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水榭池中红莲赤得可媲刚溅落的鲜血,却渡不给水榭当中躺着的那个人脸上手上半点血色,反衬托得他更加苍白更加凄清。
踏仙君缓缓,又慢慢地走近楚晚宁,刚才来之前不论是兴奋还是恼恨,现在全都作罢,都在一瞬间抽离他远去,他没眨眼,眼神冷冷地钉在那个水中躺着的,白衣惊鸿的人。
他明明只需要走几步就可以触碰到楚晚宁,此目却觉得比刚刚走过的所有路都要长。
他的眸光倒映出水中人皎洁干净的白衣墨发,那张踏仙君一路想一路念的柔和面庞一步步朝他逼近。
踏仙君伸出手握住手中人的纤细的手——
冷的。
他不认,于是又伸出手探了他的鼻息——
冰的。
他猛地跌坐到水榭当中,水珠子一瞬间惊起!
原来刚刚想错了,原来不是楚晚宁恢复了灵力所以才能稳住这水榭中红莲的妖艳。
是了。
这个人定是舍不得动用刚恢复了没多少的灵力的,从来肯这么铺张浪费的,就只有踏仙君自己。
楚晚宁这是怎么了?
楚晚宁为什么躺在这里?
踏仙君一瞬间忘了自己还有灵力这件事,跌跌撞撞地从水榭池中爬起来,不记得只要施个法那他就可以一样和楚晚宁漂浮着。
他没敢再去触碰楚晚宁,而是立刻退到了水榭旁的岸边——刚好能近距离地端详楚晚宁又不能和他肢体接触的位置,仿佛这样做了,那么刚刚他摸到的体温探到的鼻息就不是真的。
“你起来。”
踏仙君冷冷打量着水中安静沉睡的故人,这个人从前或者冷或者燥,如今躺在这里了,倒真的像是猛虎爪牙拔尽做了猫。
“楚晚宁,本座叫你起来,每次本座来你都不愿意出来迎接本座,纵然本座不跟你计较,你也不能恃宠而骄。”
楚晚宁依然没有回应,实际上他不可能有任何的回应。
“好得很呐楚晚宁,这要死要活的把戏玩了这么多年你也不腻。”
“楚妃不腻,本座腻了,本座再给你一次机会,本座数三二一,你给本座起来。”
“三”
“二”
“……”
一在喉咙中浸润着,就是不肯轻易吐出来。
踏仙君不说话了,他死气沉沉地望着楚晚宁。
突然风急,激烈的风将楚晚宁的青丝刮起,也将那衣诀拂起,白衣招展。
水榭中藏着的那个美人清冷如月,又从极清极淡生出绝艳来。
狂风将踏仙君的冠冕上的珠子刮得急撞,发出悦耳急促的玉撞声,额边几片碎发也直在脸上画起了直线,可当中那双缠绵缱绻得世间绝无仅有的暗紫色瞳眸一片死寂。
红莲水榭周围一道保护的红色光芒突然亮起,围成结界,包裹住了整个红莲水榭。
踏仙君认出来,那是自己法术的痕迹,他能感受到这个保护结界与自己同源而生。
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为什么要设这样的法阵,怕楚晚宁淋着?
他淋着了不会自己爬起来躲开吗?
楚晚宁是谁?最是怕冷楚晚宁,他怎么会愿意被雨浇湿浇透?怎么甘心就这样躺在这里再也无法有所作为?
他不是恢复了灵力吗?
他不是还要阻止自己为祸天下吗?
他偷偷修炼时空生死门,不就是为了穿越回过去,然后杀了当时没有能力反抗的自己吗?
现在是怎么回事?
他踏仙君都还没死,他晚夜玉衡怎么就能躺在这里?他楚晚宁是他的人,他准许楚晚宁死了吗?
不……
不是真的……
他没有失去楚晚宁,他不属于这个世界,他的楚妃在另一个世界等他,没有谁会不归!
踏仙君在脑海中搜索着时空生死门关闭的咒语,这一刻他忘了时空生死门只能由开启的人来念,楚晚宁如果还在别的世界待着那他也回不去,同时也忘了这个咒语他从来没有成功过,强行念出很有可能让初代帝君死无全尸。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想不到这些,自然也搜寻不到起咒的法决。
搜寻不到,却突然恐惧之中闪现了一寸清明。
不对!
不能走!现在不可以走!
他必须查清楚楚晚宁的死因,现在就必须查出来,不然等他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万一……万一他的楚晚宁也会像这样冰冷的躺在这里呢?
这个念头顿时如同千根刺刀扎进了踏仙君的心,他不敢去细想,他只是眼神最后剜了水中白衣一眼,而后逃也似的离开了红莲水榭。
巫山殿。
“刘公,楚晚宁……本座的楚妃,为什么会躺在红莲水榭的水里……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刘公年纪很大了,大概是因为年纪大,他不惧怕这个人间界帝君。
“陛下忘啦,一年前您去昆仑踏雪宫讨薛蒙和梅寒雪的性命……楚宗师也悄悄跟了去,回来后,楚宗师便没了气息。”
“这样吗?那他是怎么……怎么……”
死字在喉咙口浸润许久,就是不肯喷涌而出。
刘公却明白了踏仙君的意思:“老奴并未前往,但……有些听闻。”
“你说。”
“据说当日帝君陛下您驱使珍珑棋子,想看昆仑踏雪宫自相残杀,可楚宗师这个时候出现了,他操纵怀里的琴,然后被您棋子控制下的人就全部恢复了过来,挣脱了您的束缚,大战后楚宗师从天空中跌落,您就把他带回了巫山殿……也就是这里。”
踏仙君沉默地听完了刘公的一席话。
薛蒙,为了薛蒙?又是为了薛蒙!
三年前为了保住薛蒙的命,他要了楚晚宁的第一次,他看着那个白衣出尘的,他恨透了的人在身下雌伏,生命当中第一次与楚晚宁结合,陌生又灭顶的快意。
可快意之后呢?
妒恨。
凭什么楚晚宁能够为薛蒙做到这个地步?为了他的性命,连自己一身干净清白都不要了。
而自己呢?
楚晚宁给过他什么?
浑身上下数不清的鞭痕,无数条教规戒律的训斥,他评他……
怒火猛地窜上心口,他给他的判词只有一句话!
他的梦中无数次出现楚晚宁盛怒又失望的脸庞,看他如同看着九天之下最肮脏的淤泥:“品性劣,质难琢。”
他就给了他这个!他就这样评价他!
他既然是污泥,那楚晚宁是什么?天上的那片云吗?
他要把云拉下来,揉进自己的污浊里,谁都别想干净。
刘公的眼珠子里倒映着眼前的帝君疯狂又扭曲的脸,其实这张脸长得很好,天底下可能都找不出第二个这般好颜色的人,他的脸其实长得很柔和,很乖巧,如今却化了戾。
戾气在眼底眉梢处蔓延着,但刘公知道无需安抚,没人能够安抚得了他,那个能够安抚他的人早就作了泉下人,隔着阴阳隔着黄泉再也不能再和他说一句话。
这帝位上坐着的这天下最尊贵的人,如今像三岁闹脾气的小孩,却再也要不到想要的糖,于是行动僵硬了,动作固化了,成了行尸走肉。
刘公没说话,他等着这个人再一次发话,他总要给出一个反应的。
果然,过了许久踏仙君终于给出了一个反应,他先是闭了闭眼,绯红色的眸子充了血必须暂时脱出光明与现实稍作歇息,复又睁开,他挥了挥右手:
“下去吧。”
“嗻”
刘公退下了。
巫山殿的所有人已经被踏仙君遣离了,此间大殿如今留了踏仙君一个人在帝座上坐着,孤家寡人。
他久久地坐着,半天没有起身,烈酒一杯又一杯的下肚却不是梨花白,想不起来是什么酒,梨花白?
谁最爱梨花白呢?
踏仙君思索着,踏仙君没停下喝酒也没停下思考这个问题。
身边的光线一点点变暗,最后黑暗笼罩了下来。
可这时候,有修长高大的身影在殿堂的门口出现。
雪白色的衣袂上绣着上好的金线,珊瑚的珠子被编在墨发当中,竖着金玉色的青玉冠,缓缓抬起手,点了一盏门口的灯,一盏黄色的烛火亮了起来。
是谁?
谁来了?
他不是说谁都别来打扰他吗?谁点的灯?
他抬起眼,那个人还在行走,高大的身影遮住了背后的光线,他缓步着,走向第二盏宫灯,没有光线,看不清。
可踏仙君却几乎一眼认出了眼前人!
“楚晚宁!”
那人已经走到了第二盏宫灯的位置,火种被放出,第二盏宫灯刚好映亮了他的脸,被踏仙君悉数收入眼中。
如上好的羊脂玉一般光滑剔透的肌肤被一盏灯映亮了,半边脸被染成了金黄色,那双凤目凌厉狭长,长剑一般的眉。
“你不是已经走了吗?又来找本座做什么?”
那双眼没动静,唇也不曾启,步子倒是直接转向了他。
踏仙君瞧着那个修长的身影缓缓步向自己,不打算回自己的话,之前的苦痛又将凝作刻薄,酝酿着开口都反噬给眼前这个带给他这一系列沉重的人。
只要他走近,只要他走到自己眼前。
只要楚晚宁在自己眼前停下,踏仙君想,那他就把自己的痛苦都倾泻而出。
可真当楚晚宁走到眼前了,黑暗中过近的距离让他不借助烛火的光芒也能看清他的脸了,踏仙君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因为嘴巴被堵住了,柔软的唇瓣堵住了所有中伤和刻薄。
楚晚宁低了头,极其轻柔的用手微微抬起他的下巴,而后一张秀美的俊脸就这样挨近,贴了踏仙君的鼻尖。
踏仙君抬起脸,想张嘴斥他,楚晚宁却用另一只手将踏仙君的头向前推——而后和他唇齿相依。
这是踏仙君今天头脑的第三次空白,所有的感官都全部褪去,唯有薄唇上的触感那么清晰。
脑中瞬间就只有了这一个念头:
楚晚宁!在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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