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仙湖位于蜀都的城郊,四周山峦叠嶂,从高处看去,像是一朵绽放的花朵,花心便是这留仙湖。金玉山庄就建在这群山之中,留仙湖之上,虽只是位处城郊,却像是隐于深山一般。
入口处是一条通幽的小径,两边种满了梧桐树。沿着这小径往前走,迎面便是一带翠嶂,几番曲折后,青石板路逐渐换成了红木游廊。山体之上尽是怪石奇树,看似凌乱,却隐隐透出一股势气,齐齐拥向游廊尽头的山洞。
通过山洞后,眼前现出一片桂树林。抬头望去,隐约可见树林之后是一片湖,湖畔落了一座金碧辉煌的三层楼阁,旁边围着水亭、竹庐、丹房、戏台等建筑。楼阁正中央的牌匾上,写着“金玉山庄”四个大字,笔力遒劲,气派豪华。
堂前站着一个粉衣少年,正赶着要进门,被一群侍卫拦住了。
“哎呀,你们让我进去,我有事跟我爹娘说呢!”
侍卫们面色未改,一把推开金佑安,说道:“老爷和夫人有要事相商,少爷还是别难为我们了。”
金佑安急得直跺脚,正想强行闯入,却听身后一声“佑安”,他登时一僵,规规矩矩地立在了原地。
只见他身后,一个少女正款款走来,她身着鹅黄色长衫,头上斜插了一支白玉簪,正是大小姐金怀玉。金怀玉年纪虽小,却自有一副威严之气,她见金佑安风尘仆仆,腰间的观音玉也被珠链缠得乱七八糟的,蹙眉斥道:“你看你这慌慌张张的样子,娘亲平日里教你的规矩又忘了吗?”
金佑安嘿嘿一笑,抱住她撒娇道:“玉姐姐,我错了,你看我这不是有急事嘛。”
金怀玉嫌弃地看了看他,叹了口气,无奈道:“如果是舍利子之事,爹娘已经知道了,正在屋内商量对策呢。至于你在醉仙楼干的好事,珠儿一回来就跟我说了,你们既然已经商量好,我就不告诉娘亲了。你这段时间留下来好好帮我做事,作为三盏琉璃彩绘花鸟六方宫灯、五张蜀绣双面仕女图四扇曲屏、七把紫檀竹节纹扶手椅、四张缠枝牡丹紫檀桌的抵账。”
“对啊对啊,你这次就别想再跑了,乖乖帮玉姐姐对账本吧!”一声娇音从天上传来,金佑安抬头一看,才发现金含珠正翘着腿,躺在檐上晒太阳。
他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正想求金怀玉通融几日,就听见身后的大门缓缓打开了。
唐晓慧抿了一口茶水,说道:“你们三个都进来吧,在门外嘀嘀咕咕的,以为隔了扇门,我们就听不见了吗?”
姐弟三人陆续进了门,金怀玉在前,金含珠其次,金佑安正心虚着呢,像只鹌鹑一样窝在最后。
唐晓慧看到金佑安这副样子,想起自己多年来日夜盼着他身体康健,如今他生龙活虎了,整日想着游山玩水也就罢了,还到处惹是生非,庄里的事务也全都丢给了他人打理。
她越想越气,起身就想拿鞭子抽他,金不换察觉到妻子的反应,连忙将她按了下去,拍了拍她的后背,笑道:“想必你们都知道了吧,我买来送给徐知府的舍利子被抢了。难得你们仨都到齐了,那就说说,这事儿要怎么处理呢?”
金含珠冷笑一声,叉腰道:“净山寺那帮子和尚尼姑,也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全仗着人多才敢抢我们的东西。既然他们都做了这么不光彩的事,我就半夜潜入罗汉堂把舍利子偷出来,让他们吃个哑巴亏!”
金佑安闻言,讥笑道:“你可真会算,本来就是我们买来的东西,他们平白抢了去,你再辛辛苦苦地把它偷回来,怎样都是我们吃亏好不好!”
金含珠柳眉一竖,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那你说怎么办?”
“舍利子是妙法大师留下的,从情理上说,供奉在净山寺无可厚非。但他们当年闹成那样,这东西又失踪了这么久,最后还是我们付银两买来的,他们想独占也没有道理吧?”
“说来说去,敢情你还是想跟他们讲道理?”
金佑安双手一摊,说道:“既然两边都有道理可讲,那我们就更不能和他们讲道理了。罗汉堂已经抢到了舍利子,接下来就是公开展示此物,宣称自己才是妙法大师选中的弟子,让释灵蕴她们再无入主净山寺的可能。我们不如顺水推舟,将舍利子送予他们,借此达成合作,以后净山寺的香火钱,我们占五成。”
唐晓慧听到金佑安这一番话,脸色稍微缓了缓,又喝了一口茶,静静地思考着。
“这也不行,别忘了,爹爹已经夸下海口,要把舍利子送给徐县令的。”金怀玉脸上忧色渐浓,上前一步说道:“何况我们许诺给她舍利子,不仅仅是为了那个闲职,也是要帮她治县令的病。徐县令卧病在床,药石无功,徐夫人心急如焚,每隔几日就去上香礼佛,在寺里一待就是一整天。如今我们明知舍利子在罗汉堂,却无所作为,岂不是不仁不义?”
金佑安听到这话,脱口而出道:“病?什么病泡个舍利子就能好啊?本少爷以前喝了多少都不见好,他们寄希望于这个,还不如让林大夫去府衙里瞧一瞧。”
唐晓慧闻言,抬眼问道:“林大夫来这儿了?”
“对啊,我刚才还在醉......咳,我刚才还在街上碰见她呢。”金佑安暗骂自己嘴快,差点暴露了自己闯的祸,支支吾吾地说完了后半句。
一旁的金含珠看到他心虚掩饰的样子,掩唇偷笑了一声。
唐晓慧像是极为疲惫,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只扶额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事牵涉的人太多,我们若追着不放,不仅会卷入净山寺的纷争当中,还无法解释我们对舍利子的执念,进而把徐县令的事情牵扯进来。不如就此放手,只当作我们从没听说过这件东西。”
金怀玉皱了皱眉,沉吟道:“后日是六月十五,徐夫人肯定会去净山寺,那我......”
“玉儿,这件事你就别管了,我晚些会让管家去县衙赔罪。”唐晓慧招了招手,让侍女再点了一根沉香,“徐夫人大度,会理解的。若她揪着这件事不放,那便让她自己去罗汉堂讨要,我们金玉山庄不掺和此事。”
说完,她转过头,狠狠瞪了金不换一眼,威胁道:“你下次要是再犯糊涂,还让玉儿到处帮你牵线,我就把你赶下山,以后休想再进这个门!”
*
天光暗下来,初夏的傍晚带着丝丝的凉意,晚风摇曳着竹枝花叶,重重灯火在竹林后升起,那是尘世中人祈求护佑的心灯。
净山寺的一间禅房里,传出了阵阵水声。
片刻后,释灵意从湢室出来,走到门边支开了窗户。轻风携着竹子的清香进入禅房,将他心底积压多年的郁气冲淡了。桌上,四颗舍利子静静地躺在锦盒中,五颜六色,晶莹剔透。
门外,一个小沙弥正在树下探头探脑的,释灵意看到他,招了招手说道:“进来吧。”
小沙弥进门后,径直走上前,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释灵意眼睛忽地瞪大,说道:“当真?”
“我追了她很久,不会看错,是否要派人查一下?”
释灵智紧锁眉头,思索了一段时间,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架格里抽出了一本发黄的卷册。他翻开看了看,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低声在小沙弥耳边说了几句话。
“你就按我说的去做。”
“笃笃笃......”木鱼声从远处传来,敲得释灵意有些心烦意乱,小沙弥看了看他的脸色,小心翼翼说道:“他听闻灵智师兄战死的噩耗,一直在殿内念经超度呢。”
想起释灵智的死状,释灵意的心底闪过一丝悲痛,他叹了口气,说道:“他呀,整天只知道做这些于事无补的事情,算了,随他去吧。”
庄严的佛殿内,释灵慧低头敲着木鱼,嘴里念念有词:“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
他的面前是一尊巨大的佛像,因年深月久,上面的金箔已经脱落了一些,现出丝丝斑驳来。释灵慧敲下最后一声后,抬头凝视着佛像。这么多年来,在他眼中,佛依然是佛,变得只是人心而已。
“如梦幻泡影,应作……”释灵蕴自回来后,便把自己关在房内,一字一字念着经,然而念到此处时,她实在忍不住了,泪水一滴滴落了下来。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了头发。”她喃喃道,摩挲着被泪水洇湿了的纸张,将它揉出了一缕一缕的细丝,“学不得罗刹女去降魔,学不得南海水月观音座啊……”
门外,众弟子听着释灵蕴痴痴的声音,心下都难过起来。为首的小尼姑抹了一把眼泪,恨恨道:“那群死秃驴,把师太欺负得这么惨,我们一定要为她讨回公道!”
“本就是属于我们的东西,他们凭什么占去!”
“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老的是那样,小的也差不多......”
眼见议论的声音逐渐变大,那小尼姑摆了摆手,压下了细碎的声音,低声说道:“是师太给了我们安身的机会,我们自然是要报答她的。事到如今,这件事也没必要瞒着了。既然罗汉堂想利用妙法和净山寺的名声继续敛财,我们就让大家知道,他们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她冷笑一声,说道:“我们得不到的,他们也休想独占。”
*
走进庭院时,林絮看见明昭正牵着贺兰绪,坐在石桌前等她。
贺兰绪看到她们,站起来说道:“李兄和燕兄有事,先行离开了。我......我听金公子说,今晚有长乐灯会,你想去看吗?”
林絮心中还想着方才之事,下意识便想回绝,被曲揽月拦下了:“好啊,锦绣街天下闻名,可是能与京城的太平御街相媲美的,眼下又是好时节,办灯会肯定热闹。贺兰兄弟,你先带着昭昭回客栈,我要和林儿去布庄买些衣裳。”
“你......”
曲揽月一把搂住她,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年家在那儿又不会跑了,这灯会可只有一次,我们难得一起来这儿,你就好好放松一晚,明早再去找他们也不迟啊。何况贺兰小兄弟天天跟着我们这么来回跑的,你自己扛得住,可不能让别人不休息啊,是吧?”
林絮想了想,这几日线索来得太多,自己确实有些着急了,欲速则不达,耽搁一晚也无可厚非,于是点了点头。
曲揽月开心起来,笑盈盈地对贺兰绪说道:“那说好了啊,华灯初上时,锦绣门相见。”
“我才不要回客栈,我也要去买好看衣裳!”
“小孩子瞎讲究什么呢,乖乖回客栈去吧啊,晚上带你吃好吃的。”
注:
[1]“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地藏菩萨本愿经》
[2]“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金刚经》
[3][4]“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了头发......学不得罗刹女去降魔,学不得南海水月观音座”——《孽海记·思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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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偷梁换柱(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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