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仙君自认为对楚晚宁没有情,这些年牵引着踏仙君留楚晚宁在身边的只有他对楚晚宁的折辱欲,可在知道了天裂的真相之后,他突然间有些看不清自己的心。
继续恨楚晚宁吗?
他自问。
回应他的是一片茫然,他看不透。
然纵然当了踏仙帝君,这些年在法术一道上的研究的确因着天赋异禀进步飞快,快到今日之修仙界无人可与比肩,踏仙君在感情上也依然是个呆的,爱就是爱,恨就是恨,那对于一个恨错了的人该是怎么样的感情?
他因为师昧的死对楚晚宁恨深,可这恨深之前并非就敬爱着楚晚宁,在这之前楚晚宁对他亦是极尽苛责,他有怨。
那楚晚宁罪当万死吗?
好像也不。
他不过是玉衡长老,不过是北斗仙尊,不过是他的师尊,而现在做了……他的楚妃。
师昧死后,他好像曾经亲手为自己做了一碗抄手,可是他没吃着,他因着对楚晚宁的怨怠将抄手打翻在地,谓楚晚宁是东施效颦,那一日……楚晚宁似乎走得格外快。
他坐在巫山殿帝座旁边的地砖上,双手抱着头。
恨或者不恨,这是个难题,而且是个很难的难题,把人间界帝君难得头快炸了。
走到这一步,他和楚晚宁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继续恨吗?楚晚宁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恨,至少,他并非真的就见死不救,并非真的对他了无关心。
那不恨呢?这似乎是合理的,恨的理由已经没有了大部分,可是……
可是如果不恨了,那他是不是就再也没有理由将楚晚宁困在身边?楚晚宁是他的楚妃啊!
他已经做了自己的妃子,踏仙君断然不可能将他放走,不管楚晚宁对他是爱还是恨,都必须和自己过下去。
况且……他早就和楚晚宁有了结晶……这个孩子也是他玉衡长老的骨血……他该负责!
堂堂人间界帝君就这样坐在地上想了一天,然而什么答案都想不出来,最后只厚脸无赖的认了一个事实:楚晚宁早就是他的人,爱不爱恨不恨,他都不可能放过。
这个结论出来踏仙帝君觉得轻松多了,于是理理衣衫拍拍灰,站了起来。
可刚刚起身,哪里就响起一声低鸣:
从今后不用那么恨楚晚宁了。
这句话刚刚冒出头,心底就好像涌入一潭甘泉,一潭从前是死水的甘泉,骤然见了天光,泛着似鱼身上鳞片的光,那雀跃的光影跳呀跳呀,让心停了半刹那。
————
踏仙君花了七天的时间将这个时空的踏仙君所创造的所有幻境一一体验了个遍,当中有的幻境是在帝君年少时候,有的幻境是在和楚晚宁成婚后,幻境中偶尔会出现师昧,薛蒙,薛正雍,王夫人等人的倒影,但是几乎所有幻境都无一例外一定会有楚晚宁,这个时空的他似乎格外不愿意回忆楚晚宁身死的那一段往事,所以他找不到任何楚晚宁身死的线索。
又一次从虚实境回来,刚刚的虚实境展现的不过是一段年少的自己拜师楚晚宁的往事,楚晚宁最初并不愿意收他为徒,可踏仙帝君岂是一点点小困难就能够让他退缩的?
从当年通天塔下仰望着楚晚宁的少年开始,他踏仙君认定了的人认定了的事,从来都是十匹马都拉不回来,既然楚晚宁不愿意收他为徒,那他就缠,缠到楚晚宁烦了,他果然就答应了。
其实他很少想起这段往事了,可虚实境又将他拉到了这段回忆当中来,隔着岁月隔着年轮,少年的心跳又跳回了今日踏仙君的心脏中,他竟突然发觉,当年竟真的对楚晚宁有过满腔喜爱……只是后来都成了焚干净的灰,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
他觉得稀奇。
原来自己也有过这样的青葱岁月,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胸腔里喷涌的,竟只剩下了恨。
除了幻境中楚晚宁无处不在,他竟还看到了薛蒙,薛蒙还是天之娇子的时候,原来对自己也不只是看轻,原来曾经分给过自己一盒糕点,告诉自己慢点吃,没人会抢。
突然心中有似针扎,楚晚宁曾经问过他,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是啊,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年少时被欺凌被看轻被践踏,曾经想过要撒豆成兵,要欺凌自己的所有人余生都不得安宁。
到最后竟真成了真。
而今他见到的薛蒙,早就不复当初,上一次他见到的蒙蒙儿,举了龙城,设计差点要了他的命。
突然皱眉:
“矫情死了”
踏仙君有点受不了突然冒上来心头的愁绪,他可是堂堂帝君!他要什么什么没有?什么师徒深情厚谊,什么兄弟肝胆相照。
他不需要,他不在乎。
他面前只有一条永远不可能回头的路,再也不可能回头,那就一条路走到死。
巫山殿没人敢进来和踏仙君说话,九十九盏宫灯一盏盏熄灭,踏仙君下了禁令,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进来,点灯的宫人也不敢。
踏仙君大手一挥,灭了的灯盏全部引亮,巫山殿顿时亮堂胜白昼。
来这个时空已经是第八日,怎么还没有回去!楚晚宁莫非是在另一个时空待到忘乎所以了?
他气愤!
他觉得这个时候楚晚宁不管想完成什么都早该完成了!他很想,非常想在这个时空找到这个时空的楚晚宁的死因,然后回到他自己的时空改写这个结果。
楚晚宁不能死,不能死在他之前。
他不允许!
可是,他其实内心里一直有隐隐的恐惧,他怕,怕楚晚宁穿越到了另外一个红尘杀了那个世界脆弱渺小的他后……不愿意回来。
他楚晚宁不最是责任感深重吗?他怎么会放任自己这样祸害另一个红尘?所以他之前认为楚晚宁一定会尽快完成这个任务,然后赶快回他们的世界。
可是现在……
第八日了,他还待在这个尘世,这个征伐已经进入尾声,踏仙君几乎全然达成了自己所谓宏图霸业的尘世。
可是唯独——
唯独没有楚晚宁。
自从称帝之后,踏仙君在死生之巅待的日子,其实最常去最常待的地方不是巫山殿,而是红莲水榭。
每每杀伐过后,明明是自己赢了,自己生生折断了那些敢反抗踏仙君的人的骨头,得了战利品满载而归,却不知怎的,每每回到寂寥无人的巫山殿,总觉得无聊透了。
恶狗叼了美玉珠宝回窝,狗窝成了金山,竟觉得自己没有一个能栖息的地方,哪里都不容许他踏仙君片刻安宁,所有人都盼着他能够早一点魂归地狱。
他当然是要去地狱的,他不怕下地狱,只是,不愿意太孤独。
于是他叩开红莲水榭的大门,埋在楚晚宁的腹部,要楚晚宁一遍一遍抚摸他的头,他的手似乎有魔力,能够扶平缠绕在身周的戾气,他的身上有花香,能够冲洗掉缠绕在鼻尖不绝的血腥气。
巫山殿已经够冷了,地狱只怕是会更冷,身边又没有故人作伴,苍天何薄于他!
要是能拉着楚晚宁和他一起下地狱就好了,这样即便是黄泉路上,也可以不那么形单影只。
可惜像楚晚宁那样的人怕是不会跟着自己下地狱,这个世界的自己就算是死了估摸着也是见不到楚晚宁的。
想到这儿又举起身前的酒壶,饮了一口梨花白,巫山殿不乏美酒,这个尘世的踏仙君唯独没有准备梨花白,简直不像他!
手中的梨花白是遣了宫人下山买的,选了最烈最醇厚的酒种,狠狠饮了一口。
美酒的味道在口腔中肆虐,风卷残云,辣得他面堂也泛着红。
而后胃又泛上来痛意。
这些天尽喝这个世界踏仙君练的虚实汤了,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即便是灵力强大如踏仙君,身体也会有受不住的时候。
可是这具身体又不真是自己的身体,真的是自己的身体又能怎么样,他想喝,他爱怎么喝怎么喝。
酒至十分,倒地不起,昏了头就睡。
……
昏昏沉沉间,耳边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推了推踏仙君。
是谁?谁打扰他清梦?
难道是楚晚宁?
睁开睡眼朦胧的眼,惺然一看,却是一个身着巫山殿寻常粉红罗裙的小宫女,还没瞧清对方的脸踏仙君就又转了身:
“别吵吵,本座还要睡觉!”
身边摇他的小宫女急得快哭了,听了这话却停了手中的动作,只是坐着可怜巴巴望着熟睡的踏仙君。
这个世界怎么回事?怎么小宫女都敢来打扰他了,在他自己的那个世界,他坐在帝位上,别人别说推他了,就是离他三米以内都鲜少有不发抖的,这个世界的‘他’这个帝君似乎当得有点失败啊。
本欲再睡,却听见一个低沉苍老又熟悉的声音:“陛下,快过蛾灯启用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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