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新的利用价值

斐迪南端着金杯的手停在半空,有那么一瞬间,柯内莉娅几乎以为他会把杯子摔出去。

她不动声色地握紧了餐盘旁的纯银刀具。

然而斐迪南徐徐放下酒杯:“你是说,教皇国撤兵只是暂时的,他们还会回来?”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柯内莉娅用标准的用餐礼仪,将盘子里的牛排切割成小块。翁布里亚地区的小牛犊,只取牛肋脊两侧最好的部位,抹上当地产的奶酪,哪怕一点调料也不加,风味依然绝佳,不比后世的米其林餐厅逊色。

“教皇国的让步是因为他们承受不起两面开战的后果,一旦击退了来自北面的敌人,审判厅的刀锋会立刻对准翡兰宁。”

柯内莉娅将一小块牛排送入嘴里,她像个真正的淑女,这样油脂丰富的食物不能在她艳色流转的嘴角留下丝毫痕迹:“而这甚至不是推测,是百分之一百会发生的——听说罗德里格公爵的强硬与睚眦必报,在亚平宁大陆是出了名的,他不会放任自己的儿子死在翡兰宁城邦,而什么也不做。”

斐迪南的笑容端不住了,露出了被平易亲和掩盖的獠牙:“这还不是因为你们!”

“确实是我们办事不利,”柯内莉娅适时放低姿态,“所以我才提醒您,希望能补救之前的疏失。”

她很擅长带动谈话的节奏,不知不觉,所有人的思路都跟着她走了。分明布鲁顿才是守望地下城的话事人,但是这一刻,柯内莉娅掌控住了场面。

斐迪南收敛了怒色,沉吟须臾;“你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他从没真正想与守望地下城合作,之前的妥协只是权宜之计。他希望将教皇国的势力赶出翡兰宁,而守望地下城就是最好用的一把刀。

原本他的设想是在共同的敌人消失后,以盟友的姿态邀请守望地下城进入城堡商谈下一步合作。当然,宴席上早已安排了卫兵,就藏在帘幔背后的暗门里,只要他砸落酒杯,就会冲入宴会厅,将所有的“异端”格杀殆尽。

但柯内莉娅的话让他陷入沉思:杀了这些人容易,可之后呢?

就像柯内莉娅所说,教皇国不会放弃对胡安之死的追究,仅凭兰伯特家族也不可能抗衡神的荣光。

他需要这些生活在下水道里的蝼蚁。

“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仁慈上,必须强大自身,强大到,连神都有所忌惮,”柯内莉娅早有准备,一点点地抛出筹码,“翡兰宁是一座海港城市,无数商船在此停靠,它们来自不同国家,说着不同的语言,这是我们的优势。”

斐迪南还以为她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听到这里有点失望:“你想打商税的主意?不行,教皇国虽然把财政权交还给兰伯特,可商船缴纳的关税,依然是属于教皇国的。”

柯内莉娅微笑起来。

“我并不打算拿关税做文章,”她轻言细语,“您还不明白吗?无论是哪个国家的商船,哪怕来自遥远的东方,抵达翡兰宁,都必须兑换我们的货币缴纳关税。”

“据我所知,翡兰宁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官方的兑换系统吧?商船只能去找地下黑市,或者向本地的豪商富贾高额借贷。这其中有多少油水,大人会不知道?您就从没想过,把这笔好处装进自己的口袋?”

斐迪南总是微笑着的脸上闪过货真价实的心动。

柯内莉娅是将近正午时走进的城堡,等她出来时,惊讶地发现已经到了日落时分。夏季的翡兰宁,黄昏来得很晚,最后一抹夕晖映照着漫天云霞,融融好似火烧。金红色的落日在火海深处时隐时现,等那光辉烧完了、燃尽了,便只剩无边无尽的暗影。

斐迪南待客周到,回程依然有马车相送。从绿树成荫、富丽堂皇的上等区,回到街巷错杂、臭气弥漫的贫民窟,就像从天堂打落地狱。

然而柯内莉娅没觉得不适。她曾独自驾驶机甲征战沙场,也曾一个人在沙漠中潜伏半个月之久,她可以适应任何一种环境,甚至觉得守望地下城的秘密据点比华美城堡更有安全感。

“你今天犯了两个错,”在密室的门关上的一刻,柯内莉娅回头看着布鲁顿,以不容置喙的语气训斥道,“第一,当斐迪南提出邀约时,没有丝毫戒心地答应了。你不会真以为,跟他合作摆了教皇国一道,两边就是朋友了吧?”

布鲁顿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他当然不喜欢柯内莉娅颐指气使的姿态,但更让他讶异的,是对方提到斐迪南时毫无尊敬客气的态度。

“我以为,”他迟疑道,“你是他派来与我们谈合作的?”

柯内莉娅:“……”

再一次地,她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好弟弟鲁路修,那小子扯过的谎无数,到底是怎么做到滴水不漏、毫无破绽的?

“我骗你们的,”她毫无愧疚之心地拆穿了自己的谎话,“如果不是借用兰伯特的名字,你能安静地听我把话说完吗?”

布鲁顿眼底射出火光,头一回被人,还是被一个女人耍着玩,他的表情像是要是要吃了柯内莉娅。

但柯内莉娅没给他这个机会:“比起这个,你还不知道自己的当务之急是什么吗?”

布鲁顿强忍怒火:“什么?”

“这就是你犯的第二个错,”柯内莉娅冷冷地说,“你把所有人都带了去,根本没给自己留后手。”

“你不会到现在都没看出来,今天宴席上,斐迪南安排了埋伏,原本是想把你们一网打尽的吧?”

布鲁顿错愕至极。

他本不该丧失警惕,他曾无数次对社团成员说,那些贵族老爷是百花教堂尖顶上圣洁无瑕的白鸽,他们则是在下水道里打滚的老鼠,两方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盟友,就像白鸽不可能屈尊降贵,来聆听耗子的叫声。

但是之前的“合作”让他忘形了——斐迪南负责送去密信,将胡安引来港口,他埋伏抓人,又把“罪证”藏进商船,嫁祸给隐山会。他们配合的太好了,除掉胡安的同时祸水东引,真的将教皇国的势力赶出了翡兰宁。

这让布鲁顿产生错觉,他们与兰伯特家族平起平坐,他们才是城邦真正的主人,无孔不入,无所不能。

“你们从诞生之初,就是长在兰伯特手指上的倒刺,有谁能忍住不拔除?”柯奈莉娅极尽冷酷地说,“除非你们有足够的利用价值,否则,在共同的敌人消失后,斐迪南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你们。”

“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今天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走出那座城堡。”

布鲁顿被她的轻蔑激怒了,他重重拍打着桌面,试图镇住场子。但社团成员并没有被他的怒气影响,这段时间足够他们见识柯内莉娅的手段,他们认可她的话,相信斐迪南做的出这样的事,并深深感到后怕。

布鲁顿很不甘,但柯内莉娅已经树立威信,现在翻脸不是明智之举。

“你不是跟斐迪南谈妥了条件?”他不情不愿地问道,“那个什么货币兑换……要怎么弄?”

柯内莉娅勾起嘴角,她听出布鲁顿隐晦的服软与示弱。

构建货币体系是一项漫长的工程,在提出时,柯内莉娅自己也没多少把握。她从未担任过财政大臣,只能凭借印象中的吉光片羽,一点点倒推出前期工作。

不过这些是明天要考虑的问题,至于现在,柯内莉娅只想找地方洗个澡,饱餐一顿,再好好睡上一觉。

修利亚负责送她回小旅馆。夜晚的街巷黑暗不见五指,仿佛星辉与皎月也是富人区的特权。看不见的路面污水横流,穷人没有厚底套鞋与高跟皮靴,只能忍受着一次次踩进恶臭的阴沟。

有着狮鬃般短发的年轻人一路上都异常沉默,他无数次看向柯内莉娅,分明有话说。

柯内莉娅不耐烦打哑谜:“想问什么?”

修利亚犹豫着:“今天,在兰伯特庄园,斐迪南真的想杀了我们?”

柯内莉娅捏了捏鼻梁,姣好的面庞被黑夜掩盖住。她其实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一点,但是在那一刻,她的确感知到斐迪南的杀意。

“想与不想,只在他一念之间,”她说,“这就是握着权柄的上位者,他杀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而且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那你为什么要帮他?”修利亚不解,“等到那个什么什么体系建立起来,我们不就没了利用价值?到时候,他会怎么对付我们?”

“那取决于你能用这段时间做点什么,”柯内莉娅说,“你真以为,我是在帮斐迪南那个蠢货?”

修利亚不说话了,他的大脑回路可能已经烧坏了。

不过第二皇女殿下的运筹帷幄、杀伐果决没能撑太久,在踏进小旅店的一瞬间,有风迎面扑来,纤细的身影投入怀中,绸缎一样的粉色长发高高飘扬。

“姐姐!”

柯内莉娅刚捏紧藏在衣袖里的小银刀,就被这两个字钉在原地。

坚硬的女武神外壳皲裂,露出了属于“姐姐”的灵魂。

“尤、尤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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