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的照片让车内的空气瞬间凝固。金线蕨叶片上的金色纹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是一条条毒蛇的鳞片。颜姝盯着那张照片,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爬上来,指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谁发的?"程墨的声音低沉而警觉,他伸手调高了空调温度,似乎也感受到了那股寒意。
颜姝摇头,拇指在屏幕上滑动,试图查看更多信息:"陌生号码。"她点击回复,系统却显示"发送失败,号码不存在"。
程墨将车靠边停下,打开双闪灯。他接过手机,两根手指放大照片细节:"背景像是某种温室...看这些玻璃反光。"他的声音变得紧绷,"这些栽培架,专业级别的。不是普通家庭能有的。"
颜姝凑近观察,她的发丝垂落,轻轻擦过程墨的手臂。照片角落里隐约可见一排排金属架,上面摆满了盆栽植物。阳光透过玻璃顶棚照射下来,在照片上形成特殊的光斑图案。
"这种光线角度..."颜姝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那本《东亚蕨类图谱》,翻到金线蕨的页面,"你看,书上说金线蕨在特定光照下会分泌更多生物碱。凶手可能是在控制光照条件培育这些植物。"
程墨的目光在书页和手机之间来回移动:"专业的植物培育知识,接触过手语,了解毒理学..."他停顿了一下,"你那个大学同学林妍,她是不是在医药公司研究植物提取物?"
颜姝的呼吸一滞。林妍确实在绿洲生物科技担任高级研究员,专长就是植物活性成分提取。上周的同学聚会上,她还炫耀过公司新建的"全智能可控温室"。
"你认为林妍与此有关?"颜姝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
"只是排除可能性。"程墨将手机还给她,重新启动车子,"现在,我们需要立刻确认你妹妹的安全。"
颜姝输入父母家的导航地址,同时拨通家里的座机。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她又尝试母亲的手机,听筒里传来的只有单调的等待音。
"平时这个时间她们应该在家的。"颜姝的手指紧攥着安全带,皮革表面被她捏出深深的皱褶,"我妈妈周二上午从不外出,这是她固定的打扫日。"
程墨将警灯放在车顶,警笛声划破午后的宁静。车速表指针迅速右移,窗外的景色变成模糊的色块。
"你妹妹..."程墨斟酌着词句,目光不时扫向后视镜,"除了听力障碍,还有其他健康问题吗?比如神经系统方面的?"
颜姝的视线固定在窗外飞逝的景物上:"她八岁那年突发高烧,之后听力急剧下降,三个月内完全失聪。医生说可能是病毒损伤了听神经,但..."她咬了咬下唇,"但当时的所有检查报告,我父母都说遗失了。"
程墨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之前在哪所学校?"
"最开始在普通小学,失聪后转到了那所私立聋哑学校——就是现在市聋哑学校的前身。"颜姝转过头,发现程墨的侧脸线条绷得极紧,"程队长,你是不是怀疑..."
"我只是排除可能性。"程墨打断她,但眼神闪烁,"所有死者都与那所学校有关联,而你妹妹恰好也是那里的学生。还有那些绿色药丸..."
颜姝的手机突然响起,她立刻接听,差点按错接听键:"妈!"
"小姝?"母亲的声音透着疑惑,"怎么打了这么多电话?我刚才在院子里修剪玫瑰,手机放在屋里了。"
"颜晴在吗?让她接电话。"颜姝努力控制声音的颤抖,却还是漏出一丝哽咽。
"她在院子里画画呢。出什么事了?你的声音不对劲。"
"没事,就是...想听听她的声音。"颜姝松了口气,肩膀微微塌下来,"我马上到家,有工作上的事要问颜晴。"
挂断电话,她感到程墨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带着某种她读不懂的情绪。
"她没事。"颜姝说,声音比想象中更轻。
程墨点点头,稍稍放慢了车速:"抱歉吓到你了。职业习惯,总是做最坏的假设。"
"不,你是对的。"颜姝深吸一口气,将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如果这个案子真的与那所学校有关,颜晴确实可能掌握某些线索...或者成为目标。"
车子驶入郊区一片安静的住宅区。这里多是带院子的独栋住宅,街道两旁种着整齐的法国梧桐。颜姝父母家是一栋米黄色的两层楼房,院子里种满了母亲精心打理的玫瑰和草本植物。一个瘦削的女孩正坐在草坪边的画架前,专注地涂抹着什么,阳光在她的发梢跳跃。
看到颜晴安然无恙,颜姝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程墨停下车,却没有立即熄火。他取下警灯,仔细地观察四周——隔壁正在修剪草坪的老人,远处骑自行车经过的少年,对面房子二楼晃动的窗帘。
"我需要问你妹妹一些问题。"他说,语气出奇地柔和,"但我不想吓到她。你觉得怎么进行比较好?"
颜姝思考了片刻,注意到程墨今天穿着制服可能会给颜晴带来压力:"我先单独和她谈。她见到陌生人会紧张,尤其...尤其是穿制服的。小时候的治疗留下了些阴影。"
程墨理解地点头:"我去周围看看。如果有任何可疑迹象..."他的目光扫过街道对面的那栋房子,"对面二楼窗户刚才有人影晃动,但现在窗帘拉紧了。"
颜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对面二楼窗户的窗帘微微摆动,像是刚刚被人匆忙拉上。一种不安的感觉爬上她的脊背。
"我会小心。"她承诺道,同时将手机调至静音,设置了程墨的快速拨号,"十五分钟后如果我还没给你信号,就进来。"
程墨点头,从手套箱里取出一个小型耳机戴上:"保持通话。"
颜姝将手机放在口袋里,保持通话状态,推开车门走向院子。颜晴已经看到了姐姐,兴奋地挥舞着沾满颜料的手,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那笑容让颜姝心头一紧——如此纯净,如此不设防,与那些死者脸上诡异的安详微笑形成鲜明对比。
『姐!你怎么来了?』颜晴的手语快速而流畅,眼睛亮晶晶的。
颜姝强迫自己微笑,手指比划着:『想你了。画什么呢?』
『梦里的植物。』颜晴指向画板,『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白色房间窗外的。』
颜姝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小心地在妹妹身旁蹲下,假装欣赏画作——画面上是一丛形态奇特的蕨类植物,叶片上有着夸张的金色线条,与她正在调查的金线蕨几乎一模一样。背景隐约可见一个方形建筑的轮廓,窗户上焊着铁栏杆。
『颜晴,』她尽量让手势显得随意,『你还记得那个白色房间吗?能多告诉我一些吗?』
颜晴歪着头思考,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画板边缘,留下几道蓝色的颜料痕迹:『很高,很冷...有铁床...还有戴鸟嘴面具的人。』
"鸟嘴面具?"颜姝不自觉地念出声。
『对!』颜晴的手势突然变得激动,『像古代医生那种!长鼻子,圆眼镜...他们给我打针,绿色的药,很苦...』她的表情变得痛苦,手指的动作变得急促而不连贯,『然后我就听不见了。姐姐,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颜姝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一直以为妹妹的失聪是疾病导致的自然结果,但现在...那些破碎的记忆片段拼凑出一幅可怕的图景。她伸手握住妹妹颤抖的手指,才发现自己的手也冷得吓人。
『只是...好奇你的梦。』她勉强笑了笑,指向画作,『这植物真漂亮。』
『不是梦!』颜晴突然激动起来,画板被她碰倒,颜料洒在草地上,『是真的!静默之声的大家都记得!』
静默之声。这个名称再次出现。颜姝正想追问,母亲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茶和切好的水果。
"小姝,怎么突然回来了?"母亲的声音透着惊讶。看到颜姝苍白的脸色后,她的眉头皱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妈,颜晴小时候接受过什么特殊治疗吗?"颜姝直接问道,同时扶起画板,帮颜晴捡起散落的颜料,"比如...在某个医疗机构?"
母亲的手一抖,托盘上的茶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这很重要。"颜姝站起来,直视母亲的眼睛,"是不是有个叫林正国的医生给她治过病?"
母亲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托盘在她手中微微倾斜,茶水差点溢出。她匆忙将托盘放在花园桌上,用围裙擦了擦手:"进屋说。"
客厅里,母亲给颜姝倒了杯茶,手指微微发抖。阳光透过蕾丝窗帘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屋外传来颜晴重新开始作画的轻微响动。
"那是2001年的事了。"母亲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睛盯着茶杯中旋转的茶叶,"颜晴高烧后听力急剧下降,所有医院都说没法治。然后有人介绍了林医生...说他有特殊疗法。"
"什么疗法?"颜姝追问,手指不自觉地敲打着桌面。
"他说是一种新型神经再生技术。"母亲的声音几乎成了耳语,"每周两次,要去郊外的一个诊所。刚开始好像有点效果,颜晴说能听见一点声音了...但三个月后,她突然完全失聪了。"
颜姝的胸口发紧,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了心脏:"你们没追究?"
"怎么没追究?"母亲的眼睛湿润了,手指紧紧绞在一起,"但林医生拿出文件,说是正常治疗反应,还给了我们一笔钱...那时候家里困难,你爸刚下岗..."
"妈!"颜姝难以置信地打断她,"你们收了钱?"
"不是那样的!"母亲激动起来,茶杯被她碰翻,茶水在桌面上蔓延,"我们咨询了律师,但林医生有全套合法手续,所有治疗都有签字同意...我们斗不过他们。而且..."她的声音低下去,"那时候颜晴已经开始做那些噩梦,我们只想带她远离那些回忆。"
颜姝站起身,走到窗前。透过窗帘的缝隙,她看到程墨正在院子外围慢慢踱步,假装对灌木丛感兴趣,实则警惕地观察四周。他的右手始终靠近腰间,那里别着他的配枪。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妹妹总是抗拒吃那些绿色药丸——潜意识里,颜晴将药丸与那段痛苦记忆联系在了一起。每次喂药时的挣扎,不是因为味道,而是因为恐惧。
"那些药,"颜姝转身问母亲,"是林医生开的?"
母亲点头,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把小钥匙:"说是能帮助神经恢复。一直吃到现在,每个月都会寄新药来。"她走向客厅角落的老式五斗柜,用钥匙打开最下层抽屉,"我放在这里,怕颜晴自己乱拿。"
"从哪儿寄来?"
"不知道,包裹上没有地址。"母亲取出一个白色药瓶,犹豫地递给颜姝,"每次都是快递,发件人只写'林医生办公室'。"
颜姝接过药瓶,塑料表面冰凉光滑。标签上简单地印着"颜晴,每日一次,睡前服用",没有成分说明,没有生产批号,甚至没有医生全名。她拧开瓶盖,倒出几粒在掌心——豌豆大小的绿色药丸,表面有精细的金色纹路,与金线蕨叶片上的纹路惊人地相似,也与死者体内的植物残渣如出一辙。
"妈,这些药..."颜姝的声音哽住了,她无法直接告诉母亲,妹妹可能一直在服用某种未知毒素。
就在这时,门铃响起。母亲去开门,看到穿着警服的程墨时明显瑟缩了一下,手中的抹布掉在了地上。
"妈,这是程队长。"颜姝介绍道,同时向程墨使了个眼色,"我们在调查一起案件,可能和颜晴小时候的治疗有关。"
程墨出示了证件,语气出奇地温和:"夫人,打扰了。能看看颜晴的药吗?"
母亲犹豫地看向颜姝,得到肯定眼神后,将药瓶递给程墨。程墨接过,小心地倒出一粒在掌心,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放大镜仔细观察。
"能取两粒做化验吗?"他问,声音刻意放轻。
母亲不安地搓着手:"这药...有问题吗?"
"目前还不确定。"程墨谨慎地回答,"但为了安全起见,建议暂时停用,直到化验结果出来。"
"不行!"母亲突然激动起来,一把抢回药瓶,"林医生说必须按时服用,否则会有...不良反应。"她的眼神飘向窗外的颜晴,"上次我们尝试减量,颜晴就开始抽搐,还说听见奇怪的声音..."
程墨和颜姝交换了一个眼神。颜姝问道:"妈,林医生还联系你们吗?"
"每年会打一次电话,询问颜晴的情况。"母亲紧握着药瓶,指节发白,"他说...说颜晴是他最成功的案例之一。"
"成功?"颜姝几乎要爆发了,声音不自觉地提高,"把她治聋了叫成功?"
"他说...说颜晴的病情本来会更糟的。"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其他孩子有的瘫痪了,有的...死了。"
程墨的手机突然响起。他走到一旁接听,简短交谈后脸色变得异常严肃,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
"颜法医,"他挂断电话,声音低沉,"局里有紧急情况。第二名受害者身份确认了。我们需要立刻回去。"
颜姝看出他有话不便当着她母亲说,于是点头:"给我一分钟。"
她走到院子里,颜晴仍在专注地作画,现在已经给那丛金线蕨加上了背景——一个方形的白色建筑,窗户上焊着铁栏杆,门口停着一辆黑色面包车。画面的角落里,几个小小的人影被画成戴鸟嘴面具的样子。
『颜晴,』她用手语问,手指因紧张而略显僵硬,『"静默之声"的其他人,你还联系吗?』
颜晴摇头,画笔在空中停顿:『很久没见了。但上周收到小月的信,说她找到工作了,在...』她皱眉回忆,『在一个有很多玻璃房子的地方。』
玻璃房子?温室?颜姝的心跳加速:『信还在吗?』
颜晴点头,放下画笔跑进屋里。片刻后拿回一个粉色的信封,上面贴着卡通贴纸。颜姝小心地取出信纸——普通的问候信,字迹工整但略显幼稚,内容无非是日常琐事。但翻到最后一页时,她在角落发现了一个小图案:一株金线蕨,旁边是"静默之声"的特殊手语符号。
"程队长!"她喊道,将信递给走过来的程墨,"看这个。"
程墨审视着那个图案,眼睛眯起:"玻璃房子...可能是植物园或实验室。"他翻到信封背面,"没有寄件地址,但邮戳是城南工业区。"拿出手机拍下信封和信纸,"需要查这个'小月'是谁。"
回城的路上,程墨的车速比来时更快。颜姝盯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思绪乱如麻。妹妹的画,那些药丸,母亲闪烁的言辞,还有"静默之声"...所有线索像散落的拼图碎片,等待被正确组合。
"刚才的电话,"她终于开口,声音因疲惫而沙哑,"是什么紧急情况?"
程墨的指节在方向盘上发白:"第二名受害者身份确认了。苏雯,34岁,市聋哑学校教师。"
"这为什么紧急?"
"因为,"程墨的声音紧绷,"她也是林正国的病人。而且法医在她体内发现了同样的植物残渣。"他瞥了一眼颜姝,"还有,鉴证科在植物残渣上提取到了部分指纹,比对结果...匹配上了你实验室里的那片塑料膜。"
颜姝的血液仿佛凝固了:"有人从我的实验室偷了样本?"
"或者故意留下线索。"程墨的声音低沉,"颜法医,凶手可能在盯着你。"
就在这时,颜姝的手机再次震动。又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法医小姐,金线蕨的滋味,你想亲自尝尝吗?」
这次没有图片,只有文字。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发送时间显示为三分钟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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