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诀别

门被“砰”的一声踹开,陈小禾心头一跳,抬眼就看见师父关文山坐在那一脸怒气地盯着他们。屋子里霎时静得可怕,只有师父粗重的呼吸声。

可秦野却像是根本没察觉到这凝重气氛似的,看也没看师父一眼,径直就朝周晓琴走过去。他脚步没半点犹豫,甚至带着几分横冲直撞的劲儿,直到站定在周晓琴面前,才冷冷开口:“他不是说要陪你在这吗?”

秦野的质问声又冷又硬,像块石头似的砸在寂静的房间里,周晓琴闻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眼神里却已经烧起了不满的火苗:“要你管!”

秦野没理会她那点倔强,转身拖过角落里那把旧木椅子,椅脚刮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他坐在了周晓琴对面,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面前这个只比他大一岁的师姐,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郑重:“一个男人答应过你的事情,说变就变了,那他以后答应你的事情,还能作数吗?”

周晓琴抿着嘴唇,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她听得懂师弟话里的意思,可她不愿意深想,也不敢深想。将来太远了,她只知道现在,此刻,她绝不能和王廷俊分开。

这时陈小禾缓步走了过来,安静地站在周晓琴身旁。他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就被周晓琴打断了:“小禾,你也是来劝我的吗?”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希望这个一向温和的师弟能站在她这边。

“师姐,你们能不走吗?”陈小禾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他看着周晓琴通红的眼眶,心里堵得难受。从前,他或许不能理解师姐为何如此执着,可如今有了自己在乎的人,他才真切地体会到那种撕心裂肺的不舍。若是现在有人要他和师哥分开,他怕是会比师姐还要倔强。

屋子另一头,关文山不知何时又掏出了他那杆老烟袋,一口接一口地抽着。青灰色的烟雾从他的唇间缓缓吐出,在空中缠绕、升腾,最后消散在昏暗的光线里。自从两个徒弟闯进来,他就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像是尊沉默的石像,唯有那双眼睛在烟雾后显得格外深沉。

终于,他磕了磕烟袋锅子,发出清脆的声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丫头,”关文山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不是师父不让你走。你爸给我交代过,你俩现在还没结婚,他不同意你跟着王廷俊走。”

周晓琴一听这话,顿时急了,声音都跟着抖了起来:“我爸说不管我们的事儿!他说随我便的!”

关文山面色凝重,摇了摇头:“他那说的是气话。”他心里也纳闷,老友之前明明对这对小年轻乐见其成,怎么转眼就变了卦。但既然人家父母发了话,他这个做师父的也不便过多干涉。

周晓琴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师父,我爸他就是突然抽疯了!本来好好地说好了年底就结婚的,这次回去他就全变了卦,说什么都不同意了…”

她越说越急,声音里满是委屈和无助:“师父,你能不能劝劝我爸?我现在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只会对着我发脾气…”周晓琴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几乎是在哀求。

若是连师父都劝不动父亲,那她真的只能跟着王廷俊走了。可她心里清楚,私奔这条路一旦踏上,就再难回头了。

陈小禾是第一个知道师姐走得人,那天戏班如往常,前台的锣鼓点敲得正响,周晓琴和王廷俊唱完一出,陈小禾和秦野正在候场,准备接着上场。

就在匆忙的擦肩而过时,陈小禾的目光不经意对上了师姐的眼睛,他看到了周晓琴眼中有着浓浓的不舍与诀别,还有一种欲言又止的复杂情绪,他心头莫名一紧,但前台催场的锣鼓点一阵紧过一阵,他只得把疑问咽回了肚子,匆匆地跟在秦野身后上了台。

直到唱完后,他的嗓子有些干涩发紧、不舒服,秦野皱了皱眉,二话不说出门替他买药去,陈小禾一个人回了房间。

屋子里静悄悄的,但是灯确却是开着的,陈小禾不记得自己下楼前有开过灯,进了屋他一眼瞥见了桌面上杯子下压着的一张信纸。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他快步上前,挪开杯子,拿起那张纸,他急切的展开,果然是师姐那清秀工整的字迹:

“小禾:

师姐走了,我和廷俊去他的老家,他说要自己开个小剧场,我想和他在一起,想陪着他一起打理那个小剧场,想和他一辈子“一副架”唱下去。

你和师父他说不要担心我,我爸那边我自己会去说,定不叫他为难。师父他这两年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你和秦野要多看顾着他些,劝他少抽些烟,烟袋锅子能收就帮他收起来吧。

小禾你和秦野要好好唱戏,四海往后就看你们了,野子那个脾气你知道,太冲,一点就着,以后遇到什么事儿的时候,你千万在他旁边拉着他点,不要由着他的性子来。

以后若有什么难事,别忘了你们还有一个师姐,对了,替我告诉秦野,让他抓紧多攒点钱,等我结婚的时候,他可要出个大份子。

师姐……真的舍不得你们,但是我爱他,未来的路不论什么样,都是我自己选择的,无怨无悔。

信纸的最后,字迹似乎被水渍微微晕开过,变得有些模糊。

陈小禾张着嘴,脑子里嗡嗡作响,反复的将那几行子看了又看,似乎不敢相信,那个总爱逗他,总是照顾他的师姐,真的不辞而别了。他手里捏着信纸,心里头空落落的。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秦野手里拿着新买来的一盒药和水杯,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看见陈小禾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那,一声不吭的盯着手中的纸,连他进来都没有发觉。

“看啥呢?这么聚精会神。”

陈小禾这才注意到师哥回来了,他急忙将手中的信纸递给他看,他的声音有些发干,“师姐她……”

秦野疑惑的接过信纸,把杯子放在了桌面上,目光快速的扫描那些字句,看完后他把信纸“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却并未说啥而是打开了药盒,“来,把药吃了!”

陈小禾接过药,看着秦野说:“师哥,要现在去和师父说吗?”

秦野摇摇头,声音低沉:“明天再说吧!现在告诉师父除了让他担心外,于事无补。”

说完,他就直直的盯着陈小禾,也不说话,陈小禾被他看的有些困惑,眨了眨眼,没明白什么意思。

药!

秦野终于忍不住,“吃药”!

陈小禾这才恍然大悟“哈哈”一笑,冲淡了刚才的丝丝伤感,他对着秦野笑道:“知道了,现在就吃。”

秦野一把拿过他手里的药,抠出来两粒药片又递到他的嘴边,陈小禾张开嘴把药片吞进嘴里,秦野又接着端起来桌面上的水杯递到他的嘴边,陈小禾就着他的手,低下头喝水,把药咽了下去。

腊月二十四,大雪断断续续的下了一整夜,将整个世界都裹进了一片纯白,陈小禾起床穿好衣服,倚靠在老旧的暖气片上,暖气片散发着持续而温吞的热度,玻璃窗上凝结着一层厚厚的雾气。

昨晚他和师父、师哥,一起陪着陈德发老爷子过了个小年夜,老爷子难得高兴,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过往走江湖的旧事,几人陪着笑着,不觉间都喝的有些多了。

陈小禾!

一声模糊的呓语从身后传来。他回过头,看到师哥秦野仍在床上熟睡,眉头微蹙,像是在做什么梦。陈小禾喜欢这样静静地看着师哥睡觉的模样,褪去了平日里的急躁和锋芒,呼吸平稳,显得格外安静乖巧。

突然——

嗡嗡嗡!嗡嗡嗡!

床头柜上,秦野那部新款诺基亚手机爆发出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震动声,瞬间击碎了满室的宁静。秦野被猛地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脸上带着被强行吵醒的愠怒和不耐。

陈小禾一把抓过震动的手机,按了接听键,迅速塞到秦野耳边。

喂!

秦野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被打扰后的生硬。电话那头似乎只急促地说了一句话,便戛然挂断。忙音“嘟嘟”地响了起来。

“师哥,谁啊?”陈小禾接过手机,疑惑地问道。

秦野猛地坐起身,眼神有些发直,像是没从那个简短的消息里回过神来。下一秒,他忽地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抓过散落在椅背上的衣裤,手忙脚乱地就往身上套,动作间带着一种不寻常的慌乱。

陈小禾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头猛地一紧,那股不祥的预感迅速蔓延开来:“师哥,出啥事了?”

秦野系扣子的手顿了一下,抬起头,声音干涩而沉重,砸在陈小禾的心上:“陈爷爷……走了。”

陈小禾瞬间呆立在原地,虽然早知道老人家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心里也隐隐有着准备,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还是觉得太过突然,快得让人措手不及,心里像是突然空了一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秦野迅速穿好衣服,两人对视一眼,他们一句话也来不及多说,急急忙忙地冲出房间,去找师父关文山。

三人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再次来到陈德发那座寂静的小院。

崔秀兰和她的爱人守在陈德发的屋里,见他们进来,崔秀兰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瞬间决堤,扑簌簌地直滚下来。

陈小禾一步步挪进卧室,看到陈德发老人静静地躺在那里,遗容安详,与昨日并无太大分别,依旧是那副历经风霜后的苍老与憔悴,只是再也没了呼吸。

崔秀兰红着眼眶,对关文山哽咽道:“老爷子昨晚临睡前还跟我说,心里高兴,喝得畅快,要好好睡一觉,等今儿个你们来了,再给你们好好唱一段儿……”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颤抖:早上我这头一直没听见这屋有动静,心里不踏实,就想着过来看一眼……谁、谁知道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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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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