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宫苑深深

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这里是大梁国都最繁华的地段,河道两排坐落的是京城最有名的商铺。八珍阁内金银焕彩、珠玉生辉,何氏一品斋中香雾缭绕、如梦似幻,六月的暖风携着荷香而来,氤氲出一股迷醉的气息。

太平御街尽头连着三条相通的窄巷,名为永安巷,巷里住着的大多是朝中官员及其亲眷。定河从地下穿过,流往巷子尽头的皇宫。

明日是六月初六,六月初六是个特殊的日子,很多人都记着这个日子,也不敢记着这个日子,于是只能心照不宣地等着这一日过去。但近年宫中频繁进行宫女选拔,几乎是三月一次,日期不定全凭宫中那位裁决,而这一日在今年也堪堪撞上了。

永安巷入口有一家不起眼的小院落,此时,有一位女子正在庭院中起舞,四肢僵硬,舞步生涩,像是一只手舞足蹈的鹅。

杨红玉一舞作毕,抬手擦了擦汗,气喘吁吁地问道:“这样可以了吗?”

石桌边坐着一位身着华服的男子,皮肤黝黑,剑眉星目,腰间佩了一柄长刀。他放下喷了一半的茶水,抬起手臂随意擦了擦,大笑道:“行了行了,你跳舞还真是惊天地泣鬼神,旋娟提谟看到都要自叹不如了。”

若是平时,以杨红玉的脾气,定会提枪跟他一决高下。但此时临近科考,她实在是笑不出来,忧心忡忡地问道:“那要怎么办,明日便是科考选拔,义兄真能让我顺利入宫吗?”

杨崇丘见她忧心,马上收了笑声,正色道:“你其他几科都不错,过关没问题。虽然我这些年都在边境待着,但朝中多少还是有一些交情在的。就算他们不买我的面子,杨府还在呢,定能保你进尚仪局。”

他似是犹豫,沉默了一会后,还是忍不住问道:“只是宫中不似边境自由无拘,你真的想好了吗?你跟随我多年,我知你受谢伯父影响,素爱经史子集、诗词歌赋,但也是个不逐名利、潇洒不羁的性子,为何要趟这趟浑水呢?”

杨红玉犹豫再三后,狠了狠心,哽咽道:“因为鸿雁,她还活着,她...”

杨崇丘剑眉一竖,猛地站了起来,抓着她的肩膀问道:“你说什么?!”

“爹爹!我写完啦,我要出去玩!”突然,屋内传来一道清亮的童声,紧接着一个约五六岁模样的小童冲出,瞬间就跑到了二人跟前。

杨崇丘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本能地应了一声就坐下了。杨红玉摸了摸小童的头,勉强笑道:“阿瑾真乖,出去玩吧,别跑太远哦。”

说完,她招手叫了两个家丁,嘱咐他们跟着杨瑾,又倒了一杯茶放在杨崇丘面前。

“七年前,谢府遭十二君子堂灭门,我和鸿雁因贪玩躲过一劫,最后被困在了城郊一个废弃的地窖里。我是婢女,不易被人发现,就偷偷跑出来找你救她。等我来到京城,却听闻朝廷震怒,命你带兵剿灭了十二君子堂,紧接着就要与魏...与宸妃成亲。等全部婚仪结束,已经是十五日后。我们赶去扬州时,那个地窖里除了一大滩血,什么都没剩下。”

一时,回忆如潮水般涌来,疼得人难以承受。

杨崇丘扶额,叹气道:“我当时临危受命,又怒火中烧,一心只想为伯父一家报仇,赐婚之事实属我意料之外。此次赐婚来得突然,我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又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连累整个杨家。成亲后,琳琅貌美无双,除了脾气稍有娇纵外,其余也算无可挑剔。只是没想到,才刚有了瑾儿,她就迫不及待要与我和离。”

杨红玉静静地看着他,沉吟道:“三年前,雁雁才飞书与我联系,我当时都不敢相信,往来多封信件后,才确定真的是她。她过得很好,只是老毛病还在。其实,我想这样过下去也很好了。直到一年前,她跟我说,当年之事或许与宫里有关。”

“与宫里有关?难道不是因为林伯母间接害死齐天彪,曲临江才去寻仇的吗?”

“或许这只是幕后之人想让我们认为的原因,以掩盖他们不想为人所知的真相。谢伯父一家对我恩重如山,既然当年之事寻错了仇家,我自然要入宫,找出幕后黑手。”

说到此处,杨红玉眼前浮现出了十年前的那场大火,她不禁泪水涟涟,愤恨道:“当年,他们死得那么惨,我怎能再让凶手逍遥快活呢!而且,我也想看看,宫廷,这个天下读书人都为之痴迷追逐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的。”

*

微风拂过,吹着树叶沙沙作响。京城已经渐渐入夏,四处都有微弱的蝉鸣声响起。

清凉殿的竹榻上横卧着一位美人,由于天气渐热,她只以轻纱覆体,隐约可见其体态圆润,玲珑有致。再看她的脸,面若银盘,肤如凝脂,一双长眉斜飞入鬓,其下的凤眼将闭未闭,眼尾上挑,妩媚中略显狂艳。

这就是天下第一美人,魏相之女魏琳琅。

她年少时便美名远播,有一次偷偷出门游玩,被乡野间一挥锄老农看见。老农看呆,挥锄时砸烂了自己的脚,他痛得大叫,再抬头,却已不见女子的身影。那老农回家后花尽家中积蓄,请工匠打造了一金像,日夜供奉,逢人便称自己见到了观音娘娘。

七年前的六月初六,魏琳琅以公主之礼嫁与杨崇丘,二人婚后相敬如宾,共同育有一子,可婚后三年,两人便交换了和离书。

后圣人病重,魏琳琅多次跟随魏相在宫中侍疾,两人渐渐情投意合,日夜不离了。

圣人病愈后力排众议,执意纳魏琳琅为妃,并在同一日,也就是六月初六,迎魏琳琅入宫。而后,杨崇丘自请调往安西都护府,距今已有四年。

蝉鸣声吵得魏琳琅有些心烦,一旁的侍女看到她的脸色,赶忙吩咐侍卫捕蝉。走到一半时,听到一声:“蔓儿,算了吧。夏日蝉鸣本也是自然,你把明日的科考名册拿来给我看看吧。”

蔓儿是新调来的宫女,平日只顾低头干活,连同舍有时都认不清,而宸妃娘娘却记住了自己的名字。她顿觉受宠若惊,应了一声,急急就把名单递来了。

一旁的金轮看到这幅场景,眼神一暗,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魏琳琅漫不经心地翻着名册,突然手指一顿,停在了一页,问道:“金轮,这人...”

“回娘娘,她是宣威将军在外收的义妹,挂名在杨府名下的。”

“杨红玉?这名字听着有点耳熟,恐怕不是真名吧。”魏琳琅蹙眉,懒懒道,“有画像吗?”

金轮答道:“没有画像,明日只是第一试,最后被选入的五十名才有画像。但是婢子听闻,杨将军已经提前打点过,只要杨姑娘能被选入,就安排她进尚仪局。”

魏琳琅微微一怔,随即噗哧一声笑了,摇头道:“行啊,边境转了一圈回来,都学会运用朝中人脉了。看来边境的风不一般啊,能把人的脑子给吹活了。”

许是圣人频繁卧病,最近宫中太过无聊,宸妃好久都没有过如此欢快的笑声了。宫女们面面相觑,后又纷纷垂下头,像是要把地面盯出一个洞来。

魏琳琅收起书册,递给金轮:“你替我多留意着这个杨红玉,要是查到了什么消息,及时告知我。”

金轮低头接过卷册,小心翼翼问道:“娘娘,大理寺的杨少卿暗中派人问了好几回了,说小公子对娘娘实在想念得紧,问能不能偷偷见...”

突然,金轮感到殿内的气氛一滞,她慌忙跪下,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娘娘,我错了,我马上让人回话,就说...就说圣人缠绵病榻,娘娘日夜忧心,寝食难安,实在不宜在此时见面。”

话音刚落,金轮肩上无形的压力突然消失,如果不是余光瞟到周围的婢女都埋头跪地,她肯定会觉得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她心里突然一冷,没想到跟了宸妃这么久,自己还是跟其他人没有区别。那有一天,她会不会也把自己……

想到那个场景,金轮的胃里一阵翻滚,险些呕吐出来。

魏琳琅打了个哈欠,弯腰将她扶起来,看清金轮眼里的恐惧后,她噗哧一声笑了,温柔地说道:“紧张什么?你方才说得很好,就这样去办吧。”

注:

[1]“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卢照邻《长安古意》。

[2]旋娟提谟:战国时期由广延国献给燕昭王的舞女,古代著名舞人。

[3]尚仪局:隋唐女官“六尚”之一,辖司籍,掌经史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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