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室的灯光在颜姝眼前跳动，像是一段摩尔斯电码。她揉了揉酸胀的眼睛，面前摊开的火灾调查报告已经泛黄，边缘卷曲如枯叶。1989年6月3日，音乐学院西翼大火，十一人死亡，一人重伤。官方结论：老旧电路短路引发火灾。

但颜姝知道真相远非如此。

"找到什么了？"程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淡淡的咖啡香气。他放下一杯冒着热气的液体，在颜姝身边坐下。

颜姝指了指报告中的一张照片："火灾起源点被标记为配电室，但你看这个——"她放大照片一角，"配电室的门锁是从外面破坏的，说明有人先闯入，然后制造了短路。"

程墨凑近观察，他的肩膀轻轻擦过颜姝的，带着微微的体温。"你认为有人故意纵火？"

"不只是纵火。"颜姝翻到下一页，指向尸检报告的备注栏，"所有遇难者的鼓膜都有严重损伤，远超过火灾可能造成的程度。像是..."

"像是先经历了某种声波冲击。"程墨接上她的话，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我让人重新分析了火灾现场的残留物。墙壁和地板上有高频声波留下的独特纹路，最密集的区域在——"

"听觉实验室。"颜姝和程墨同时说出这个地点。

两人对视一眼，颜姝感到一阵电流般的默契。程墨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罕见的琥珀色，像是融化的蜜糖。她迅速移开视线，假装整理文件。

"我们需要火灾前的声学实验室使用记录。"颜姝说，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干涩。

程墨点点头，已经开始翻找档案柜："这里应该有值班日志...找到了。"他抽出一本黑色封皮的登记簿，灰尘在阳光下飞舞。

他们并排翻阅着发黄的纸页。颜姝的指尖停在火灾当天的那一页——下午3点到5点的预约栏被墨水涂黑，完全无法辨认。

"故意的。"程墨用手机拍下这页，"但凶手没想到背面也有字迹透过来。"

他将纸页对着灯光，隐约可见被涂黑处写着"彩虹合唱团-特殊训练-Dr.陈"几个字。

"特殊训练..."颜姝轻声重复，突然想起什么，"火灾幸存者周雯...她现在在哪里？"

程墨查了查笔记："郊区疗养院。火灾后她精神失常，一直住在那里。"

颜姝站起身："我们需要见她。但首先..."她犹豫了一下，"我需要回学校看看颜晴。"

程墨的表情柔和下来："我送你。"

特殊教育学校的走廊比往常安静。颜姝的脚步在瓷砖上发出轻微的回响，程墨跟在她身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让她感到压迫，又能在危机时刻迅速反应。

颜晴的宿舍门紧闭着，门把手上挂着一个手绘的"请勿打扰"牌子。颜姝轻轻敲门，没有回应。她的心跳突然加快，从口袋里掏出备用钥匙。

门开了，房间内一片漆黑。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空气中弥漫着颜料和血的味道。颜姝摸索着打开灯，眼前的景象让她胃部紧缩——

颜晴蜷缩在墙角，周围散落着几十张素描纸。每张纸上都画着同一个场景：燃烧的房间，十二把椅子，中央的钢琴。但最近的几张画上多了一个细节——钢琴盖上躺着一个穿白裙的女孩，正是颜晴自己。

"颜晴！"颜姝冲过去抱住妹妹。颜晴的身体冰冷得像块大理石，眼睛却亮得吓人。她的十指沾满炭灰，指甲缝里有干涸的血迹。

「他们在唱歌。」颜晴的手语又快又乱，「我阻止不了...」

程墨蹲下身，缓慢而清晰地比划：「谁在唱歌？」

颜晴指向那些画，然后捂住耳朵，尽管她根本听不见。「十二个声音...越来越响...」她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自己的素描本，「我画下来了...他们想让我听见...」

颜姝翻开素描本，最新一页上是一个复杂的声波图，手工绘制却精确得像是仪器测量出来的。图下方标注着频率：19.7kHz。

"这是..."程墨凑近查看，"超声波范围，远高于人耳能听到的频率。"

颜晴突然抓住颜姝的手，在她掌心画了一个符号——"E"与"12"的结合体，和之前一样，但这次用的是鲜血。

「他来了。」颜晴的眼中充满恐惧，「实验体12号...他要完成那首歌...」

颜姝紧紧抱住妹妹，感到一阵无力的愤怒。作为法医，她能解剖尸体找出死因，却无法保护最亲的人免受这种无形的恐惧。

程墨的手机突然响起，打破了凝重的气氛。他走到走廊接听，回来时脸色异常严肃："又发现一具尸体。音乐学院声学实验室，死亡姿势像是在指挥交响乐。"

颜姝感到颜晴的身体猛地一颤。「指挥台...」她比划着，「那是最后一个位置...」

"什么最后一个位置？"颜姝问。

颜晴没有回答，而是翻到素描本的第一页，指着那幅十二把椅子的画。「十二把椅子，一个指挥台...」她的手指划过画面，「彩虹合唱团有十二个成员和一个指挥...现在指挥的位置有人了...」

程墨和颜姝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如果凶手在按照合唱团的编制杀人，那么十二个"歌手"加一个"指挥"，正好对应十三个受害者。现在已经有三具尸体，意味着还有十个人在凶手的名单上。

"我们需要那场火灾的真相。"颜姝说，声音低沉而坚定，"现在就去见周雯。"

程墨点点头："我去安排车。但颜晴..."

"我不能留她一个人。"颜姝打断他，"凶手显然已经盯上她了。"

程墨沉思片刻："警局有安全屋，24小时看守。至少在我们调查期间她能安全些。"

颜晴却突然激烈地摇头，比划道：「不！我必须去音乐学院！那里有答案...在旧琴房里...」

"太危险了。"颜姝拒绝。

颜晴抓住姐姐的手，眼神几乎是哀求的。「那些声音...只有我能听见...你们需要我...」

程墨看着姐妹俩的对峙，突然说："让她去吧。但必须全程穿防弹衣，而且不离开我的视线。"

颜姝想要反对，但颜晴已经站起来开始收拾素描本。她看着妹妹倔强的背影，明白自己无法阻止她。就像五年前那场意外后，颜晴坚持要回到学校一样——一旦她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好吧。"颜姝最终妥协，"但一有危险，立刻撤退。"

阳光疗养院坐落在城郊的山坡上，白色的建筑群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是童话里的城堡。但走近后，颜姝注意到围墙上的铁丝网和窗户的防护栏，提醒着人们这里的真实用途。

周雯住在最安静的西翼，单人房间。护士带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时低声警告："周女士情况不稳定，特别是听到特定频率的声音时会发作。请不要突然大声说话。"

房门打开，一个瘦小的女人坐在轮椅上，背对着他们，面朝窗户。即使从背后也能看出她的脊柱严重弯曲，像是被无形的重物压垮了。

"周女士，"护士轻声说，"有人来看您了。"

轮椅缓缓转过来。周雯的脸让颜姝倒吸一口冷气——右半边脸几乎完全被疤痕覆盖，左眼浑浊无神，只有右眼还保留着些许清明。她的脖子上挂着一个老式助听器，但电源是关闭的。

程墨上前一步，缓慢而清晰地用唇语说："周女士，我们想了解1989年那场火灾。"

听到"火灾"二字，周雯的身体明显颤抖起来。她的右手无意识地摸向助听器，但又缩回来，摇了摇头。

颜晴突然走上前，蹲在周雯面前，轻轻握住她的手。两人对视片刻，然后颜晴开始用手语交流。周雯的眼睛亮了起来，颤抖的手指回应着。

「她说那天他们在做实验。」颜晴翻译给其他人，「Dr.陈让他们听一段特别的音乐...」

周雯的手势变得激烈起来，脸上的疤痕因激动而发红。「那不是音乐！」她的手指几乎是在尖叫，「是声音...可怕的声音...像针一样...」

"什么样的声音？"颜姝问。

周雯松开颜晴的手，在自己的轮椅扶手上敲击出一段节奏——先是一长三短，然后两长一短。敲完后，她捂住耳朵，尽管什么都听不见。

颜晴突然脸色煞白：「这是莫尔斯电码...意思是'E12'...」

程墨迅速记下这个信息："实验体12号？"

周雯疯狂点头，然后做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动作——她用双手捂住耳朵，张大嘴做出尖叫的姿势，但没有声音发出。接着她指向窗外音乐学院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最后做出火焰燃烧的手势。

「声音先来，然后才是火...」颜晴翻译道，自己的手也开始颤抖，「她说Dr.陈在测试一种新设备...能让聋哑人听见声音...但出了错...」

"什么错？"程墨追问。

周雯的呼吸变得急促，她抓住颜晴的手，用力按在自己的助听器上。颜晴犹豫了一下，打开了开关。

刹那间，周雯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叫。她疯狂抓挠自己的脸，轮椅剧烈摇晃。护士冲进来关闭助听器，但为时已晚——周雯已经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医护人员不得不给她注射镇静剂。

在被推出房间前，周雯用最后一丝清明抓住颜晴的手，塞给她一张折叠的纸条，然后指向窗外——音乐学院的旧校区方向。

走廊里，颜姝展开那张纸条。上面是一段手写的乐谱，音符构成一个简单的旋律。最下方有一行小字："当他们听见真相时，地狱将再次歌唱。——E12"

"E12...实验体12号..."程墨喃喃自语，"但为什么现在回来？为什么要杀那些学生？"

颜晴突然抓住颜姝的手臂，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颤抖着：「不是学生...他们在杀父母...」

"什么？"颜姝没明白。

颜晴快速翻动素描本，指着那幅十二把椅子的画。「十二个合唱团成员...现在死的学生...全是他们的孩子...」她的手指滑向最新发现的那具"指挥"尸体，「指挥的女儿...也在音乐学院读书...」

程墨猛地反应过来："凶手在杀合唱团成员的后代！但为什么？报复？"

「完成实验...」颜晴比划着，表情痛苦，「他们没能听见...所以要让他们的孩子听见...用他们的命...」

回程的车里，三人沉默不语。颜姝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发抖，思绪纷乱。如果颜晴的推测是对的，那么凶手的目标是当年合唱团成员的所有后代。而颜晴...作为林雨的女儿，也在名单上。

后视镜里，程墨正在查看手机。他突然坐直身体："技术科发来了最新尸检的初步报告。第三位死者，也就是'指挥'位置的受害者，耳蜗植入器里也有音乐片段。"

"和前两段能组成和弦？"颜姝问。

"不止如此。"程墨的声音变得凝重，"三段音频叠加后，技术科分离出了一个隐藏的声音——一个孩子的哭声，在说'救救我'。"

颜晴突然捂住耳朵，尽管她根本听不见这个声音。她的嘴唇蠕动着，无声地重复着一个词。颜姝从口型看出那是："白霖"。

就在这时，颜姝的手机响了。技术科小王的声音充满兴奋："颜法医！我们破解了火灾档案被涂黑的部分！使用特殊光谱成像后，发现那天下午的实验记录写着——'实验体12号首次测试，频率19.7kHz，持续时间2分钟。'"

"实验体12号的真名是什么？"颜姝追问。

纸张翻动的声音。"这里只写了个缩写...'BL'。"

颜姝和程墨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那个从精神病院逃脱的病人——白霖。

车驶入市区时，天已经黑了。颜姝提议先回警局整理线索，但颜晴突然激动地拍打车窗，指着音乐学院的方向。

「现在就去旧琴房！」她比划着，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他在那里...我能感觉到...」

程墨看了看表："太危险了，晚上那里没有灯光——"

颜晴已经自己打开了车门，幸好车停在红灯前。她指着音乐学院上空，表情近乎惊恐：「看！你们看不见吗？那些声音...它们在发光...」

颜姝和程墨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夜空中的音乐学院上空只有几片浮云，别无他物。

但颜晴看到的显然不同。她的瞳孔扩大，呼吸急促，手指在空中描绘着某种无形的图案。「金色的...像蕨类植物一样展开...从旧琴房的方向...」

金线蕨。颜姝立刻明白了。凶手在旧琴房，而且正在使用某种声波装置——那种颜晴能"看见"但常人无法感知的装置。

程墨已经调转车头，同时用手机呼叫支援。"我们只观察，不接触。"他警告道，眼睛盯着后视镜里的颜晴，"一有危险立刻撤退。"

颜晴点点头，但她的眼睛仍然死死盯着远处音乐学院的轮廓，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人着迷又恐惧的东西。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那段莫尔斯电码：E12。

颜姝踩下油门，感到一种奇怪的确定性——三十年前的真相，就在今晚即将揭晓。而代价，可能是他们中某个人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