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罪人谢幕

“哼,你可真混蛋。”

我看着贝塞利那双盛着碧水的眼睛,兀自摇了摇头,像是对自己说的一样:“对,我还不能就这么死了……”

“你说什么?”贝塞利问。

“你是不是要结婚了?怎么不带你爱人来看望我?”

听我提到这个,他表现出一丝警戒,问:“你又想做什么?”

我说:“不做什么。——你们的婚礼是在下个礼拜吗?”

他答:“是。”

我说:“哦,只是告诉你一下,你那个未婚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将婚礼推迟一个礼拜,说是工作忙,届时再看看她的反应,你就知道我在说什么了——你会看她的品性的。”

话落,他做了个深呼吸,望向我的眼神漠然的让我感到陌生,张了几次口,最后只说了句:“吃过饭了吗?”

“没有。”

“住院费和医疗费呢?那流氓有替你结了说?”

“他没打死我就算不错了。我是说没有。”

“好。你好好休息吧,我不便打搅,马萨尔,走吧。”

贝塞利招呼来一个人,递去一些钞票,说的什么将人打发走了,又将一张支票放到我床头,用一块银箔纸包装的物事压住,同那位叫马萨尔的年轻人转身走了。

“等等,马萨尔先生。”我叫住了即将要走出门口的马萨尔。

在走廊过道的贝塞利和他同时转头看向了我,俩人一番眼神交流,见贝塞利点了点头才进来,弯腰向我问:“什么事,瓦格勒先生?”

我不动声色撇了眼窗外,这里是二楼,外头能看见生长势很好的乔木,粗壮的树枝延伸到窗口前,阳光会透过葱绿的树叶零零碎碎洒下来——但今天是个阴天。

我问:“你觉得这里好吗?”

他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里外瞧了下,思考了会才道:“不太好。您是想换一间房间吗??

“嗯,这里会给我带来一些麻烦。”

他关心地问:“那您需要换这个房间吗?”

我说:“不用麻烦来麻烦去,我只同你讲一声,让你留意今晚出现的风声,这样之后再想来找我时才不会觉得奇怪。”

临了,不再去看马萨尔,后又补充说:“对了,还有个麻烦事——请帮我关上那扇窗。还有这个,请交予他。”

他接去一看,是扑克牌中的小王。

他面上疑惑不解,我只是说:“他会懂的,我们以前经常这样。”

对方允诺,我才摆手将人打发。

周遭静悄悄的,像猫来时走过的路,偶尔有两三个穿着白衣服的工作人员闹哄哄或窃窃语从旁听过,推着推车,说着庸人的生老病死,富人才不会辗转于此,贝塞利这个家伙除外。

我无聊拿起桌上那张支票在床上看了又看:五百万英镑。

最终将它收了起来,楼外那辆黑色轿车早已开走,我松下提着的一口气,也警惕起来,动身将窗帘合拢,在床沿又呆呆坐着。人来送吃食,我没急着,看见端碗的盘子下面压着张扑克牌——大王。

于是好笑,便也就吃了。

至于那个银箔纸包装的物事,那也只是个用银箔纸用力揉捏成的硬块,不再是巧克力了。

指针指向晚上八点,夜,深了。

医院的某处响起巨大的什么应是瓷器混杂着玻璃的破碎声,医护人员赶到事变地点时,那间病房满地狼藉,玻璃晶体散落一地,床上不见踪迹的病人,窗外几个跑动的黑影似乎昭示着事情的全貌。

劫人出院。

强盗找到时,他们已经跳河寻短见了,但却不见所持人质。

他们的身份也已查出,是梅尼那边的手下。说来也怪,当晚拉梅尔府就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梅尼死了。据说是当街调戏一位年轻女士,争执时不慎被人推倒在马路边,恰好被辆失控的轿车被撞死了。

贝塞利再在第二天听说后,神色变了又变,一听被劫人正是在莫伦歌薇医院的我,立马派人暗中调查了一下我的下落,只是不过几天,又将人叫了回去,想来心下已有了猜测,安了心不再多管。

二听拉梅尔府梅尼·拉梅尔死了,竟难得放下工作到花鸟市场逛了逛,但又表现得同寻常人家一般,平淡如水,就跟从不知有这桩人事一样。

他的婚礼果然推迟了一个礼拜,倒不说是我的话奏效了,也是他的确在工作上忙得焦头烂额,在办公室有办公室的忙,在外面有外面的忙,可怜那位煎熬的未婚妻在深宅日夜独守空房了。

他们的婚礼也不过一纸婚书,只是空白的两个人,被迫相互碰撞出色彩而已。

如果为什么而错过贝塞利眼中失望的眼神,我会为此十分愧疚的。

你想知道我身处何方?哦,亲爱的,这是个不重要的秘密,但同样不能说予你听。

婚礼当天很快就到了,举办地点是当地最大的一所基督教堂里教堂。教堂里早已人满为患,鲜花或祝福,无不将这里包围住。

在那个小姐说完“我愿意”,且问题转向贝塞利是否同愿意时,头顶突然掠过一架载人的飞行器,一大摞纸张如飘雪般从那架飞行器倾下,其上内容白纸黑字,赫然是关于那位小姐夫府上亟待解决的巨债。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那架飞行器早已无踪,教堂门口也跑进来一帮气势汹汹的人们,全然不顾婚礼秩序,冲上来便将那小姐带走,任凭如何哭闹也无济于事,也无人敢上前接这烂摊子。

连作为她丈夫的贝塞利也是如此。

他那时兴许认为我正隐匿在人群中欣赏着这出荒诞的闹剧吧,只是几番张望,到底也未寻到我的踪迹。

他在一片喧闹里走出了教堂,下到最后一节阶梯时,一个身穿黄褐色风衣,戴着同样黄褐色贝雷帽的家伙坐在台阶上,背对着他拿出一束花,问:“要买花吗先生?”

那嗓音低沉且沙哑,像是有什么咳不出的东西卡在他的咽喉上。贝塞利分明是不认得的,却还是下意识说了句:“瓦格勒?”

那人笑了笑,转过来将帽子摘下,那俨然是一个中年胡子大叔的形象,他说:“瓦格勒?那是谁?噢,不管他是谁,反正这里没有他。”

贝塞利默然,看了眼胡子先生手里的花——黑色的鸢尾花。

“多少钱?”

“12便士。”

他将花买下,坐着车略感疲惫地回去了。

——

“那先生您从中演绎了怎样的角色?——我并不认为您很可怜。”一家面包店前,小男孩拿着一只装有面包的袋子,这么对为他结下账的我说。

我一边听着一边收拾钱包,抬手将帽子压低了低,讥笑道:“当然,这用你说?我也算不上人们口中的好人,但那又怎样?谁能替谁决定他要走的路吗?——没有人。”

面前的男孩睁着那双深邃的浅蓝瞳孔与我对视,头撇去一边并抬了一抬,平静地说:“那边请吧,先生。这里的主人似乎对您的驻留表现出一丝不耐了。——您看上去糟糕的像哪个穷人窟爬上来似的。”

我瞟了那玻璃展后面的正在桌台上擦拭酒瓶的男人几眼,点点头跟随他的脚步走了。

街上的人们看我们的眼神很古怪,避之不及如鸟兽散般。这种情况我在走了几天街时似乎已经习惯了,他们总是这样,骂我是个神经病,说我总是自言自语。

谁知道呢?谁又是谁的病人呢?

“他们不会是觉得一个这样的男人和你这个半大的孩子是父子吧?那该有多糟糕呢,小鬼头?“我突然笑着说。

男孩走在前面,头始终没回过一次,他说:“‘那该有多糟糕呢’,这句话放在现在就很糟糕,您把一切‘想’的太好了,您这样会害了您自己的。知道吗?像你这样的‘父亲’,一定有一个糟糕且不太美妙的童年。——至少我的父亲可不会跟一个乞讨的人一个样……”

“可你却被迫出来乞讨了,这听上去就不美妙。”

对话以男孩站住。回身向我行了绅士礼后结束。他面容平和说道:“祝您幸福,先生。”

而后,他便向马路对面走去了。

我摘下帽子,同向他施礼,并道:“你也是,孩子。”

我神色复杂目送马路对面的少年,经过我身边的人又开始骂骂咧咧,可我又怎么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呢?

这里又不是卡洛施公爵府。

砰——

巨大的撞击声在布萨坎桑街响起,出门看热闹的面包店老板向远处逐渐聚集的人堆走去。

他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横躺在电话亭不远处的墙上,殷红的血渍从乞丐的头部汩汩流出。

是一辆横冲直撞的轿车失控撞倒了乞丐。

但他大约还没有死,有人发现此刻那个乞丐尚存着一口气,可那时有人疑惑地大叫了一下:“紧急电话是多少?……”

没有任何人可以回复。

久不放晴的暗沉的天际,厚重的云块挤出稀薄的金光,可惜城市上空仍飘荡一丛一丛挥之不去的黑烟。

人群的讨论声消失了。

明天的黎明呢?

怎么还有人死不瞑目的喘息。

……

我死了。

可我真的死了吗?

不,像我这样的人……

对,他还在走。

既如此,……我便还在。

……

听闻瓦格勒的死讯,一个年轻的公爵少爷在百忙之中脱身,带着几名亲近的家仆赶往郊外的一座无碑棺椁。

棺椁所在之处是一个小山坡,没有填放在土坑里,而是大喇喇竖躺在鲜花齐绽的草坪上,用白色的大理石精心而制,似是为了让死后的躯体有一个良好的栖身之地。

那时天气格外阴沉,微风时起,每个人的脸上都神采各异,低着头,默不作声为一个不知其名的死者哀悼——即便他们可能素不相识。

一众黑衣之首的年轻公爵少爷贝塞利·卡洛施凝眉沉思,眼底有抹化不开的淡淡忧郁。他的拳头时而紧握时而松开,比起悲伤死者的离世,似乎只有冲上去把人狠狠按在地上暴打才符合他现在的心理。

瓦格勒怎么能死呢?

这混账真的有来看他那狼狈收场的荒唐婚礼吗?

又是否因预言如实发生而开心得合不拢嘴呢?

贝塞利思绪混乱,撇眼间,他发现了一张卡在棺材口迎风晃荡的扑克牌,如同挑衅般,印着小丑龇牙咧嘴的戏谑的笑容。

那正是一张大王。——和上次贝塞利去医院看望瓦格勒时的那张一样。

物归原主。

他弯腰欲取下来,费了一番无用功,那张大王仍旧纹丝未动,卡在盖口。兴许是脱离了回忆,风声也逐渐减弱,他捕捉到一股微不可察的躁动正从棺椁内部传出,在大理石板上重重拍了两下,那躁动便愈加明显了

公爵少爷不知从哪得出的结论,他确信那个混账小子绝对还没有死,甚至就躲在眼前这个棺椁里看他的笑话。

他当即命人打开棺椁一探究竟,随行的侍仆不敢犹豫,带着疑惑齐力将巨石往旁边挪去。

棺材打开,光线照射进去的一瞬间,数不清的白鸽迫不及待展开翅膀飞向天际,贝塞利抬臂遮挡,直至鸽群散去,里面的情形令他大失所望。

——除去像是从草地上撷下的大堆用来铺垫的五颜六色的鲜花,还有鸽子们扑腾时留下的一地羽毛,那里空无一人。

奇怪的是,里面干净无比,——至少表面上如此——那些鸽子就像是临时买来招待他们的光临般。

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荒诞且叫人发笑。

贝塞利居然在对一个无名的棺椁默哀了整整一个上午,和他的一众家仆们。作为如今生意场上叱咤风云的贵族富商,却犯了这种滑稽且愚蠢的事情,此事一旦流传,还不知要被那些竞争对手当茶余饭后说上几时。

只是,都不重要了。

他捡起掉落在地的大王牌,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个笑,冷漠的眼神瞬时舒张了几分。

没有人可以宣判他的死亡,连贝塞利都不行。

爱人未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罪人谢幕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