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听到这话方才恍然,心道原来如此。这人手里攥着魏子光的孙女,这才敢如此放心。
“幼女有些挑食,劳烦顾将军近日照顾了。”魏子光对顾峯作揖,老者礼数做的甚足。
“魏大人怎么不一口一个年轻人了?这番做派怕是要折煞晚辈了。”
熟悉顾峯的人都知道,他这个睚眦必报的性格从小如是。
魏子光只笑笑不再开口讨没趣,反侧身对少女道:“姑娘的眼睛生的好看,瞧着倒有些北疆人的样子。”
少女不明所以:“我自幼长于大启,父母皆是本朝人,魏大人不必猜测。”
“是吗?”魏子光意味一声,又道:“或许是老夫认错了吧,姑娘像是一位故人”
东边的鸡鸣声响,卯时刚过。
魏子光连夜送回了二人,毫发无伤。
霍珲等人早已在城外等候多时,临出发前顾峯曾交代,若夜行不测,就要即刻提了魏子光的幼孙去报信。不成想,还真就被算计了。
此番见顾峯安然无恙的回来,霍珲放下心来,总算没有辜负老王爷嘱托。随即又立刻回禀,言鸡鸣时分,少阳城有一小队人马秘密出城,他已经派人跟上。霍珲临时抓了人询问,方知晓那方向应当是去往临近的渭丹城。
“渭丹城?”
顾峯正擦拭宝剑,闻言顿住手中动作,抬头再问一遍。
“看方向应当不错。”
少阳城是小城,顾峯一行人自是不知。可渭丹城不同,此城位于越州,扼南北咽喉,位置优越。东有峻岭是为天然屏障,西有汨罗河成自然壕堑,可谓雄关狭隘,形势险要,素有‘京师之喉’的传称。
顾峯神色渐肃,皱眉冷峻,手中宝剑不自觉握紧。他一向自负,极少出现此种神情,一旦有了,便是情况极为不妙。
若只是兵家要地倒也罢了,关键是这渭丹城眼下正驻扎着宣威侯郭翦的十五万郭家军!
“少将军是顾念宣威侯?”霍珲犹豫发问。
“莫说是我,便是祖父来了也要顾念几分。”顾峯扶额,顿觉事情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
二人口中的宣威候,正是几年后与朔北二分天下的的蜀王郭翦。
这郭翦出身寒门,十五岁行兵武,二十岁于阵前活擒敌军主帅,封折威将军。再又十年,建郭家军,一路所向披靡,战功彪炳,皇上恩赐镇国大将军。不过短短十五年,就从寂寂无名的小兵卒成为史册流香的一代悍勇名将,其间故事又怎是几句赞语便可说清的。然这位将军的传奇道路并未终止于镇国大将军。
大启泰安三十二年,郭翦领帝命率十三万大军镇压边疆拓玛一族。叛乱平定后,圣安帝封其为宣威侯,赐洛邑、青阳为封地。在此之前,启室从未有过侯爵赐封地的先例。如此的泼天殊荣,当是大启建国四百年来的独一份。
一个月前,昌靖兵变爆发,天下封主起兵勤王,宣威侯郭翦也自封地青阳起兵,欲诛董魏,清君侧,正朝纲。
霍珲也预感事态严重,道:“郭家军战名在外,自起兵后一路所遇皆是战力最强的叛军,因此比其他封主足晚了半月才攻至平昌城。但他以兵马休整为由,领十五万郭家军驻扎在渭丹城,迟迟不肯入京师觐见天子。此番逆贼派人前去,恐有蹊跷。”
“宣威侯入渭丹城已有几日?”顾峯冷声询问,眸底暗藏寒光。
“今日是第五日。”
“第五日……”顾峯嘴里喃喃重复,眼中闪过一道厉光,阴沉道:“拒天子召见,可见狼子野心。”
霍珲听此话,稍有沉默,知顾峯此话更有深意。
依大启祖制,各地封主无诏率军入京,视同谋逆。此番兵变平定虽有勤王之名,然各封主觐见天子时仍需遵循旧制,不率兵,不持械。
诸路勤王大军中,唯朔北军得了天时地利,半月前战至京师,趁势将大军驻扎在京师附近,以慑江山,天下无人敢说半个不字。
众人猜想,这宣威侯应是忌惮朔北大军,又恐带兵入城难堵天下悠悠众口。此番骑虎难下只得留驻渭丹城。
霍珲瞧出他的心思,道“末将知少将军勇武,但宣威侯并非常人,其麾下郭家军二十年从无败绩,所向披靡。依末将愚见,一切还需从长计议,先盯住少阳城看看是否还有异动。”
哪知顾峯听到此话不过轻笑,周身气势瞬间打开,手中利剑疾风寒影在副将眼前划过,轻狂道:“从无败绩又如何,所向披靡又如何。若他当真与逆贼勾结暗通,吾必亲自斩其项上人头,以祭此战中的勇士英灵。”
霍珲虽劝说无果,但立行军礼,坚定道:“末将愿生死追随少将军。”
此事说罢,二人又商谈起魏家孙女。
霍珲道:“少将军此前留了那小女孩一命,今日果真派上用场。魏家如今只剩下这唯一血脉,老贼定是不舍。方才属下已经命人将其好生看管,断不会出差错的。”
“还是不肯吃饭?”
顾峯想到魏子光临走时的嘱托,老贼虽奸诈阴险,可对孙女的心倒是有几分真的。
霍珲摇头,面露难色。那女孩从被抓至今日,拒绝进食,每次都是掰着嘴巴才能塞进去一些,有好几次险些将她下巴掰脱。他都不晓得一个十岁的女娃娃是如何来的这般骨气。
“让她去试试。”顾峯突然指了指不远处溪边的少女。
霍珲将魏家孙女交给少女的时候,少女虽不解但也并未推诿。
魏家孙女有些胆怯,不与少女亲近。虽只有十岁的年纪,却因近日来的遭遇而全身充满戒备,如一只小兽般蜷缩着。
少女有好几次试图与她说话,都没有成功,无奈只能暂时放弃。无聊之际,她回头望向身后,正看到顾峯脱甲至溪边擦拭其上斑驳血迹。那些血迹,都是此番兵变的见证。
她心想魏家数百人皆命丧这人手中,独留幼孙,恐怕是只有这样利用价值才会更大。又想到密室中他对她的恐吓,知他对自己的身份不会轻易罢休的。
顾峯似感身后目光,转头寻找,正好与她对上。少女慌忙收回视线,赶忙重新走到魏家孙女身旁,假装说话。
魏子光绝不会因为一个幼孙而束手就擒的。如此的年纪,应当是不谙世事,天真烂漫的时候,却沦落为一枚要挟亲人的棋子。她几乎能够预料到这孩子的下场。
傍晚时分,有一队人马从平昌城的方向赶来与顾峯汇合,不久后又原路返回。在这些人走后半个时辰,顾峯亲点了十几人也朝平昌城的方向而去。
月上柳梢头,少女靠在树上打瞌睡。但她心中有提防,也不敢熟睡,只半眯着。
这一幕悄无声息的落在顾峯眼中,他悄然走近,蹲下身子。
少女迷糊间突见眼前好大一张人脸,大叫一声:“鬼啊!”
顾峯瞧她这没出息的样子,嫌弃一句:“我看你也就适合看个风水宅子什么的,其他的真是一无是处。”
“我还能给你看孩子!”少女激动反驳,恼他吓醒自己。可这话说出口却是越嚼味道越不对。
顾峯一怔,而后笑道:“我娶个婆娘才能给我看孩子,你难不成……”
“闭嘴!”少女一把捂住他的嘴巴,急急打断,生怕被其他人听到。
然顾峯虽被捂住嘴巴却仍旧不老实,一双眸子烨烨生光的看着她,惹得少女满脸通红。
“什么婆娘,你别乱说!”
顾峯将她的手拽下,道:“好,我不说婆娘。”
少女剜他一眼,屁股可劲儿往后挪,不想跟他如此亲密。
哪知顾峯是个浑不老实的,还有半句噎着没说出来,故意等她松懈才开口。
“我说媳妇儿总行了吧。”
少女气的随手抓了一把泥土狠狠扔过去。
顾峯眼疾手快,一掀袍子就将沙土全部挡回。少女来不及躲闪被砸了个正着,还吃进嘴里不少,顿时痛咳狼狈。
顾峯一边看好戏,一边顺势坐在她身旁。二人并肩于树下,头顶正好一片星空,若是不明就里的人,便只觉这一幕和谐美好,少年少女,最是青春模样。
待少女差不多平复,他突然又道;“你的名字真的是卿卿?”
少女一手掐着脖子,因痛咳而满脸通红,闻言顿僵,以为他又要发难,便道:“真假你都不信。”
“我叫顾峯。峯,山端也。从山,夆声。”
“啊?”
少女抬头,不解他突如其来的这一句。
“我叫顾峯,是朔北的少将军。昨日在老贼口中,你应当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顾峯又补一句。
少女愣了片刻,不知他为何同自己说这些。
此刻,月光正如流水一般泄在少年少女的肩头,仿佛笼了一层轻纱。夏日的清风徐徐吹来,消解心头躁意。
他们一个心有提防,一个心思莫测。
“卿卿,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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