另一边。
院中的叶上初正百无聊赖地将北阙的佩剑抽出又送回,复又拿出自己的匕首比较。
虽然他的小匕不如人家的华丽值钱,但他是绝对不会抛弃糟糠之匕的!
他轻抚匕首,喃喃自语,“小匕乖,待我再从归砚那儿坑些银钱,定给你配个最好的新鞘。”
这时,芽芽悠悠转醒,慢吞爬起身。
周围下人见识过她被附身的恐怖模样,惊叫着逃回屋内,紧闭房门。
叶上初反应稍慢,被独自留在了院中。
气氛一时凝滞。
“哥哥……”芽芽揉着额角,声音虚弱,“芽芽头好痛哦……”
叶上初常年与死人打交道,对活人尚且有几分胆色,对付鬼怪却心里发毛。
他强作镇定,翘起二郎腿,把玩着匕首,“你先去洗把脸醒醒神,方才你那模样,大家都害怕。”
“哦。”芽芽似不清楚发生何事,只觉浑身酸痛。
她依言走到井边洗脸,回来后便安静倚在石凳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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