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灯光永远太亮。颜姝坐在重症监护室外的长椅上,盯着自己交握的双手。指甲缝里还残留着音乐学院的灰尘,像是那些秘密已经嵌入她的皮肤。三天了,颜晴时醒时睡,每次醒来都会说些令人费解的话,然后又陷入昏睡。
脚步声传来,程墨拿着两杯咖啡在她身边坐下。他右耳的纱布已经拆掉,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起眼的助听器。医生说他很幸运,只损失了30%的听力,而且左耳完好无损。
"老教师答应了。"程墨递给她一杯咖啡,声音比平时略大,显然还在适应单耳听力,"现在就可以去。"
颜姝点点头,啜了一口咖啡。太甜,程墨总是记不住她喝黑咖啡。"颜晴刚才又醒了,"她低声说,"这次她说'天使没有耳朵'。"
程墨皱眉:"和昨天说的'天使在听'矛盾。"
"除非..."颜姝突然坐直,"除非有两个天使。"
阳光疗养院的花园里,周雯坐在轮椅上晒太阳。护士说她的状况稳定了些,至少不再一听到声音就尖叫。但当颜姝和程墨走近时,她浑浊的左眼立刻涌出泪水,干枯的手指抓紧轮椅扶手。
"周女士,"程墨缓慢而清晰地说,"我们想了解彩虹合唱团的事。"
周雯的嘴唇颤抖着,发出几个含糊的音节。颜姝注意到她的目光一直盯着程墨的助听器,眼中充满恐惧。
「她害怕那个设备。」颜姝用手语对程墨比划。
程墨立刻取下助听器放进兜里。周雯的呼吸果然平稳了些,她颤抖的手指比划着:「声音...坏声音...」
"什么声音?"颜姝轻声问。
周雯没有回答,而是从轮椅侧袋里掏出一本破旧的相册,翻到中间一页。照片上是彩虹合唱团的演出照,十二个穿白裙的小女孩站在舞台上,中央是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Dr.陈。照片角落,舞台侧幕的阴影里,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男孩,约七八岁,面无表情。
"这是谁?"程墨指着那个男孩。
周雯的呼吸急促起来,她翻到相册最后一页,那里贴着一张剪报:1999年市立精神病院患者逃脱新闻。模糊的照片上是一个消瘦的年轻男子,但那双眼睛和舞台边的男孩如出一辙。
「白霖...」周雯的手指颤抖着,「他不是孩子...他是...」
一阵刺耳的电铃声打断了她的比划。疗养院的午休时间到了。周雯突然激动起来,抓住颜姝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她的嘴唇蠕动着,颜姝俯身倾听,只捕捉到几个支离破碎的词:"...第13...不是...耳朵...听见..."
护士推着周雯离开时,老人还回头望着他们,眼中的恐惧几乎化为实质。
"白霖不是实验体12号。"回程车上,颜姝突然说,"或者说,不完全是。"
程墨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在平板上调出资料:"精神病院记录显示,白霖入院时声称自己能听见'天使的歌声',但医生认为那是幻听。"
"如果那不是幻听呢?"颜姝想起颜晴的话,"如果他真的能听见某种我们听不见的声音?"
程墨沉思片刻:"技术科分析了音乐学院的设备,那台次声波发生器确实能产生19.7Hz的声波,但还叠加了一个更高频的信号,大约40kHz,远超人耳听觉范围。"
"超声波..."颜姝喃喃道,"但有些动物能听见。"
"比如蝙蝠。"程墨点头,"或者..."
"或者像颜晴这样有特殊感知能力的人。"颜姝接上他的话,胃部一阵紧缩。
车停在特殊教育学校门口。校长——一位优雅的老年聋哑女性——已经在办公室等候。她叫苏婉,曾是聋哑学校的教师,彩虹合唱团的语言指导。
「你们想知道真相。」苏婉的手语流畅优美,带着老派知识分子的气质,「但真相往往比谎言更伤人。」
"我们需要知道白霖是谁,"程墨用手语回应,动作虽然生硬但足够清晰,"以及他和Dr.陈的关系。"
苏婉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她打开抽屉,取出一本皮面日记本——Dr.陈的工作日志。
「他死后,这个被藏在学校图书馆的密格里。」苏婉的手势沉重如铅,「我保存它,是为了有一天正义能得到伸张。」
颜姝小心地翻开日记。大部分是专业术语和实验数据,但夹杂着个人笔记。她快速浏览,直到一则标着"实验体12号"的条目:
"12号继续抗拒发声训练,尽管他的音准测试结果完美。今天他再次弄坏了发声器,说'天使不喜欢噪音'。必须加强剂量,音乐会净化他的抵抗。"
翻到下一页,日期是火灾前三天:
"12号今早试图逃跑,说地下室有'哭泣的钢琴'。惩罚是24小时隔离加双倍频率照射。奇怪的是,他的听力测试显示对40kHz超声波有反应,这理论上不可能。或许他的妄想有生理基础?"
最后一则日记写于火灾当天:
"12号今早异常平静,甚至主动要求参加合唱团训练。他说'天使终于教会了我唱歌'。如果今天的全团联合测试成功,我们的研究将改写听觉科学史。上帝保佑,让那些聋哑女孩成为新世界的先驱。"
日记到此为止。颜姝抬头看向苏婉:「Dr.陈是怎么死的?」
「官方说是火灾。」苏婉的眼中闪过痛楚,「但尸体是在地下室发现的,门从外面锁着。他的耳朵...被割掉了。」
程墨和颜姝交换了一个眼神。割耳——象征剥夺听觉,很可能是报复行为。
「白霖呢?」程墨比划着,「他是Dr.陈的什么人?」
苏婉沉默了很久,最终从相册夹层取出一张照片:Dr.陈和一个瘦小男孩的合影,男孩穿着白大褂,面无表情。照片背面写着"BL,7岁生日"。
「白霖是他儿子。」苏婉的手势沉重如铅,「私生子。母亲是前苏联声学专家的女儿,生下孩子后就回国了。Dr.陈把他当实验品养大。」
颜姝感到一阵恶心。用亲生儿子做听觉实验,这已经超出了科学狂人的范畴,纯粹是恶魔行径。
"火灾后白霖去了哪里?"她问出声,随即意识到苏婉听不见,赶紧用手语重复。
「被亲戚收养,改了名字。」苏婉回答,「直到1999年精神病院事件才再次出现。警方追捕了他三个月,最后在河边找到了他的鞋子和助听器...」
"他们以为他自杀了。"程墨低声说。
苏婉点头:「但他留下了这个。」她递给颜姝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一段手写乐谱,音符构成一个简单的旋律。最下方有一行小字:"当他们听见真相时,地狱将再次歌唱。——E12"
和颜晴收到的纸条一模一样。
离开学校时,颜姝的手机响了。医院来电,颜晴的状况有变化。她接完电话,脸色煞白:"颜晴又醒了,但这次...她的眼睛..."
程墨立刻发动车子。赶到医院时,主治医生正在病房外等候:"瞳孔对光无反应,但脑部扫描显示视觉皮层异常活跃。她在'看'什么东西,但不是用眼睛。"
病房里,颜晴坐在床上,面对空白墙壁,眼睛大睁着,却没有焦点。她的手指在空中划动,像是在描绘某种无形的图案。最令人不安的是她的眼睛——虹膜周围出现了一圈极细的金色纹路,像是蕨类植物的孢子囊。
"颜晴?"颜姝轻声唤道,不敢贸然触碰妹妹。
颜晴没有回应,但她的嘴唇开始蠕动:"十二...把椅子...都坐满了...钢琴在哭..."
程墨悄悄将一个声波检测仪靠近颜晴。仪器立刻有了反应——19.7Hz的次声波,强度足以引起人体器官共振。
"她在产生声波..."程墨难以置信地低声说,"或者说,她体内的纳米材料在共振..."
颜晴突然转向他们,金色的纹路在虹膜上蔓延:"你们听见了吗?天使在唱歌...好痛...好痛啊..."
她的尖叫引来医护人员。镇定剂注射后,颜晴瘫软在床上,但眼睛仍然睁着,金色纹路缓缓褪去。
主治医生将颜姝拉到走廊:"我们做了全面检查,那些纳米材料在她体内形成了某种网络,主要集中在听觉和视觉神经周围。更奇怪的是..."他压低声音,"它们似乎在自我复制。"
"什么意思?"颜姝的血液几乎凝固。
"意思是,如果这个速度持续,三天内她的整个神经系统都会被这种材料渗透。"医生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眼睛,"我们不知道那会导致什么后果。"
程墨正在病房外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严厉。挂断后他告诉颜姝:"技术科分析了白霖的尸体,发现他大脑听觉皮层被纳米材料完全改造了。那些材料...是生物工程产物,能自主寻找声波频率相似的神经组织。"
颜姝看向病房里的妹妹:"所以它们被设计成会主动向听觉神经聚集..."
"不止如此。"程墨的声音沉重,"白霖体内的纳米材料已经停止活动,但颜晴体内的...还在增殖。它们需要某种激活信号。"
颜姝突然明白了:"次声波...19.7Hz的次声波。"
程墨点头:"白霖在音乐学院设置了次声波发射器,就是为了激活这些纳米材料。但为什么?为什么要让颜晴'听见'那些声音?"
"因为她是林雨的女儿。"颜姝轻声说,"而林雨是实验体之一。"
她回到病房,坐在颜晴身边。妹妹现在安静地睡着了,面容平和得像个孩子。颜姝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想起那些被当作实验品的聋哑女孩,想起Dr.陈的日记,想起白霖空洞的眼神...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击中她:如果整个实验从未停止,只是换了形式呢?如果那些女孩,她们的孩子们,包括颜晴,都只是漫长实验中的一环呢?
程墨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技术科来电,他们在分析音乐学院设备时发现了一个隐藏程序——定时发射序列,设定在48小时后自动启动,目标频率正是19.7Hz叠加40kHz。
"位置呢?"程墨追问,然后脸色骤变,"确定?"
挂断电话,他转向颜姝:"发射目标是...城市供水系统。那个频率能在水中传播数公里,覆盖整个城区。"
颜姝的血液几乎凝固:"如果纳米材料已经扩散..."
"所有感染者会同时被激活。"程墨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包括颜晴。"
颜姝看向妹妹平静的睡颜,突然注意到她耳后的皮肤下有微弱的金光一闪而过——纳米材料在移动。她轻轻拨开颜晴的头发,耳后的金线蕨标记比昨天更清晰了,像是正在生长的真实植物。
"我们需要找到源头。"颜姝站起身,声音因压抑的愤怒而颤抖,"找到谁在控制这一切。"
程墨点点头:"我让人查了Dr.陈的学术关系网。他有个师兄,叫维克多·佩特罗夫,苏联解体后移居美国,专攻声波武器研究。九十年代末,他成立了一个私人研究机构,叫..."
"谛听者。"颜姝接上他的话,想起颜晴昏迷前的呓语。
程墨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猜的。"颜姝没有说实话。实际上,这个名字在她梦中出现过多次,伴随着金色蕨类植物的影像。但她不想让程墨觉得她也开始产生幻觉。
他们决定分头行动:程墨去调查佩特罗夫和"谛听者"组织,颜姝留在医院照看颜晴,同时尝试从妹妹的呓语中寻找线索。
夜幕降临,病房里的监测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颜姝握着妹妹的手,翻阅着Dr.陈的日记和苏婉提供的资料。一个细节引起了她的注意——火灾当天,合唱团排练的曲目是《安魂曲》中的"泪经",正是周娆耳蜗植入器中的那段音乐。
而颜晴之前说过,那些"声音"在演奏同一首曲子。
深夜,颜晴再次醒来。这次她的眼睛没有出现金色纹路,但瞳孔异常扩大,几乎吞噬了整个虹膜。
"姐姐..."她的声音出奇地清晰,"地下室...钢琴在哭..."
"什么地下室?"颜姝轻声问。
"学校的...有十二把椅子...还有一个空位..."颜晴的眼睛盯着天花板,仿佛能看穿它,直视远方,"第13个位置...是给天使的..."
颜姝想起Dr.陈的日记中提到的"地下室有哭泣的钢琴"。她迅速给程墨发信息,询问音乐学院是否有地下室。
回复很快来了:「有,但入口被封死了。正在找图纸。」
颜晴突然抓住颜姝的手,力道大得惊人:"他在那里...穿白大褂的男孩...他还在等他的父亲..."
"白霖?"颜姝心跳加速,"他不是死了吗?"
颜晴摇头,眼中流下泪水:"不是白霖...是另一个...更小的那个...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地下室..."
监测器突然尖锐地鸣叫起来,颜晴的身体剧烈抽搐,口中涌出白色泡沫。医护人员冲进来实施抢救,颜姝被推到走廊上,透过玻璃窗看着妹妹小小的身体在电击下弹起又落下。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主治医生走出来:"稳定了,但纳米材料的扩散速度加快了。我们检测到它们开始向大脑移动。"
颜姝双腿发软,靠在墙上才没有滑倒:"还有多久?"
"不超过36小时。"医生犹豫了一下,"还有件事...她的血液样本显示,那些纳米材料不是最近注射的...它们已经在她体内存在多年,只是最近才被激活。"
颜姝如遭雷击:"什么意思?"
"意思是...她可能出生时就携带了这些物质。"医生轻声说,"很可能...遗传自她的母亲。"
林雨。颜晴的母亲,彩虹合唱团的成员,Dr.陈的实验对象之一。如果她在怀孕期间被注射了纳米材料...
颜姝的手机震动起来,是程墨发来的照片——一张老旧建筑图纸,显示音乐学院地下室有一个隐藏房间,标注为"声学隔离室"。另一条信息紧随其后:「找到入口了。苏婉说那里是Dr.陈的私人实验室。」
最后一条信息让颜姝的血液几乎冻结:「带上颜晴。苏婉说,只有'能听见天使歌声的人'才能打开那扇门。」
窗外,夜色如墨。颜姝看着病房里昏迷不醒的妹妹,做出了决定。如果这是救颜晴的唯一方法,那么即使是地狱之门,她也会闯一闯。
给我点点收藏,好不好?[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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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静默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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