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我们到了。”
顾若芙听到呼唤声,缓缓从梦中挣脱出来,只觉得恍若隔世。
她压下心中的酸楚之意,擦干了眼角的泪水,才抬手掀开马车的帘子。
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块金粉绘成的遒劲牌匾。
永安侯府。
这四个大字她熟悉至极,但上一次这般瞧着这块牌匾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荀潇搀扶着顾若芙从车架上下来,附耳低语道:“宋公子去拜见陈大人给他引荐的儒师了,说晚些再来寻姑娘。”
顾若芙倒不觉意外,他们虽已定亲,但此时姨母尚且不知,也未大肆宣扬,此时突然拜访却有不妥。
况且…
顾若芙神色为难。
她也还未想好该怎么面对肖鹤渊,当初囫囵应下的两年之期此时看来倒是她的不是了。
顾若芙叹了口气,抬手道:“走吧。”
顾若芙正欲抬脚上前,红漆的大门便被从里打开了,今一早得了信便守在这的柴管事瞧着门口站着的人,立即喜笑颜开的上前相迎,边跑还边不忘叮嘱门房道:“快快快!去告诉侯爷和夫人,就说表小姐到了!快去!”
柴管事可是千盼万盼的这位主,此番见着了人,怎么说也得好生招待着,叫人在府里多留些日子,“表小姐此番舟车劳顿实在辛苦,快快进府里歇着吧。”
顾若芙见他热络的紧,又招呼着人要来替她搬行李,立即婉言相拒道:“柴管事不必麻烦了,来此之前已经安排好了住处,我此来只为见见姨母。”
她拒绝的干脆,柴管事也没有强留的理由,近来顾氏的店铺也开到了盛京里,她想要在盛京寻一处住所倒也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柴管事心里焦急,公子此时外出公干,只得寄希望于夫人身上,看看夫人能不能将人留下。
“既如此,老奴便先带表小姐入府吧。”柴管事让出身子,恭敬的请顾若芙上前。
顾若芙点点头,随即递给荀潇一个眼神,对方立即会意,指使着江左驾着车马先回了原先便安排好的住处。
荀潇倒还是第一次到此处来,不免有些新奇的瞧着周围。侯府内部的设置与顾府相差甚大,没有那些个弯弯绕绕的连廊,也没有那么多清和风雅的草木假山,里头屋是屋,园是园,亭是亭,假山也只依着水修建,但栋梁恢宏,名贵花草其间亦是不乏,倒也别有一番开阔醒目的规整。
一行人才行至垂花门前,便听着里边一阵急促的唤声。
“夫人,你慢些,仔细着脚下。”
话音未落,顾若芙就瞧见了行色匆匆的姨母,她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了姨母早已显怀的腹部,不由的眼中一热。
张氏递信去陵江府时便知她的蓉蓉得到消息定然会赶来见她,便从那日起就开始盼着,如今总算是将人给盼来了。
姨甥二人见面本该是高兴的,可现下瞧见对方了却都忍不住驻足在了原地,泪目而对。
一旁寸步不离护着的永安侯终于见妻子停了下来,稍稍松了口气,直起身子朝顾若芙点头笑了笑。
顾若芙这才想起自己的失态,立即欠身行礼道:“侯爷万安。”
张氏瞧着顾若芙似乎又抽条了些,颜色也比之前要红润了许多,她今日穿着一身浅青色的襦裙,款式简单,身上发间也没带什么饰品,瞧着倒是透着一丝干练之意,只是那盈盈一握的腰身依旧瘦削的很。
张氏走到顾若芙跟前,一把将人拉在手中,又细细的端详了片刻,才像是放心了似的舒了口气,叹谓道:“好好的就好,好好的就好。”
顾若芙掩了掩眼中泪意,小心翼翼的将目光落在张氏隆起的腹部上,“姨母也好。”
提起腹中孩子,张氏的眼底是化不开的柔情,收回一手抚上腹部,轻轻的笼罩在肚子上,似是有所感,张氏眉眼间划过一丝惊喜,立即拉着顾若芙的手放在肚皮上。
“她在动。”
顾若芙有些迟疑,有些担忧,害怕自己不知轻重的吓到肚子里的孩子,即便张氏掌着她的手,她亦是在落手时更加小心谨慎了起来,在掌心触碰到柔软的布料时,她还忍不住想要弹起,可当她的手掌真真正正的被安置在了姨母的肚子上时,那细微的动作像是施了法一般,瞬间朝她的身体里输送进一股暖流。
顾若芙神情里透着惊喜,眼睛里扑闪扑闪着灵动的神采,忍不住对着张氏惊叹道:“她在动。”
张氏点了点头,顾若芙觉得稀奇,不免又认真的感受,而一旁一直听着也眼馋了许久的永安侯,瞧着妻子今日心情不错,立即也厚着脸皮上前,小心翼翼的将粗粝的大手落在张氏的肚子上。
肚子里小家伙似乎感觉到了父亲的存在,立时动的更欢了,惹得顾若芙一惊,连忙收回了手,张氏也是被这小家伙闹腾的肚子一紧,轻声的“哎呦”了一声,本就提心吊胆的永安侯立即缩回来手,紧张的将妻子护住。
“小心小心。”
张氏平复了几下呼吸,手也不停的在肚子上安抚着,等胎儿不再乱动,才抽出手朝永安侯身上招呼,不满道:“你能不能不要碰她,每回都是这个动静。”
说着便挣开了永安侯的搀扶,警告道:“你不许跟来了。”
说罢,便立即拉着顾若芙朝门内走去。
“走,带你去瞧瞧你先前住的屋子。”张氏拉着顾若芙往里走,可她并没有要住下的打算,但又不敢挣脱,只得顺从的跟在张氏身后,还时不时的提心吊胆,替张氏整理裙摆,最后便变成了她在搀扶着张氏往里走的模样。
顾若芙瞧着西苑里似乎空荡了不少,里头原先摆着的花花草草都被集中的端到院落正中的位置,旁边的过道上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张氏知晓她在瞧什么,解释道:“你姨夫说怕我被这些东西磕磕碰碰着,就叫人移开了。但是你放心,你二楼的东西我没让她们动,原先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顾若芙心里一暖,随即笑着叹了口气道:“姨母,我此番来此也顺道要看顾一下顾家在盛京的产业,所以不打算住在侯府。”
张氏闻言面露犹疑,刚刚还欢愉舒展的眉头瞬间拧在了一起,不安道:“可是因为你姨夫?亦或者是不想见你表哥?”
顾若芙虽从未说过,但张氏哪能不知晓当初那件事给她带来的伤害有多大。
顾若芙见她难过,立即摇了摇头,安抚道:“不是的姨母,你别多想。”
她搀扶着张氏坐下,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跟张氏把宋怀真的事情说清楚。
“姨母,其实我此番不是一个人来的,与我同行的还有我的未婚夫婿。”
此话一出,张氏顿时惊起,言语激动的问道:“未婚夫婿?!”
顾若芙见她过激的样子,不由的大惊,连忙搀扶住她,宽慰道:“姨母别激动,先坐下,我慢慢告诉你。”
张氏说不出的意外,可看着顾若芙的样子心里也知此事恐怕已经过了明路了,心里不由的又想起了肖鹤渊。
“他是谁?家住哪里?家里头又是个什么情况?”
听着张氏的三连问,顾若芙不由的有些哑然失笑,蹲在张氏膝下,缓缓开口道:“姨母你见过的,宋怀真宋解元。”
这人她确实知晓,不由的问道:“那位救了你的宋公子?”
顾若芙点点头,“是他。”
“可他孑然一人,既无官身又无立足之本,怎堪是为良配?”张氏这话说的急,便忘了该有的斟酌。
顾若芙见她激动,轻轻的拍了拍张氏的手,细声解释道:“他不是一个人,他与他父亲相认了,就是此前一直护着我的宋章宋叔。”
宋章这个人她也是知晓的,以前得长姐信赖,眼下又得蓉蓉信赖,当日为了顾家也确实是不顾性命,倒也是个好人。
“而且他也并非一无是处,他勤勉忠直,有才有德,连陈太守对他也是颇为赞赏,说他此次春闱必可摘得桂冠。”
听着顾若芙的话,张氏心中渐渐安歇下来,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心里也知晓蓉蓉怕是已经认可那人了,自己若是再说,便有些存心挑拨之意了。
可想着肖鹤渊此前的托付,张氏心里难免哀叹,稍稍整顿了心思,道:“蓉蓉若是真心喜欢,姨母自是不会多说什么。”
“可是你们只是定亲,不该同住一处的。”张氏不想让她离开,为着自己,也为着肖鹤渊。
定亲而已,还可再争取争取。
张氏心里下了决心,立即拉住顾若芙的手,低声带着哀求之意道:“蓉蓉,近些日子来太医总说我这胎隐隐已有早产之象,所以姨母这才给你写信,本意也是想让你来陪着我。”
说着她又长长的叹了口气,“我生产在即,心里忐忑,便总想着要在身边圈些个信任的人,所以蓉蓉能不能留下?就当叫姨母心安些。”
听她这样说,顾若芙哪里还能开得了口拒绝,只好点头应下,“好,我陪着姨母。”
“哎!好孩子。”
顾若芙在张氏的房中待了许久,一出来,荀潇便立即迎了上来,“姑娘,江左已经到门口了。”
顾若芙叹了口气脸上略带着歉意道:“不走了,我要在这里住下来。”
“啊?!”
荀潇大为不解,但立即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在顾府,立即掩着唇小声问道:“为何?”
顾若芙捡了些重要的说,荀潇听完也是感慨,“既然如此,姑娘确实不好提离开。”
“可姑娘住在这里碰到那位怎么办?宋公子又该怎么办?”
荀潇有些为难。
顾若芙浅笑了一声,“他不在府里,外出处理事情去了。”
“至于怀真哥哥,你去替他在顾氏商行里寻一处僻静之所给他休息,我晚些自会去寻他同他解释清楚。”
荀潇得了令,立即转身去安排。
顾若芙站在暖阁的檐下,瞧着那枚颇历风霜的铃铛,心里不由的陷入沉思。
放在在马车上的片刻迷瞪之间,犹如黄粱一梦一般,将上辈子到姨母死后她被肖鹤渊幽禁在府里的事,统统又设身处地的经历了一遍,实在叫她既痛又怕。
明明已经快有两年都未曾回忆起这些事了,明明她已经重新恢复了自由,可方才的那一场梦境,却叫她再次陷入了迷惘之中。
上辈子瞧不清的那些个酸涩困顿,却忽然在意识回笼清明的瞬间统统都看清了。
阴差阳错的婚姻,姨母的心伤至死,肖鹤渊看似幽禁实为保护的举动,以及那一次次的避子汤药,好像都找到了缘由。
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那一壶梅花酒,而她与肖鹤渊的固执己见,自以为是铸就了两人最后的结局。
顾若芙环顾着四周,她不知道,这一方天地于她而言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是困囚的笼子,还是防御的盾牌,这些她无从得知,也不需要知晓了。
因为宋怀真,会是这一切的破解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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