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季节变化,翡兰宁的港口永远是最繁忙的地方。商船在这儿靠岸,水手在这儿卸货,城里的小商贩也在这儿摆摊。到处都是人头,到处都是吆喝声。
罗伯特就是这么一位商船船主。他祖上是小贵族出身,搭上新航线的东风,置办了一条小小的船队,往来东西方之间,将西方的手工艺品运往东方,又把东方的茶叶与香料卖到西方。
一来二去,积攒了不算菲薄的身家,可即便这样,每每来到翡兰宁,罗伯特依然觉得头疼,因为那高额的商税,以及支付商税时,必须要兑换的钱币。
是的,在翡兰宁,拆兑不同国家的货币是每位船主都逃不开的难题。因为往来于东西方之间,收取的钱币也各不相同——英格丽的先令、便士,法利宁的里弗尔,神圣帝国的基尔德,当然还有来自东方的银锭与铜钱。
但是在翡兰宁,缴纳商税只能使用一种货币,弗罗林金币。
这迫使商船船主不得不向本地的大家族或是□□势力兑换钱币,至于汇率高低,当然由他们说了算。遇到贵族老爷们心情不好,折损的汇率甚至比兑换的数额还高,有身家的船主们多半会选择吃了哑巴亏,毕竟跑一趟生意的利润,足以弥补这点损失。
但罗伯特虽然身家不菲,却也没有那么“不菲”。而不凑巧的是,他今天拜访的这位贵族老爷心情很不美妙,叫出了他跑船以来遇到的最离谱的汇率。
罗伯特无法接受,被灰溜溜地赶了出来。他不甘心,想去另一位贵族老爷家碰碰运气,也许他的心情比上一位好,能从手指缝里漏一点零头。
马车穿过条石铺成的街道,被风吹起的车帘缝隙中闪过了什么。罗伯特愣了下,突然大喊:“停车!”
马车停在原地,罗伯特连滚带爬地跳下车,目光锁定了街头某处不起眼的角落。
这里离港口并不远,时有跑生意的船主经过。罗伯特看到几张他熟识的面孔,排成一条长队,不知在做什么。
他走上前,只见队伍的尽头是一张摆开的长桌,一边是神色殷切的船主,一边坐着几个本地打扮的年轻男人。他们右手边摆着账簿,左手边是摞得高高的金币,一个罗伯特认识的船主走上前,满面堆笑地将一个手提木箱丢上长桌。
“是英格丽的先令和便士,”他“哗啦”一声,将一堆银币和铜币倒在桌上,用香肠般的手指按面值区分开,“怎么换?”
负责接待他的一个是有着狮鬃般短发的年轻男人,太年轻了,几乎可以称为男孩:“五先令兑一弗罗林,或是一百便士兑一弗罗林,现在要吗?”
罗伯特暗暗咋舌,这汇率太便宜了,比贵族老爷叫出的价码便宜了十倍,比本地□□的交易汇率也便宜了至少五倍。
拿出先令的船主同样意识到这一点,脸上刚露出欣喜,又唯恐对方反悔似地摁了回去,一本正经道:“就这些,帮我都换了。”
狮鬃头发的男孩低头算了算,在帐簿上落下一个数字,又抓了一把金币丢给船主。
金币落下时叮铃当啷的声响点燃了人眼中的贪婪,更多的人簇拥上前,将长桌围得满满当当。
这其中就包括罗伯特。
他有种天上掉馅饼的错觉,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能遇上这样的好事。心里更隐隐盘桓一股不安,总觉得这样的馅饼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的预感应验了,眼看快排到自己,巷口突然冲出一群人。他们穿着黑衣灰裤,粗麻头巾包裹住面孔,手里拎着镰刀和木棒,扑过来的声势像是盯住猎物的狼群。
船主们神色惊慌,这些打手分明是奔着自己来的。
有人忍不住瑟缩,有人开始寻找退路,队伍出现短暂的紊乱,又很快稳住阵脚。
因为一张巨大的渔网从天而降,将飞奔过来的□□了个正着。
设置渔网的人就像事先知道会有人来闹场,并且算准了打手出现的方位,时机拿捏得刚刚好。打手们没有防备,在网子里手足无措地挣扎,看上去像一群被丢上岸的鱼,笨拙而毫无效率。
船主们不慌了,有几个胆大的甚至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再严密的网也会有漏网之鱼,落在最后的两名打手侥幸逃过一劫,看着同伴狼狈的模样,不由怒从心头起。
但是他们也没能更进一步,因为跟着渔网一同落地的还有一个人。
一个紫色长发的女人。
她从两层楼的高度一跃而下,轻盈好似猫儿一样,长腿当空横扫,将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踹飞出去。
船主们惊讶了两次,第一次是为她少见的美貌,第二次是因为她矫健的身手与比之男人也毫不逊色的武勇。
跌在地上的打手们不甘心吃瘪。他们将方才的失利归之为掉以轻心,看到对手只有一个人,而且是一个身材瘦削的女人时,他们的防心消失了。
“什么时候,一个女人也敢在翡兰宁横着走?”男人们大笑,“这么漂亮的脸蛋,弄花了多可惜?该把你送去妓馆……”
回应那句出言不逊的,是一记天外砸来的勾拳。
柯内莉娅的力量是可以与异端审判厅副厅长正面抗衡而不落下风的,打手们却显然没有伦斯特那样的武力值,被揍得连滚带爬、鼻血横流。
终于,他们意识到与这女人美貌相比毫不逊色的,是她可怕的战力。想要逃跑,却被柯内莉娅看穿意图,用两记飞身旋踢截断了他们的后路。
“回去告诉你们背后的人,”柯内莉娅说,“生意竞争是常有的事,但是要玩游戏,就请根据游戏规则来。”
“如果他们执意用掀翻棋盘的方式赢得胜利,守望地下城也无所谓。只是在翡兰宁,与我们作对,就是与兰伯特家族宣战——不妨问问你们背后的主子,是不是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她摆了摆手,身后的修利亚掏出一卷羊皮卷轴,钉在身后的石墙上。那是一张通告,以斐迪南·兰伯特的名义宣布,将翡兰宁港口的货币兑换交易全权委托守望地下城负责。右下角落着鲜红的印泥,是象征兰伯特家族的荆棘蔷薇。
这意味着守望地下城开设的兑换点得到了官方的庇佑和许可,他们赚得的每一分钱,都是属于兰伯特家族的。
在翡兰宁,无论多有势力的贵族都不能越过兰伯特家族,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打手们退了,船主们则彻底放下心。难怪这里的汇率如此廉价合理,原来是有官方站台。
可想而知,今日之后,无论哪国的商船,来到翡兰宁后的第一件事都是找到守望地下城开设的兑换点,再不会有别的选择。
至此,守望地下城的货币兑换事业算是一炮打响。
翡兰宁的傍晚很美,夕阳映照着云朵,天空仿佛燃烧着烈焰。远处的百花大教堂与钟楼的尖顶成了火焰中的剪影,比晚霞更明亮的,则是修利亚的心情。
他很会算账,盘点过今天的交易额后发现,只这一天赚到的金币就是想也不敢想的天文数字。虽然其中大部分要作为抽成交给兰伯特家族,可就算只留给自己三成,也是相当可观。
“我们有钱了!”他兴奋地看着柯内莉娅,“这生意简直太赚钱了!你是怎么想到的?”
柯内莉娅却很淡然。
“这才哪到哪,”她说,“把你嘴边口水擦擦,别让人以为咱们守望地下城没见过世面。”
守望地下城是本地一霸,加入它需要老资格的介绍人与漫长的考验期。可是当柯内莉娅自称是守望地下城的一员时,无论是修利亚还是其他社团成员,都没有反驳她的意思。
从她带领他们劫杀胡安、逐走教皇国的走狗后,她就被视为社团的“自己人”。眼下,流水般进账的金币,更让她在社团内部的地位牢不可破。
“将全翡兰宁的货币兑换收拢麾下只是第一步,”柯内莉娅非常冷静,当同伴们被金币的炫光迷晕眼时,她已经想到未来三年乃至五年内的布局,“等在翡兰宁站稳脚跟后,咱们要把生意做到其他城邦——斯特洛、那切斯、班德亚,甚至是教皇国。”
修利亚很惊讶:“连教皇国也要?”
柯内莉娅哂笑:“如果五大城邦的财脉是泉水,最后汇聚的湖泊就是教皇国。这么肥的羔羊,不宰一把,怎么说得过去?”
修利亚在她轻描淡写的叙述中感受到战栗,今日之前,他对自己的定位就是藏在下水道里的耗子,永远躲在阴暗中,偶尔从权贵们手里争得一点残羹剩饭。
但是今日之后,他突然有种预感,也许自己马上就要从暗影里走出来,沿着那条漫长到看不见尽头的阶梯,一路爬到光明普照的尖顶。
被柯内莉娅远大图景震慑住的不止他一个。他们与斐迪南·兰伯特定下的结算日期是每个月十五,当第一阵秋风掠过翡兰宁街头,带走纷落的黄叶时,柯内莉娅再次走进兰伯特庄园,跟她一起被迎进城堡的还有满满一车厚重的木箱。
整整六口箱子当着斐迪南的面打开,里头闪烁的金光让见惯财富的兰伯特家主都看直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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