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懦弱仆从复仇记(2)

梁沐霖乃监察司长史之子,同样出身于世家贵族,他与李望韫却素有不合之势。

并非只是二人性格不投机——当今陛下后宫有两人风头最盛,一是从国公府出来的李皇后,自陛下立储后就一直相伴左右,膝下还育有太子,身份尊贵。可以说李望韫如此嚣张恣睢,很大程度上都是仰仗他的太子表哥和这位亲姑母。

二是皇贵妃梁氏,不敌皇后出身显赫,却胜在娇俏可人,很会抓陛下的心,如今圣眷正浓,膝下也有一子,年岁尚小。她是梁沐霖的姑姑。

两位贵人身后代表不同利益,有这层关系在,李梁二人关系不可能好。

崔平多少了解一二,但他听说梁家公子为人和善,从来没有对李望韫表现过什么针锋相对的意思,而且那日李望韫游湖,梁沐霖并不在场。

所以他没有想过落水的事可能和对方有关。

崔平没有深究,他只是到了梁府,按照李望韫的意思把信函递上去。

可临走时,崔平又顿了顿。

按理说他们贵人之间的纠葛不该是崔平这种奴才该管的,但他想离开的时候想起李望韫眼中的狠戾,忍不住转身多了句嘴:“如果你家公子去参加宴会的话,要小心。”

收信的小厮诧异地望了他一眼,崔平不敢多解释,留下这句话后匆匆离开。

回国公府后,崔平心不在焉走在路上,撞见昨日安排他送药的杜嬷嬷。

杜嬷嬷叫住他,她刚从李望韫院子里出来,知道世子真的愿意留崔平在身边后,不由得高看他一眼。

崔平停步,恭敬道:“嬷嬷。”

杜嬷嬷问:“不好好呆在世子身边,跑哪里去了?”

杜嬷嬷规矩森严,见李望韫好不容易找到个称心人,看不得崔平不好好伺候。不过她虽然是质问,语气却不怎么严厉。

崔平道:“我按世子的吩咐出去办事了。”

杜嬷嬷这才和缓了脸色,温声道:“既然是世子的吩咐,那便无事了,你记得手脚机灵点,不要惹世子不渝。”

“嗯。”崔平迟疑片刻,问,“嬷嬷,世子落水的事,是意外还是……”

他实在不该多管这事,崔平问出口时就已经后悔了。

果然,杜嬷嬷沉下脸,冷呵道:“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该问的别问。”

崔平沉默。

杜嬷嬷一顿,忍不住提点:“不是嬷嬷吓唬你,在这里当差,和世子有关的事情得万分小心。你不要以为自己得世子赏识就忘乎所以,先前也有个小厮在世子身边伺候了一年多,后来不也被处置了……”

提及到李望韫曾经的小厮,崔平心跳突然快了几分,他有些急切:“嬷嬷,世子以前身边也有侍奉这么久的人吗,那小厮叫什么名字啊?”

杜嬷嬷暂时没发现他的异样,皱眉一想:“好像叫……连云。”

连云,这就是江敛云在国公府当差用的别名。崔平身子抖了抖,迅速低下头,盖住眼底的颤动。

他小声问:“他……是为什么被处置的呀?”

兴许是有意让崔平吸取教训,嬷嬷这回没怪他多问,她朝四处看了两眼,压低声音:“我也不知具体,只知道是前两天宫宴犯错惹世子生气了,那人是被偷偷淹死的,没对外声张。”

她的话如同一道惊雷打在崔平身上,他身子晃了晃,嗓子里像糊了团泥巴,黏糊糊发不出声。

原来……真相就这么简单吗,只是犯错惹世子生气,什么天大的错误可以把一条人命活生生溺死?

崔平死死咬着唇。

嬷嬷静了片刻,摸着他的肩头安抚道:“你尽心侍奉,牢记自己的本分,不会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别太害怕。”

崔平脸色惨败,他逼着自己把眼泪收回去,忍了很久才抬头若无其事看着杜嬷嬷:“嬷嬷知道连云以前的住处在哪吗?”

作为李望韫的贴身仆从,江敛云应该和他一样有自己的房间才是。

“当然知道。”杜嬷嬷不解,“不过你找他的住处做什么?”

崔平压着颤抖的嗓音,稳声道:“连云前辈在世子身边伺候这么久,说不定有和世子喜恶有关的记录,我想找来学习。”

说的话挑不出毛病,杜嬷嬷见他有心,十分满意:“难为你如此细心,跟我来吧。”

崔平跟在她后面魂不守舍,走了不知多久,嬷嬷推开一道门:“你来之前,连云是世子身边唯一的贴身仆从,他死后这屋子没人动过,你要的东西应该都在里面。”

“多谢嬷嬷。”

嬷嬷走后,崔平快速进屋,关上门反靠在墙边,手脚冰凉得不能动,任由眼泪滑落。

原来再从旁人口中听到江敛云的死讯,也还是会很难过。

嘀嗒嘀嗒,崔平哭得时间消融了。很久,他才睁眼,空蒙蒙地看向积尘已久的小屋,按照记忆中江敛云的模样,幻想对方在这生活的样子。

江敛云生活简洁,没有太多杂物,崔平翻了翻箱子,没找到和李望韫有关的任何东西,却翻出一封没来得及送出去的信。

江敛云本是良籍,是为了他才入府为奴,他识字,也教给过崔平,所以崔平虽然是奴籍,却认得字。

收信人是他。

崔平有一瞬间愣神,他打开信:

吾爱小平。

展信佳,吾闻伯母用下新药大好,不知最近可安?

入国公府一年余,云承世子恩惠,积蓄不菲,欲辞别国公府。

……

吾已得世子应允,只待两日后宫宴毕,便能求世子助汝和崔小妹脱奴籍,吾亦能返还良籍,回与汝相伴。

……

等云。

江敛云平时在国公府手脚不便,崔平和他通信不频繁,有时候很久才有一封,所以他们每次都会把不同时间方方面面的事都写进一封信。

这封没寄出去的信,从一开始的打算到后来为离府的准备,字里行间都诉说着江敛云对回归的期许。

可他让崔平等他,崔平最终却只等到他的尸首。

泪水大滴大滴透过劣质的信纸,墨迹洇湿,崔平不想毁了江敛云留下的最后一封信,慌忙收起来。

他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咬着自己的手背,不肯发出一丝声音。

*

李望韫等了许久,没等到崔平回来。

不知送信的任务完没完成,他心下烦躁,提起花瓶就往地上砸,大发雷霆让人把崔平找来。

发作完,李望韫踩着碎片躺到摇椅里,用脚尖推着自己一摇一晃,面无表情地平息怒意。

过了不知多久,身后才响起动静。

李望韫没回头看,他停了椅子,扬起下巴冷讽:“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死在外面了。”

来的人的确是崔平,他盯着对方的背影,手背到后面,指甲狠掐入掌心。

是因为平时杀的人太多,所以李望韫才会把死这个字这么轻易挂在嘴边吗?

他不说话,李望韫凝眉眯眼,扶着椅子转身看他,正想发火,看清崔平的脸色后,表情一时难以名状。

眼前的人眼尾通红,眼皮像溺死在水中,泡了好几天的尸体,肿得难看。

崔平的视线越过李望韫,落在刚才被对方砸碎崩裂的花瓶碎片上。

他本来不想顶着这张让人生疑的脸过来,但李望韫非要叫他,崔平只能赶来。

瞧见李望韫嫌恶的眼神,崔平想要是他发现了端倪,他就干脆冲过去捡起碎片和对方拼个鱼死网破。

可下一秒,李望韫声音不辨喜怒:“梁沐霖的人欺负你了?”

崔平愣了愣。

没得到回答,李望韫理所当然觉得他是默认,面色突然变凶狠:“打狗也要看主人,他梁沐霖想彻底撕破脸,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崔平这才知道他误会了,他喃喃否认:“没有,梁公子没有欺负我……”

“闭嘴,轮的着你为他说话吗?”

李望韫打断他,咬定自己的猜测,不给崔平解释的机会。

崔平还想说什么,但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让李望韫误会总比自己复仇的事暴露好。

想了想,他咬牙低头,将错就错。

虽然连累了梁沐霖有些卑鄙,但方才自己也提醒了他宴会小心,可以算扯平。

李望韫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随手扔给崔平:“好歹是我的奴才,岂能由旁人践踏?给你个护身符,往后如果还有人找你麻烦,告诉他你主子是谁。”

崔平接住玉佩,低头看了看。

玉佩上刻着对方的名字,有了这东西,就代表有李望韫的庇护,没人敢惹他。

崔平莫名觉得,这或许是他走在路上的关键一步。

他没有拒绝,收起玉佩轻声说:“谢谢主子。”

崔平其实已经在极力忍耐,但他的情绪还是不对得太明显了。

不过李望韫没有多想,他只皱着眉头:“别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你的仇我会在宴给你报,滚吧,我看着你心烦。”

崔平求之不得,他什么也没说,弯腰小声告退。

走到门口,碰上一个端药进来的小厮,与他错身而过。

崔平脚步顿了顿。

指定送药的人换成了别人,这个小厮做了他的替死鬼,不知他日后能不能从李望韫那里全身而退。

没心情想太多,崔平颤抖着腿继续前行,把不该有的杂念抛出脑海。

能保全自己已经很不容易了,只得期望那个小厮可以也幸运一些。

……

夜半。

李望韫的病还没有彻底好全,崔平晚上还是得到跟前守着。

今晚他还是睡在地上。

不知为何,李望韫房里的气温永远是低的,仿佛用什么也暖不过来。崔平本来就畏寒,眼下卧在地砖上,凉气直入躯体,冷得他在睡梦中皱起眉,抱着身子蜷缩成一团。

像沉入了寒冷刺骨的江水中,底下漆黑一片,让人窒息。

江敛云死的时候也是这样吗,崔平在梦里想到他,心口一阵一阵抽疼。

“阿云……阿云……”

呢喃低语在广阔的殿里飘荡,如幽魂一般传入李望韫耳中。

睁眼。

崔平是被嘴唇上阴冷的碾压感惊醒的,他惶惶抬眸,只见李望韫身着里衣,披头散发半蹲在床边,一只手按着他的嘴巴,直勾勾盯着自己:“你方才叫我什么?”

李望韫嘴唇殷红,说话的时候一字一顿,像一只准备吃人的艳鬼,崔平愣在原地。

“阿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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